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清蓝
1
四年前,我和大学同学五只相聚。
那时,她已经是上海一家集团公司的HR,穿着优雅,打扮时尚,举手投足之间超有美女范儿。
我们拥抱了一下。我猥琐地感觉到她身材很好。
十年前的五只来自小县城,剪着个超短的学生头,皮肤黢黑,戴着眼镜,一身的山寨阿迪达斯,平胸,一开口就是:我草。
我们在寝室打双抠,整栋楼都可以听见她的声音。她说:我草,你猪头啊,你没看出我明明想炸她吗?
很多不明情况的人到我们寝室串门,经常会以为自己突然穿越到了男生寝室。
“你们寝室怎么住了个男生啊?”
五只听到了,跑过来大吼一句:“我日你爸爸,老子哪点像男的了?”
别人指着她胸前:两点都像啊。
“啪”!别人的头部突然被枕头击中,只好抱头鼠窜。
寝室电话铃声不断,每次她都凑过来问:"是不是找我的?"
不等她问完,美女A已经把电话抱到阳台上去专宠了。
电话铃声把寝室里每个人都召唤了一遍,就是没有五只。
有一次终于有人找她了,她一脸娇羞地接过来,整个表情僵住:妈……
2
由于老接不到电话,五只决定主动出击。
她的目标是工程系的小楼。
小楼面目姣好,总是独来独往,一张冰山脸拒人千里之外。
五只觊觎着小楼,擦着口水:这种禁欲系的装逼男生,她最爱了。为了接近小楼,她去报名了小楼选的所有选修课。
小楼是个好学生,报的选修课都是“工程索道与柔性吊桥”、“哈耶克法哲学思想”之类的课程,听得津津有味。
五只像个花痴一样,看他也看得津津有味。七星劝五只不要去了,再去他就快被那些课虐死了。
五只说:我又没叫你来。
七星是个学渣,是五只在网上捞到的一个网友。
因为五只总是没男生约,很郁闷,于是孤单寂寞地迷上了网络。
她在网上打双抠,随机分配的队友网名叫七星海棠。
七星海棠牌打得像狗屎,五只自从和他组队,连失了好几千分。
五只气得差点没吐血,在聊天窗口狂骂,随即就退出房间,另寻队友去了。
谁知七星海棠像个鬼一样就跟定了她。
她走到哪个房间,七星海棠就跟到哪个房间。
七星海棠阴魂不散追在她屁股后问:“你凭什么骂老子是猪头?老子还没骂你呢!你凭什么骂老子?”
五只被问得烦:“我草,你是想打架是吧?来来来,咱学校后门见,老子不信把你撂不倒。”
她认为七星海棠这个女兮兮的ID后面一定是个女生。
五只在学校后门被男生搭讪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她一仰头,傻眼。
她头顶只齐对方下巴。
不过话都撂下了,怎么样,她也得做个有种的女生。
于是她冲上去就是一拳。
七星海棠痛得蹲在了地上:“我草,你打的我哪里啊!”
五只说:“你男,我女,我要打倒你,不揍你那里,揍哪里?”
七星狐疑:“你女的?哈哈哈哈哈骗人。”
“啪。”
七星的半边脸肿了起来。
七星捂着脸死盯五只胸口:“你真是女的?”
“啪。”
七星的另半边脸肿了起来。
3
五只一脸匪气地和七星在校园里横冲直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个男生要去打群架。
七星:“老大,你男神脑袋是不是有问题?总选这些奇奇怪怪的课程。”
“啪。”
七星的头被书狠狠地砸了一下。
小楼又选了一个课程叫《组合数学及其应用》,在101教学楼7楼,七星爬楼差点晕倒,听得更差点晕倒。
“一学期都快过完了,老大你到底什么时候表白?你是不是不敢表白?”
五只确实不敢表白,但她嘴上说:“切,有什么不敢的?”
她把一张纸条扔给七星。
下课时,七星提前等在教学楼出口,一见小楼就上前递纸条。
小楼一看纸条,满脸惊讶。
当晚五只第一次在寝室里有了电话找。
接电话的室友一脸不置信地把话筒递给五只:“找你的。”
五只又惊又喜,拿话筒的手都在抖,语气也千娇百媚得不像话:“喂?”
“我是小楼……”
五只的心差点没从胸腔飞出来。她从来没有想过小楼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是这样的。
“啊……楼……好……你……”五只方寸大乱。
她跟着小楼上了快一学期的选修课,花痴了一学期,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主动接近小楼,仿佛跟着他一起上课就是最幸福的事了。做梦也想不到小楼会主动给她打电话。五只整个人差点飘了起来。
走路一向风风火火的五只突然变得小心翼翼。
七星莫名其妙:“老大,你要改性别了吗?”
五只破天荒居然没揍他。
五只在选修课上一会儿低头浅笑,一会儿又摸摸头发。
七星不解:“老大,你在发骚吗?”
五只不理不睬,只顾盯着小楼的侧影发神。
小楼上课相当认真,眼神只是偶尔瞟过她的脸,来不及给她一个认真的回视。
傍晚,五只请七星吃饭,在学校食堂给七星叫了他最喜欢的青椒肉丝。
七星把肉丝吃得一根不剩,把青椒也吃得一根不剩。
五只又给七星叫了肉汤。
七星把肉汤也喝得一滴不剩。
七星说想喝酒。
五只又叫了啤酒,七星同样喝得一滴不剩。
七星喝完最后一滴酒时,五只说:“我准备把头发留长。”
七星吓了一跳:“不会吧?你真要改性别?”
五只第一次笑得像个女生般矜持。
“七星。”
“嗯?”
“以后你不用跟着我了。”
4
五只的头发终于过了肩。
微风吹过,她的头发细细碎碎地动。
很多不明情况的人跑到我们寝室,一推门:“咦?不是说你们寝室有个超像男生的女孩吗?哪呢?”
小楼几乎每晚都给五只打电话,一打就是一两个钟头。
其他女生表示严重不满。因为五只占着电话,找她们的男生就都打不进来。
五只说:谁的电话先打进来谁占便宜呗。
可恨的是,每次还是被五只的电话占了先。
小楼在电话里说:“五只,你头发留长了我才发现,原来你还是个美女呢。”
“五只,我又去报了《法语初级》,你要不要来?”
“五只,我准备每天早晨6点去操场跑步。”
“五只,昨天天气有点冷,我看你连打了几个喷嚏,没感冒吧?”
“五只,你周末和室友去逛街买了些什么呢?”
……
虽然谈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可是五只还是觉得很幸福。
有一次,小楼说:“五只,你明天早点到教室。”
五只听了,早早赶到教室,却没发现小楼的身影。
一张课桌上放着一个装饰精美的礼品盒。
五只打开礼品盒,发现里面是一块水晶,水晶里面是自己的照片。
拥有齐肩长发的五只在水晶里的笑容晶莹剔透。还有一张卡片,写着:生日快乐!
五只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快过生日了。只是小楼怎么知道自己的生日?
等到下课的时候,五只终于鼓起勇气拦住了小楼。
小楼惊讶地看着她。
有些时光,是值得铭记的。因为之后可能就不会再有。
空荡荡的教室里,微风轻轻穿过两人的中间。
五只满脸通红,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块水晶。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变得矜持,甚至丧失掉语言,很可能只是因为太喜欢。
五只想,我打得了群架,爆得了粗口,可是在小楼面前连个屁也放不出来。最终,她挤出一句“谢谢”,带着一脸生硬的表情,落荒而逃。
室友交给五只一封信,落款是七星。
五只拆开一看,七星的字丑得伤心:老大,大家都升级了,你的CUP有没有升?告诉你,你男神喜欢C罩以上的,老大你要加油哦。特附两块五让你加强营养。
信封里除了信,果真还有两块五毛钱。
五只拿着钱,心想,真乏味。
当晚小楼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楼说:“你好,你是五只吗,可以去操场走走吗?”
小楼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清亮。
五只觉得很意外。
小楼虽常常打电话来,但从来没有主动邀过她。
临到寝室楼锁大门,五只才回来。
黑暗中,我透过蚊帐,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她胸部的轮廓,上下起伏着,有些急促的样子。
5
假如,你喜欢的那个人,恰好也喜欢上了你,那是怎样一种体验?
我是眼睁睁看着五只的CUP,一点点升起来的。
有一回我和五只一同洗澡。
在公共浴室的雾影迷离里,五只轻抚着颈部,光雾铺在她洁白的躯体上,她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什么。
我猥琐地看了一下她的胸部。
五只的CUP是真实的。
我继续猥琐地想:妈的这一定是小楼努力的结果。
有一天,我们大家都找不到五只了。
一个人跑来告诉我,说看到她在校外的小餐馆里。
我赶紧跑了过去,头脑里已经在想象她又醉又吐又翻白眼的狼狈样子。
可现场的她一脸平静,静静地吸着一支烟。
面前摆了一大堆冷锅串串。
她没有喝酒,喝的是果汁。
我在她对面坐下来,犹豫是开口询问还是装作毫不知情。
她说:吃啊,我请你。
我们一五一十地吃完串串,超辣,她被辣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也被辣得下气不接上气。
空气中充斥着我们“咝咝”的吸气声,像是被什么刺到了很痛一样。
我们结账付款,回来后才发现被店家讹了好几十块钱。
五只说:我日你爸爸。
半夜,我突然被腹中强烈的感觉惊醒,跑到厕所。
我听到有人在空荡荡的厕所里哭。
那天,五只和小楼分了手,因为小楼劈腿。
我狼狈地选了个格子,憋着气一直蹲到泪流满面。
五只剪掉了她的头发,说话比以前更加匪气。
很多不明情况的人到我们寝室串门:听说你们寝室有个超像男生的女孩,哪呢?
五只把短发往后一甩。
别人一脸震惊:胸那么大,哪点像男生!
五只说:我日。
我们寝室里每天电话依旧响个不停,找五只的居多。
我把电话递过去:五只,有人找。
正在出牌的五只很不耐烦,脸上的纸条被吹成了九十度:说老子不在啊。
我说:是七星。
五只出牌的手迟了一下。“不在。”
6
五只打牌很少会缺席,和小楼分手后更是疯狂。
有时她甚至能瞒过管理员,带一两个男生到我们寝室来打双抠,把寝室里的风气搞得乌烟瘴气。
她带来的男生全都是些陌生脸孔,我们以前从未见过。
五只和男生一般打牌一边抽烟一边调笑,烟雾熏人,呛得我在上铺咳嗽不止,满脸是泪。
美女A很不满意五只的行为,认为五只常带陌生男生来侵犯了全寝室女生的隐私。
有一次她和五只在寝室里一言不和,直接动手。
五只冷漠着脸,一把将美女A掀到阳台上。
美女A差点直接摔下去,头上磕破了皮,泌出血来。
美女A打不过五只,于是发动群众的力量。
五只的恶劣行为引起了公愤,众叛亲离中只好开始夜不归寝。
半夜醒来,我经常会看到对面她的床铺,蚊帐空空荡荡的,被一阵风高高掀起,带着一种肆意而为的自暴自弃。
有一天深夜,我回寝室比较晚,恍惚中看见了好久不见的五只和一个男生在楼角的黑暗处面对而立。
男生的身影有点像小楼,又似乎是七星。
我迟疑地叫了一声:五只?
五只转过脸来。
月光下,我看见她的眼神,泛着一种以前从未见过的冷冽。
她和我一同回了寝室。
从那天开始,她似乎安静了许多,不再打牌,也不再嚣张,更不再随意带陌生男生到寝室。
找她的电话,也越来越少。
7
夏天的时候,我和五只去打开水,回来的途中看到公告栏贴了一张通报。
通报言说,经济系有一个男生在深夜的自习室,企图对一个女生实施猥亵行为,情节恶劣,已交给警方处理。校方针对此恶劣情况,决定对这个男生实施勒令退学处分。
男生的名字,是七星!
我一惊,手里的水瓶差点掉了。
五只默默无语,脸白得像纸,手紧紧地攥着瓶把。
五只把水瓶提回寝室就转身出了门。
我零星听到一些传言,说被七星猥亵的那个女生,就是小楼现在的女友。
五只熄灯后很久才回寝室,她慢腾腾地上床,没说一句话。
七星的爸爸妈妈来收拾儿子寝室里的东西。
他们风尘仆仆地赶来,穿得很朴素,脸上布满憨厚的风霜。
七星的爸爸佝偻着身躯,把七星的书从床头上搬下来。
他用长满了茧的手指抚摸着砖头一样的大学课本,叹口气,把它们整整齐齐磊入带来的麻布口袋。
七星的妈妈收拾儿子乱糟糟的床位,把扔在床底下的臭袜子仔细地抚平,折好。
把皱巴巴的衣服从铺盖卷里拖出来,用手压平,折好。
他们抽掉床单,把棉絮打成卷儿。
天太热了,他们一边做,一边呼气,一边流汗。
众多年轻人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七星的妈妈跪在地上,拿了扫把,把七星床下的灰尘扫得干干净净,她的白头发落在地上,汗也落在地上。
旁边的五只突然背过身去,我看到她肩膀在急剧地抖动。
她默默地看了一下天,胸口起伏,没有言语。
四年前,我和五只毕业后第一次见面。
她去了上海,我在成都。
她是上海一家集团公司的HR,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她的长卷发优雅地落在一边肩膀,她说她现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是她的女儿。
我问:“那小楼呢?”
五只没有说话,只点燃了一支烟。
她眼神追随着烟雾而动仿佛想要看出什么。
几年前五只和小楼在上海结婚,路途遥远,我没能参加,只随了两千块的份子钱。
听去参加婚礼的同学说,虽然那天下着倾盆大雨,但婚礼现场相当气派,气氛也温馨宁静。
五只和小楼美得像是在拍偶像剧。
那个同学说到高兴处,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好像看到七星也去了。”
面对美丽却沉默着的五只,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当年,七星是为了你,才做出那种事的吧?你和七星到底……他被学校开除后到底……”
五只摇摇头,点燃另一支烟。
有时候,一支烟就是一个答案。
回答两个问题,你需要抽两支烟。
答案都在烟雾里了,飘飘渺渺地升到空中,互相缠绕,混沌成一色,谁也看不清。
许多年前,我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从学校小卖部出来,突然看见了七星。
他整个人蜷在小卖部外面的公用电话亭里,像是一团阴影。
但是他的声音却温暖平和。他说:“五只,我是小楼。”
“有什么不敢的?”
寂静的教室里,一个女孩在纸上刷刷写上电话号码,扔给旁边的男孩。
两秒后却又从男孩手里夺了回来,落荒而逃。
五只想,我打得了群架,爆得了粗口,可是在喜欢的人面前终究连个屁也放不出来。
2012年,有一个胡子拉渣的男人打着一把破伞,淋湿了半个身子去参加一个女人的婚礼。
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旁边正好有车开过,泥水纷溅。
他狼狈地爬起,这才发觉泥水已经把自己完全浸透,他身处其中,无法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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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你可曾为爱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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