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令人悲伤的一天,法国当地时间4月15日下午,800年历史的巴黎圣母院突发大火!据法国《世界报》报道,大火起初发生在纪念碑的阁楼上,随后蔓延至屋顶。哥特式的塔尖在火中倒塌,屋顶化为一座巨坑。火灾最早是在下午5点50分(格林尼治标准时间)被发现的,随后周围人群很快被疏散。
法国著名作家雨果曾在《巴黎圣母院》中写道:“时间和人使这些卓绝的艺术遭受了什么样的摧残?关于这一切,关于古老的高卢历史,关于整个哥特式艺术,现在还有什么存留给我们呢?”
雨果写下这段文字时大概没想到,历史为我们存留的一切,是同一切意外做斗争的结果。这座被他赞为“伟大的石头交响乐”、因他的名著在19世纪得以重获新生的建筑,在赋予了人性的悲悯与光彩后,正置身于一场熊熊大火中。
而浴火重生,不知需要多久。
巴黎圣母院入口是法国道路的零起点
巴黎圣母院矗立在塞纳河中西岱岛的东南端,坐东向西,与巴黎市政厅和卢浮宫隔河相望,每年迎来送往大约1300万游人。西岱岛是巴黎历史的起点,它在法文里的含义即是“城”,这里是巴黎最早的城市雏形,而塞纳河原是围绕城区的“第一道城壕”。两千多年前,一批名为“巴黎斯”部落的高卢人来此定居,在岛上修筑了堡垒。公元前50年左右,凯撒率大军侵入北部高卢。激战之后,小岛失守,而小岛原居民巴黎斯人的名字被凯撒记录在他著名的《高卢战记》之中,日后成了巴黎这座城市的名字。
公元4世纪左右,基督教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西岱岛上建起了巴黎圣母院最早的前身圣特埃努教堂。在漫长的中世纪里,西岱岛的西部开始建起王宫、法律宫和古代的监狱,如同一个岛上的王国。数百年间,西岱岛逐渐拥挤,城市终于不可遏制地向两岸扩散开去,巴黎也在不断地壮大发展。但西岱岛至今仍是巴黎司法、治安和宗教的中心,被誉为“巴黎的头脑、心脏和骨髓”。每年纷至沓来的游人们往往会在巴黎圣母院的入口附近停下来,寻找人行道上镶嵌的一颗青铜星星——法国道路的零起点。巴黎至所有法国城市的距离,都是从巴黎圣母院前广场开始算的,堪称是巴黎中心的中心。
完美对称的哥特式建筑
法国的天主教教堂大都以“圣母院”命名,却没有哪一座名声和地位能与巴黎圣母院媲美。它也是全欧洲最大的供奉圣母玛利亚的天主教堂,正面宽47米,一对塔楼高60米,正厅深约125米,可以同时容纳9000人。圣坛外有教堂的标志性尖塔,高90米,是早期哥特式建筑的杰出代表。
哥特式建筑发源于十二世纪的法国,最初“哥特”一词含有贬义,有野蛮、半开化的意思,是当时崇尚古希腊和古罗马建筑的人们对其的贬称。但哥特式建筑代表的是中世纪的人们对天堂和上帝无限膜拜的精神美学,这种潮流势不可挡。哥特式的典型元素有高耸的尖塔、尖形拱门、大窗户和花窗玻璃,在设计中利用尖肋拱顶、飞扶壁营造出轻盈修长的飞天感,整个建筑以直升线条、雄伟的外观和内厅高阔的空间将人们的视线引向天际,崇高庄重。
比起哥特式建筑中其他著名的队友,比如德国的科隆大教堂、英国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巴黎圣母院应该算是最为柔美匀称的一位。它以其完美的对称感而闻名,没有正立面就刺向天空的尖端结构,也没有主体上端插满雨后春笋般的尖顶,教堂特殊的平顶双塔结构保留至今,同时也成为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没有钟楼双塔的哥特式建筑。它在无数镜头里最常见的“标准照”是西侧的主立面,呈立方形,上下分为三层,立柱和装饰带把正立面分为9块小的矩形,水平竖直比例近乎黄金比1∶0.618,堪称是哥特式建筑中最美妙和谐的形式。
巴黎圣母院的底层并列着三个桃核形门洞,左门为 “圣母之门”,右门称“圣安娜之门”,中门则是著名的“最后审判之门”,表现的是耶稣在“世界末日”宣判每个人命运的场景。当时教堂里的牧师们只用一般民众难懂的拉丁文宣讲,这些雕塑可用来帮助不识字的人们了解《圣经》中的故事,所以被称为“穷人的圣经”。
巴黎圣母院也是欧洲建筑史上划时代的标志之一。在它之前,欧洲的教堂建筑大多比较笨重:厚实的墙壁、沉重的石拱、窄小的空间,内部阴暗而压抑;在它之后,以它哥特式的高直为蓝本,欧洲的教堂开始拥有了轻巧的拱顶和敞亮的空间。后世的许多基督教堂都模仿了它的样子,北京著名的西什库教堂就是一例。
国王路易七世奠基,工程历时180年
1163年,教皇亚历山大和法国国王路易七世共同主持了巴黎圣母院的奠基仪式。当时巴黎主教莫里斯·德·苏利邀请了让·德·谢尔与皮埃尔·德·蒙特叶这两位杰出的建筑师,他们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巴黎圣母院的建筑中来,绘制了蓝图并领导了第一期的工程。
建筑师们先用木材做出按比例缩小的模型,进行预先的拼装,屡经修改最后定型,再来挑选石材放大模型。石材不是简单的堆积,而在每块之间都用沟槽或键进行插接,以此来提高建筑的整体结构与安全性。1182年巴黎圣母院的基本功能大致成型,建成了唱诗坛,之后共更换了四位姓名不可考的建筑师,逐渐将哥特式的招牌穹顶完成。教堂双塔造型的正面直到进入13世纪后,在第三任建筑师手上动工,并于1220年,由第四任将其与舱顶部分接合完成。巴黎圣母院于1345年最后完成了原定的设计方案,基本落成,整个工程历时180多年。
路易七世这位巴黎圣母院的奠基者,也改变了法国和英国以后300年的命运。1136年,路易七世与阿基坦公爵之女阿莉埃诺结婚,阿莉埃诺陪嫁的领地因此并入王室领地,面积一下子扩大了三倍。1147年,虔诚的信仰最终促使他追随教皇踏上征服巴勒斯坦的征程,与德意志国王康拉德三世一起领导了第二次十字军东征。
路易七世白天礼拜,晚上忏悔,阿莉埃诺觉得备受冷落,她曾说:“我曾想嫁给国王,但最后却发现嫁给了修道士。”二人也一直没有子嗣。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时,阿莉埃诺跟随丈夫一同出征,也是在这烽火狼烟的征途,传出阿莉埃诺与叔叔相好的丑闻流言。到了1152年,两人的婚姻走到了尽头。同年,离婚后的阿莉埃诺改嫁小她10岁的诺曼底公爵——他两年后成了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她的领地阿基坦转归英王,从而使超过三分之一的法国领土处于英王的控制之下。路易七世心里当然懊恼不已,之后连续发动了两次收复领地的战争,均以失败告终。但英法之间长达三个世纪的对抗就此展开,1337年爆发的英法百年战争因这次婚变而埋下了伏笔。
圣女贞德在巴黎圣母院被正名
巴黎圣母院这座带着神性的殿堂,成为巴黎天主教近七个世纪的中心所在,耸立的尖顶直指云端,散发着来自彼岸世界的气息。但它又与尘世的悲欢难以分割,远远超越了作为一座教堂的功能和意义,早在全部竣工之前,巴黎圣母院就成了法国重大宗教、政治事件上演的场所。
1248年,法王路易九世扬起十字军的旌旗,发起第七次十字军东征,正是从巴黎圣母院向埃及开拔。1302年,腓力四世为了谋求全国一致对抗教皇,在这里召集了市民参加的“总议会”,是法国历史上有记录可查的第一次三级会议,标志着资产阶级市民开始参与政治生活。1422年,法国在“百年战争”中惨败,整个北部已被英军占领,英方宣布由刚满10个月的婴儿国王亨利六世兼领法国国王,加冕典礼就在巴黎圣母院举行,圣母院第一次蒙受了民族的屈辱。
也是在这场百年战争中,被法国人称颂为民族女英雄的圣女贞德脱颖而出。也许历史上没有哪个少女能比她更富有传奇性了。关于贞德的身世版本甚多,有人说她是国王查理六世兄弟的私生女,但更为“平淡”确凿的史料显示,贞德就是1412年出生于法国东北部的普通女孩,目不识丁。往后的故事,能在难以计数的文字和影像中读到:16岁的她宣称自己领受“神的启示”,17岁时面见王太子查理,要求给她一支军队去抵抗英军——神奇般地得到了应允。两个月后,身披白甲的贞德率领军队在战略要地奥尔良击败英军,法军开始节节胜利,“她持续领导着军队进行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胜利,扭转了整场战争的局面”。1429年查理如愿以偿地登上了法国国王的宝座。
但不幸的是,贞德却在1430年的一次战斗中被勃艮第人捉住,送给了对她恨之入骨的英国人。次年,贞德被宗教裁判所判作女巫,在火刑柱上活活烧死,年仅19岁。20年后英国人被彻底逐出法国时,贞德年老的母亲说服教宗卡利克斯特三世重新审判贞德的案子,最终为她平反。1455年,贞德的昭雪仪式就在巴黎圣母院隆重举行。现在到巴黎圣母院的厅堂,还可看到她佩戴长剑、双手合十祈祷的雕像。
1804年拿破仑在巴黎圣母院加冕
神父和教士的形象,在文艺复兴时期往往成为讽刺揭露的对象,而作为天主教神权威严的象征,巴黎圣母院也不免被人揶揄。法国著名作家拉伯雷在其代表作《巨人传》中,用戏谑荒诞的手法,几乎把有关宗教的一切神圣的事物都嘲笑了个遍。于是巴黎圣母院遭遇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尴尬一幕:主人公之一卡冈都亚国王将巴黎圣母院的大钟摘下来当马铃铛,他还骑在圣母院的钟楼上,痛痛快快撒了泡尿,一下淹死了二十六万零四百十六个人⋯⋯
到了18世纪,宗教和教会更是遭到彻底的否定,法国作家伏尔泰、狄德罗、卢梭等人,对宗教生活中黑暗腐朽的一面给予了无情的揭露。这样的历史一幕注定即将到来:18世纪末资产阶级革命的高潮、雅各宾专政时期,巴黎圣母院的主教堂被封闭,政府禁止在这里举行宗教仪式。1789年7月15日,国民议会和市政府的成员们来到巴黎圣母院欢庆前一天攻陷巴士底狱,这象征着一个新的时代到来:封建专制政体被彻底推翻。
巴黎圣母院的底层与中层的分界线是国王廊,每一个拱券中都雕有一尊国王雕像,代表着《圣经·旧约》中记载的以色列历任的28位国王。1793年,巴黎民众涌入巴黎圣母院,将它们认为是历代法王的雕塑,而愤怒地将其砸碎殆尽。也就在这一年,路易十六被推上了断头台,这位18年前在巴黎圣母院举行过加冕典礼的国王,似乎并未得到圣母的祝福。巴黎圣母院教堂的大部分财宝都被破坏或掠夺,处处可见移了位的雕刻品和砍了头的塑像,惟一的大钟幸免没被熔毁。之后巴黎圣母院改为理性圣殿,后来又变成藏酒仓库,直到拿破仑执政时,才将其重还宗教之用。
1801年7月,拿破仑与教皇签订协议,在法国恢复宗教信仰,承认天主教是“大多数法国人的宗教”,于是巴黎圣母院停敲了十年之久的大钟重新奏响钟鸣。1804年12月2日,拿破仑选择在巴黎圣母院加冕称帝,让人印象深刻的细节是,他不像历代国王一样让教皇亲手加冕,而是有点迫不急待地从教皇庇护七世手里取过冠冕,自己戴在了头上⋯⋯这一“果敢的举动”让革命画家雅克·路易·大卫崇拜不已,他原本以此动作为草图,不过权衡再三后最终画下那幅著名的油画《拿破仑一世加冕典礼》:画面上已宣告成为皇帝的拿破仑正在给皇后约瑟芬戴上皇冠。
雨果是巴黎圣母院发烧友
法国大作家维克多·雨果在小说《巴黎圣母院》中对其作过最充满诗意的描绘,这部家喻户晓的世界名著,也让大多数的游客一走进巴黎圣母院,便会忍不住四处寻觅那口曾震聋过驼背人卡西莫多的大钟,猜想哪儿会是美丽的吉卜赛少女艾丝美拉达被送上绞架的地方,推测伪善的主教克罗德又是从哪儿被推下了楼顶⋯⋯
雨果在小说的自序中写道,自己创作的动机来源于一次游览圣母院,在一处暗角无意发现用手指刻在墙上的希腊单词“命运”,一时激发了他无限的遐想。雨果这段经历真实程度无从可考,但小说中发生在圣母院的故事其实纯属虚构。他借这篇情节跌宕起伏、情感浓郁饱满的小说,集中体现的是自己浪漫主义的文学主张:真善美与假恶丑鲜明对照的原则。
雨果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哥特建筑发烧友,他从少年时代起就对巴黎圣母院抱有浓厚的兴趣,青年时开始特意研究它,他用了至少三年的时间,专门熟悉中世纪的法国社会,多次钻进巴黎圣母院的角落旮旯,尽可能地收集和阅读有关的资料。大概得益于细致入微的亲身感受,雨果才能赋予这座古老建筑特别的灵性,巴黎圣母院的建筑主体也极好地融入小说之中,并为之服务。《巴黎圣母院》于1831年出版后,取得很大的成功,随着文字的流传于世,尔后几百年里更成为电影和戏剧长盛不衰的题材,打响了巴黎圣母院的国际知名度。
雨果感叹巴黎圣母院的破败凋敝,“或许快要从大地上消逝了”,由此引起许多人的共鸣。人们都希望修建当时早已残旧不堪的圣母院,自发组织募捐,最终引起政府当局对圣母院建筑惨状的关注。1845年开始,由当时的建筑天才欧仁·维奥莱公爵主持全面的修复计划,工程一直持续了近20年,从雕像、排水系统、窗户、门墙到大厅屋顶皆重新改建,巴黎圣母院重焕光彩。遵照中世纪的风俗,欧仁还以自己为模特雕塑成圣汤姆像,至今仍立在圣母院的尖塔旁,分享它不朽的荣光。
《巴黎圣母院》里卡西莫多时常孤独游荡的大钟楼,入口在北塔,422级的螺旋形台阶将人们带入西墙的顶端,在那里可以看到许多天主教传说中奇形怪状的鸟兽雕像,向下俯视着整个巴黎城。音乐剧《巴黎圣母院》中,就提取了这些怪兽的形象,放大置于4根长方体的柱子上,以此在舞台上作为大教堂的象征,构思大胆写意,让人耳目一新。这些哥特风格的怪兽,实际上是屋顶排泻雨水的排水口,这也是源于欧仁的巧思。
在接下来的一百多年里,这座历经沧桑的大教堂,一直屹立在巴黎的心脏,倾听历史时急时缓的心跳:无论是1944年8月欢庆二战胜利的巴黎解放纪念典礼,还是法国几任总统戴高乐、蓬皮杜、密特朗的葬礼追思弥撒,都在这里举行。
历史的厚重与巴黎圣母院相得益彰,它曾见证着法国历史的纵深起伏,曾聆听过无数人的祈祷。
没有人愿意巴黎圣母院就这样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