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老家上房屋的邻居是个姓张的大娘,人很好,逢年过节总做些荷包送人,荷包里塞满艾蒿的叶子,可避蚊虫,可是从我记事起,她就一直一个人活,乡里乡亲都知道她有个儿子,很出息,可多时不见,只留张大娘一个人过,我每每见她,她总爱拉我唠叨几句,想是看我年纪小,不经世事,多说两句也无妨。
张大娘年轻的时候家里说和了一门亲事,嫁了一个姓王的生意人,长年跑外,结婚第三年的头上,便扔下怀有身孕的张大娘去了外省做生意,可没过半年,有人来家里送信,说王大哥拉了一大货车的白盐到别处贩卖,盘山道上刹车失灵,连人带车滚下山崖,一货车的盐没换来钱,却把自己埋在山下,撒手人寰,张大娘一着急,昏死过去,街坊邻里帮着送进了医院,一通忙活,才救活了张大娘,有心软的叔伯背后叹气,说丈夫这一死,差点带走一家人,以后张大娘的日子该怎么好过?可仿佛是咽不下这口气,从那以后,孙大娘拼了命的活着,直到把孩子生下来,没跟死去的丈夫姓王,反倒让他随了自己姓张,取名叫张了,了字像个衣服的挂钩,随个字形,希望他不管以后去了哪,都记得有人挂牵,活的在意些。
张大娘为了抚养孩子长大成人,十分努力的活着,白天把双脚插在土地里,一亩三分地经营的井井有条,晚上就给人缝缝补补,做些针线的活计,一年到头,除了买种子的钱,剩下的都供了儿子读书,张了不知不觉年纪大了,也知道母亲经历的生活,他像母亲一样,一个劲的向上生长,上了高中,考了大学,找了工作,当他风光无限的骑着新买的摩托回家时,村里人都说张大娘熬出头了,生养了个好儿子,张大娘也高兴儿子出息了,可当他看到儿子骑着摩托进家门时,却横眉立目地不让儿子进家门,还当着乡里的面把儿子从摩托车上拽下来,拿着扫院子的扫把狠抽了一顿,儿子一赌气,骑上摩托走了,村里人都说张大娘是怕儿子骑摩托太危险,落得他父亲那样的下场,也有人说母子俩,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非要这样让儿子下不来台。也许偏偏就是命途多舛,从家跑出的张了后来和朋友去陕西做些小生意,喝多了酒,误伤了人,法院判了十三年的有期徒刑,张了说到底还是担心母亲,没敢让人告诉母亲自己出了这样的官司,在牢狱里隔三差五让人捎信给家里,只说自己在外地做些生意,太忙抽不开身,过些时候再回家,张大娘字不认得几个,也找人代写回了信,娘俩就这么靠书信说些话。
一晃七年过去,张了因为表现好得了减刑,从监狱里出来就想回家找自己的娘,老家的地不那么利索了,地头地尾长了些草,想来是张大娘年岁高了,收拾的不那么利索了,家里老房子都好,就是这么多年的光景,多少显得破败,张了推开门,在门口大声喊了句妈,院子里静悄悄,只有家里的一条瘦弱的黑狗还认得主人,张了觉得像被锤子凿了心缝,扔下包往屋里跑,老太太坐在炕头往院子里看,没来的及见到儿子,早几天就撒手了人寰,手边的针线簸箩上还放着没来得及让人写完的信和一个绣着平安的荷包,艾蒿的叶子塞了一半,露着清香,仿佛张大娘生前看着夕阳叨叨念念:
儿啊,你可慢些骑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