十年之前,我们懂的很少,所以甘愿在大风大雨之中等待,哪怕从黄昏到黎明。十年之后,我们学会很多道理,却再难有那么刻骨铭心的回忆。
就我们的经验而言,束起马尾辫好看的女孩一般有没有刘海都漂亮,而齐刘海好看的女孩换成其它的刘海也差不到哪去。
上初三那年,我看上一个低我一年级的女孩。典型的清纯靓丽型,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不可挑剔的鼻子,涂了脂一样的嘴唇,干干净净的脸蛋,恰到好处的齐刘海。很文静,很温柔。没有明星相,不是非主流,但站在女生堆中,起码属于暗香扑鼻的那种。如果来个形象的比喻,她是我那个年纪遇到的最美的意外。如果抽象的形容,让哥们儿看上过的女孩迄今为止也没几个,而她是名副其实的其中之一。
我们的中学和很多地方一样,南北向两座楼,一层上课,二层办公,三层住宿,东边食堂,西边厕所。有一口老井,有一座纪念碑,有一个老钟。翻墙打架去厕所,谈情说爱去井旁,装逼亮相去食堂,喝酒抽烟去操场,在当时,这些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
第一次看见她是在早饭过后,她路过我们教室门口。那天她穿一件枣红色的棉袄,脖子里有一条白色的泛花围巾,扎一个马尾辫,齐齐的刘海浅浅的笑。从我身边经过时,发现我在注视着她,她腼腆地低下头,脸立刻红了。所以直到今天,我对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件枣红色的棉袄和那个温柔细腻的微笑。所以直到今天,我都改不掉这个毛病,就是看女孩时不知不觉会往人家脸上贴。
如果当你回头时看到一个女孩刚好转过身,说明她已经看到你。如果一个女孩发现不远处的某个男生一直不看自己,不用担心,他一定是在故意。
因为有无数次,我从教室里冲到门口,却刚好看见那女孩缓缓扭过的对着雪花微笑的脸。她的两个朋友看看我,推推她,再走进厕所。
有一次数学课上,我听到窗外有女孩的说笑声,便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外边,当我发现是另外两个女人的时候,数学老师已经注意我很久了。于是他饶有兴味地造句,“不知靠窗户的那位同学含情脉脉地目送两位中年妇女走进厕所后有何感想?”实话说,哥们那时候还没有能力破解这么深奥的句式,只能任由全班同学肆无忌惮地嘲笑。但在不久之后,我便对那位不仅用心良苦地挖苦我而且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位中年妇女走进厕所的不好好讲课的数学老师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笔伐,所用笔墨,可谓逆流成河。
当时是冬天,偶尔狂风大作,偶尔鹅毛飞雪,坐在教室里,能听见雪花触碰玻璃的声音。早上去井里打上水,洗完脸走回教室,头上已然成冰。但奇怪的是,没人觉得冷,没人感到冻。到了晚上总有一大群男生女生,围着一口井洗脚刷牙。
摸清对方的活动规律后,我们开始行动了。在那个雪花和着雨水飘飘洒洒的晚上,我一哥们上前带话,不一会儿那女孩举着刷牙的杯子过来了。我站在纪念碑下,她站在一束灯光里,我们离得很近,却谁也看不清谁。
僵持了好大一会儿,被我哥们儿踹一脚之后,我憋出一句话:你先走吧,明天中午在教室门口等我!
她没作声,回去端一盆水走了。
很多时候,我们没有勇气,便给自己假定一个时期,以为到了那天,就可以好好地喜欢好好地去爱。
第二天中午放学,可能是因为条件反射,听到钟声后大家一如既往地冲出教室,闯进食堂,在你推我搡的队伍里粉墨登场。又是一个相互吐槽的中午,又是一顿短暂的中午饭。但在吃饭的时候,除了感觉今天校长他老婆打的钟特别响外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于是我想啊想,终究没想起来。
等忙活完走回教室的路上,远远的,我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在寒冷的季节里在教室门口等了我一个中午的女孩,把下巴缩进胸前的围巾里,双手蜷在一起放在嘴上哈着气,两只脚不停地在一个小范围里踱来踱去。当时已经来不及忏悔,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拿这个女孩做女朋友,一定要她做我女朋友。
好吧,简单说我们当时的校园生活是这样的,中午四十分钟自由时间,但毕业班学生起码提前十分钟到班上自习。所以我们只剩下三十分钟时间,而这些时间内我们一般十五分钟打饭吃饭并且刷完碗,然后再拿着碗走上三楼宿舍躺床上瞎喷五分钟,然后找块儿别人的床单擦擦鞋回教室,用大概最后十分钟不紧不慢地去趟厕所。
我们的青春修炼手册里里,写满了太多不在意。所以等到我们幡然醒悟,很多事已经来不及弥补。
那天偏偏巧合,我见到女孩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五分钟时间——是在四十分钟里的最后五分钟时间。
“你怎么还在这儿?”我跑到她面前。
她抬头看看我,似乎笑了一半,接着又垂下眼睑:你不是说要我等你……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直接跑进超市,买了一堆我从没吃过的东西。等我跑回去的时候又被班主任一把拉进教室,所以那节课是我迄今为止最难熬的一节课,那次迟到却是我一直的自豪。
如你所知,接下来一个星期里,我只能靠兄弟吃饭。因为当时我们两个星期回家一次,一次顶多带上一百块钱。
之后我陆续给她写过两封信,信的内容无外乎经常替别人写的那些句子,请我帮过忙的人一想便知。以至于早上在男生宿舍可以看见对面三楼的走廊里,有三个女孩,其中有两个女孩手中比划着什么,中间那个最漂亮的女孩在低头笑话着什么。
在另一个晚上,我们又在井边相遇。吸口气,深吸一口气,我走了过去。那是我第一次牵女孩的手,很温热,却又很冰凉,很轻灵,却又很沉重。我一直走,走啊走,拽着女孩的手走,走到那棵大柏树下才敢回头。女孩依旧看看我,又看向别处,任时光停留,任雪花变厚。
我松开手:我——有点喜欢你,我希望——我们可以做朋友!
女孩突然抬起头,两只眼睛盯着我,轻松地笑笑:嗯。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她的眼睛如湖水般透明,像一汪平镜。
没过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我们经常被拉出去到学校中间的空地上做各种各样的小测试。我依然没忍住望向八年级一班的教室,教室的前后门中间部分被粘上厚厚的一沓纸,所以同学们进进出出门上没有一点声音。教室的两扇窗户上焊满了铁条,里面的人像失去自由的鸟儿一样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大。望着,想着,突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女孩从教室里追出来,前面有一个男生。男生站住,两人说了些什么后一起望向我。我低头,可还是看见女孩踮起脚尖从男生脖子上取下的围巾,是那种很一般但很漂亮的黑白条纹的围巾。然后两人默默地消失,剩下一个开始胡思乱想的人对着卷子发呆。
那个男生是谁?
他们在干什么?
围巾是怎么回事?
那男生喜欢她吗?
那她呢?
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在乱想些什么?那女孩那么漂亮,有其他男生喜欢她又能怎样!那条围巾是要送给你的吗?你说你才不要呢,别人用过的东西!傻叉,别乱想了,睡觉!
可我睡不着。
那时我们很幼稚,所以很难握紧一份感情,现在我们很成熟,却很难得到一份感情。我们懂的越来越多,只是因为我们在成人的世界里,步履维艰。
考试结束后,来不及道别,或是没勇气说再见。大家匆匆地收拾行李,走出校门。我们村的人全部坐上了二毛家的东风三轮车。简单的停留过后,在寒风中,积雪加大了引擎的轰鸣。
在我们将要出发的那一刻,有一个头发凌乱的男人骑着自行车稳稳地行驶在堆满积雪的路面上,后座侧坐着一个齐刘海的女孩。女孩看到了三轮车上的我,远远地,在冷风吹起她的衣领的前一秒,送来一个甜美到让我至今无法忘记的微笑。是会心的笑,是一个突然遇到老友后忘记了问候的笑,似乎有两个酒窝,一张稚嫩灵秀的脸庞,爬上了无论多贵的水粉都擦不出的腮红。
然后远远地,我看见女孩激动地扭头拍她爸爸的肩膀,车子停下,女孩不暇思索地从包里拿出一条有黑白条纹的围巾向前追上几步。
但却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渐渐昏黄的路面。
我们的车开走了。
初三年级的寒假很短暂,大年初六开学,但我丝毫不觉得早。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四天……熬过了所有艰难的等待,终于等到所有人开学。
但我至今没有再见到那女孩一面。
后来打听到,当时因为家里穷,所以仅仅读完初中二年级的上个学期,她辍学了。
没错,这的确是个真实的故事。很简单,我却一直无法忘怀。之所以今天才写,是因为我想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把它写好。请你们相信,直到今天,在很多农村,大多数人家的经济条件仍旧很一般。而在我们读初中时,因为家里穷而吃不饱穿不暖的孩子,有很多。
然而,我们不会因此而停止向前,也不会因此有任何抱怨。我们无法选择出身,却可以改变命运。生活有很多坎坷,前方有很多沼泽,没折断过翅膀不算成长,不懂得珍惜会一直失去。没经历足够的伤害不足以谈坚强,没受过刺骨的冰冷不足以论风霜。也许我们从未见面,却可以从一个故事里共同取暖。
女孩,我们只是需要更加努力罢了。祝愿那个你深爱着的男孩,陪你度过每一个你想要的情人节。
2015.8.19
方一一写于情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