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几个朋友都走了,去了大城市,北京。
留我一个人在农村。
我生命一大半,已经浪费在柴米油盐,跟老妈的挨打中,“整天就知道睡,睡,我让你睡...”。
我感觉生命如此幻灭,还是在我初中时,那时数学赶不上,英语又学不会,班主任早早给我下了定论,“这孩子,将来怕是要呆在农村咯,哎。”
那次后,我几乎就放弃了学业。跟村里的牛三一起放起了牛,斗起了地主,日伏夜出,半夜方归。
有一次,被我妈当场逮着,痛打一顿,扫把那个头直接脱掉。
我为甚麽会这么混蛋。我妈给的解释是,上辈子欠了我的。
而我的解释是,儿子是妈妈上辈子的扫把星。今生得挨她扫把。
但我也并非一事无成,至少地主斗得比谁都溜。一来二往,村里不少伙伴通通欠我一屁股债。
这才有了后来的一些事。
首先是我认识了女孩吖衫。我们的认识,可以说是从一句玩笑话开始。
牛三地主斗不过我,说还钱可以,但你得过去“欺负”一下对面小卖铺那个女生。
我当时不能怂,钱肯定是要拿到的,面子更要过得去。
我故作猥琐,摇头甩脑,吹着口哨,靠近吖衫。
老早背影一看,细腰肥臀,我就知是我家隔壁三条巷外的吖衫。
“吖衫。”
“嗯?”吖衫明显吓一跳,转过身看搭她肩的是我。
“你做我男朋友吧。”
“嗯?”
“噢不对,我做你女朋友吧。”
“你干嘛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噢不对不对,吖衫,你听我说,我做你男朋友。对,我要做你男朋友。”说完我咧开嘴呵呵傻笑,还薅起了后脑勺。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样子肯定甚傻叉猥琐。
“臭流氓,我告诉你妈去!”
当时我是懵的。不是吖衫拒绝了我。而是她上我妈那去。
对于一个常年受我妈各种不同棍法伺候的人,后脊背时常是阴凉阴凉的,内心是拔凉拔凉的,到现在我心里都是瘆得慌。
所以,整个青春期,我都是在叛逆跟规矩的边缘垂死挣扎。一方面我享受着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快感,另一方面又随时得防着我妈。我甚至可以说,要是没有我妈,我肯定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村霸,偷鸡摸狗,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但我似乎丝毫没觉得感激。相反,我表面守规矩,骨子里垂涎着外头的荒诞不羁。我时常做梦想到吖衫的肥臀大乳,牛三的钱包跟烟草,以及地里那几亩甜玉米。
牛三,排行老三,家住村西,那里都是城市赚了大钱回来建房的新户口。钱包跟烟草自是鼓鼓。早年我们都还在一起放牛,结果放着放着他就在村里放起了高利贷。我则把牛放成了高利债。好在我赌术精湛,不时能从他那捞点。
当然好景不长。牛三家很快败落。他那两个老哥烟草卖着卖着自己就吸上了。前年大哥因患上肺癌晚期,不幸不治。二哥伙同隔壁村趁夜爬上陈大少家车库,结果偷车不成,被连夜送往派出所。到现在都还没放出来。据说是陈大少不想让他出来,正到处找机会要在里面就那个他。陈大少家不好惹,我妈就经常被他家贪几两肉,便宜都不敢占他家的。
牛三好在没走上他俩哥路,但连夜跑路。据说全家跑北京去了。不跑怕也会被全村的唾沫淹死。我妈就冲前面,原因当然是觉得早些年我被他带坏,这下可以跟着大部队一起谴责牛三全家,我妈当然不放过这机会。有一次就被我生拉硬扯回来。那唾沫星子啊,飚我一身。嘴里不停骂着“牛三你有种出来,你小子就是混蛋...吧啦吧啦之类的话”,我在一旁看的尴尬,我说,“妈,他家早不在了,咱就别在这浪费力气了。”结果当晚我妈把力气都浪费了在我身上。至此,我再也不敢贸然去做“劝”我妈的事。爱咋咋地。
好在这些年我有回归的趋势,但也可能是那帮人离去的缘故,作恶也要成帮嘛。我妈就乐开了花,有时还特特地留点猪肉不卖,拿回来给我炖汤喝。看我没出去作恶,她肯定是最高兴的一个。
闲着没事,这几年我才写起了简书,文字不瘟不火,日子照样过得稀里糊涂,整天躺床上睡觉。
有时,我也想起那些时光。一起放牛,一起斗地主,一起偷玉米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啊。连我这么鄙视感叹的人,也感叹起了过往,看来我比那些开始秃头的90,手拿保温瓶的油腻中年更加可怜。你们也无需去网上看什么“没出息的九大表现了”,看我就行了。
我也经常想起细腰肥臀的吖衫。吖衫那次投诉不成,反而差点被我妈说成媳妇。我们在那后也谈了几年恋爱。最后无奈被他父母阻挠。前年她嫁给了隔壁村的大学生。日子过得也算可以吧,不愁油盐。我则抽起了烟。我妈屡次让我戒,我都没戒成。无奈之下,我妈屡次靠藏我打火机跟香烟来试图打击我。好几次我因为拼命找打火机而没力气吸烟。找到半死,怎么也没想到她老人家把打火机藏电视机盒里了。怪不得每次看一半都短路黑白雪花。
对于吖衫的出嫁,我时常回忆起。那天身穿一袭红袍的吖衫,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动人妩媚。我肠子都悔青了。寤寐思服的好姑娘,就要嫁人了,新郎却不是我。我还想起那天我对啊衫开玩笑说的话,“我喜欢的女孩,一定是个盖世英雄,她会抄着一把铲子过来结束我,说,‘丫的,老娘老远就看到你了,也不来追我...’”
现在嘴皮子再也耍不成了。我突然感到生命的巨大虚无,一切归尘土的幻灭感油然而生。
但我也时常忆起牛三,以及欠我的钱,我只愿他出走半生,归来仍记得欠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