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乡村,红薯里的温暖

红薯暖童年,记忆染绵甜

文:静心琳听


1

天气渐冷,下班路过田间地头儿的一片红薯地,停下来摘一些红薯叶,准备回家给孩子补充些绿叶素。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红薯叶开始收敛水分,被霜打过的红薯叶打蔫发黑,不再像盛夏里绿得那么任性,少了几分青气,多了几分韧性,吃起来特别有嚼劲。

边摘叶边想:趁着红薯叶还在,多吃几次吧,拌上面粉,撒上调料,蒸上一盘红薯叶,配上调好味的蒜汁来吃,真是带劲儿。


喜欢吃红薯叶的我,可以把红薯叶做成各种食品,炒着吃、蒸着吃、下面条里吃、混在鸡蛋面粉里煎成饼吃、甚至包在饺子里吃。

霜降时节,是收红薯的时节,地里的红薯该刨出来了。

我们当地人把刨红薯叫“出”红薯, 还记得小时候每逢“出”红薯的时节,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堆满了红薯,院子的墙上搭着红薯秧子。


红薯曾经是我们冬天里的主要口粮,为了很好地保存红薯、防止红薯在寒冷的冬天被冻伤,我们庄稼人总要把大堆的红薯下窖保存。

那个年代,豫东乡村的孩子们对红薯窖都不陌生,家家户户都有一口红薯窖。红薯窖属人工挖制,不仅是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庄稼人几乎家家都可以挖出一口合适容量的红薯窖,为了保存红薯,农民们真是花费了心思,凝聚了智慧。

窖的大小根据自家红薯收获量而定,红薯窖一般分为方形和园形。红薯一块块垒放在窖里,这里是天然恒温保鲜储藏室,红薯们可以安心在此过冬。


我被父亲用绳拴住腰下到红薯窖里“捞”红薯的情景,仿佛还在昨天,蓦然回首,发现如今我已是人到中年。不知是时光太快,还是记忆太深,心中泛起几丝伤感,伤感的情愫里,回忆漫漫,荡漾着红薯留下的温暖。

2

豫东平原的乡村,养育了我的童年,滋润了我的成长。

勤劳的父母像我们的村庄一样朴实,芒种之后,等小麦收割完毕,父母就带着我们到“北地”种玉米、到“东地”种豆子,“南地”那块土壤疏松的沙地,是要种红薯的。

栽红薯秧的时候,母亲总是要唠叨:“浅栽结个大元宝,深栽到头一堆草”。我和弟弟为了能吃上更多的红薯,都不敢把红薯秧栽深了。

红薯生长周期虽长,但是好管理,不用刻意施肥,不用多浇水,只需要在水量充足的夏季里翻几次红薯秧子。水分充足的盛夏,红薯秧子会生长过旺,秧子匍匐在地会生出很多“小根”,这些小根会争夺营养,影响红薯的产量,经常翻动红薯秧子是为了不让秧子生出来更多的小根。

记忆中的暑假里,比起在闷热的玉米棵里拔草,我和弟弟更喜欢在红薯地里翻红薯秧子,而对于我来说,翻红薯秧子更多了几分情趣:乡村的女孩子会把红薯梗做成“项链”戴在脖子上,做成“耳环”戴在耳朵上,爱美是我们的天性,无论生活多么简陋,美,从不缺席。


盛夏已过,秋风吹过,白露节气开始,红薯生长速度很快,很快就可以吃到红薯了。

秋风夹杂着几丝寒意,吹冷了田间地头儿,我们终于等到了收红薯的节气。

“出”红薯这项农活也算是个技术活,一不小心就会把红薯掘伤,父母为了不让我们把红薯弄伤,就不让我和弟弟刨红薯。

弟弟淘气,非要把红薯秧子编成一根跳绳来玩,这个时节的红薯秧子已经有了韧性,用来当跳绳,还真是好用。

“出”回家的红薯,一部分下到红薯窖里保存,一部分用来“打芡”、下成粉条。还可以把红薯刮成薄片晾晒成干红薯片。


3

记忆里,家里那一口大地锅,尺码是10印的。小弟一出生,母亲把8印的铁锅,也换成了大码,母亲说,家里添了人要新增锅碗瓢盆。

刚刚蒸熟一大地锅的红薯,厨房里冒出来的热气,暖和了寒冷的村庄,我和弟弟等不及让地锅里的红薯焐一焐,就催着母亲掀开锅盖。

母亲总是不急不慢地说:“红薯刚刚煮好,水分大,等锅底下的火再焐焐它,红薯就会变得又甜又绵。”

我和弟弟趴在锅底下看,只见锅底下的火苗还若隐若现,被余火滋养着的大地锅里发出来“滋滋啦啦”的声音,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个被煮熟的红薯在收集糖分,我不由得想:最好能有几块被煮得焦黄!


于是,我们不再那么急,焦急等待中有了几分耐心。

终于等到掀锅盖,我也终于等来了煮得焦黄的几块红薯,还流着焦黄的油呢。顾不上烫手,我迫不及待地抢过来一块,恨不得马上咬上一口,绵甜可口,糯糯软软。温暖,从唇齿之间,荡漾全身。

4

我的童年里,温饱已经不是问题,但物质生活还很匮乏,乡村的生活环境还很简陋。

乡村的冬天是寒冷的、寂寞的,红薯给童年的冬天带来了许多温暖。

不仅仅是这一大地锅的煮红薯,还有丰富多样的:烧红薯、烤红薯、煎红薯饼、炸红薯丸、甚至还可以炒个酸辣红薯条。

童年里的冬天,真的很冷,霜冻的放学路上,我们各种玩耍,忘记了冰冰凉凉的手。

春霞喊了一声:“咱们去烤火吧,我回家拿点红薯烧着吃。”于是我们跑到了小树林,大家齐动手,捡柴禾,不一会儿就拾来了一大堆干树枝。

偷偷地拽几把大永他们家的麦秸草,嘘,嘻嘻,因为就数他家的麦秸垛最高大。麦秸草是当“引火”用的,火柴点燃麦秸,干树枝慢慢往上放,火苗越来越旺,渐渐地就有了底灰。


春霞这时候刚刚从家里偷拿过来的红薯,只见她找来一根直直的棍子当“火棍”,用火棍扒拉开炙热的“底灰”,把红薯扔了进去。再把底灰聚拢在一起,盖住红薯,继续添柴,火旺旺的,融化了周围的寒冷,我们一个个被烤得通红的小脸上全是对烧红薯的期待。


红薯终于烧好了,烧好的红薯就像一块黑炭,黑乎乎的。剥开厚厚的、黑黑的红薯皮,顾不上双手沾满黑乎乎的黑灰,只看见里面的红薯香气扑鼻,吃上一口觉得分外甜糯,比早上母亲做饭时在地锅底下烧的那一块红薯还要好吃。

一块烧红薯进肚,全身早已经暖烘烘了,甚至还想出几分微汗,不知道是烤火烤的,还是吃烧红薯吃的。

5

大冬天的早上,特别冷,母亲会煮上一锅“红薯茶”,就是把红薯削皮,放在清水里煮。我和弟弟管这个“红薯茶”叫“红薯轱轮儿”。

母亲做红薯茶的手法很熟练,左手拿着削好皮的红薯块儿,右手拿着菜刀,对着大地锅,一刀一刀砍下去,把红薯砍成若干小块,大小、形状各不同的红薯块儿,准确地落入大锅的水中。

母亲喜欢把红豆放在红薯茶里一起煮,加了红豆的红薯茶别有一翻风味。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薯茶喝下去,暖遍全身,暖了所有冬天的早晨。


冬天是乡村最安静最悠闲的时光,忙了一年的庄稼人,终于停了下来,有了歇息的时间,生活的节奏在寒冷中也渐渐变慢,一日三餐,无论是“清早饭”,还是“晌午饭”,哪怕是“晚上馍”,乡亲们都把饭端到“饭场儿”里和邻居们一起慢慢地吃。

“饭场儿”是记忆里乡村的一道独特的风景,顾名思义,就是聚集在一起吃饭的地方。

在饭场儿吃着饭,拉着家常,喷点新鲜事,真是热闹非凡。

“清早饭”开始了,乡亲们陆续来到了“饭场儿”,左手端着一大碗红薯茶,右手端着一个馍筐,馍筐里除了两三个馍之外,就是馏的红薯,馏的红薯水分少,比煮的红薯多了几分香甜。


家家户户种的红薯品种也许不一样,饭场儿里吃饭,可以互相尝尝。弟弟很调皮,总是不吃自家的饭,喝中了“宝根大娘”家的红薯茶,吃中了“满田婶子”家的白面馍。

6

小雪大雪时节,母亲让父亲赶会去买几尺“鞋面布”,要给我们做新棉鞋过年的时候穿。

母亲叮嘱父亲,要给我买一尺玫红色的条绒布,因为我就喜欢这颜色。我一听给我也买“鞋面布”,闹着要跟着父亲去,父亲只好带着我。

我发现会上有个老头儿在卖烤红薯,烤红薯看上去和我们的烧红薯完全不一样。我眼巴巴得看着这少见的烤红薯:没有烧红薯那么黑,没有烧红薯的皮那么厚,我猜想这个一定最好吃。

父亲疼爱我,省下自己理发的钱,给我买了一块儿烤红薯。

我小心翼翼地剥开薄薄的皮儿,轻轻地尝了一口,果然好吃!水分正正好,甜而不腻,软糯适中,和烧红薯味道相似,只是双手不用沾上黑乎乎的灰。


父亲欣喜地看着我吃:“好吃吗?咱家以后也买个炉子,烤红薯吃。”

很快,家里买来一堆煤,打煤球,试试新的煤火炉子好不好用。有了煤火炉,家里暖和多了,重要的是有烤红薯吃了。

我和弟弟每天放学回家,不在路上贪玩了,一路小跑回家吃烤红薯。母亲早已经在炉子上烤好了几块细细长长的红薯,一块烤红薯拿在手里,冰凉的双手顿时有了暖意。

7

天气越来越冷,到了冬至前后,我们嚷嚷着让母亲炸红薯丸子,母亲说,花生还没榨成油呢,家里没有多余的油做煎炸食物了。

于是,我们就努力帮母亲剥花生,希望花生快点剥完,赶紧榨了花生油,我们等着吃炸红薯丸子呢。

终于等到花生油榨好,我帮母亲煮红薯,剥好红薯皮儿。

母亲擅长炸红薯丸,她先把剥好皮儿的红薯加入少量面粉,像和面一样和成块,然后再团成一个个的丸子,等锅里油热了,把团好的丸子放入油锅。


母亲说,炸红薯丸子最大的技巧就是掌握好火候,不然红薯丸子不会快速凝固,到油锅后就可能变散,炸不成型。

新出锅的红薯丸子外酥里糯,香甜可口。


我记得母亲炸红薯丸的每一个细节,长大之后,我对这一门手工美食也掌握得算是娴熟。当我的孩子们嚷嚷着要吃炸红薯丸的时候,我也能端出来一盘酥香的红薯丸子让孩子们频频点赞。

8

童年的冬天很冷,没什么农活,全家人的棉衣棉鞋都做得差不多够了,母亲说,这个季节不忙,可以有时间做红薯醋了。

红薯洗净,在地锅里蒸煮,放入盆中捣碎,加入醋曲开始发酵,每天用木棍搅拌两三次。发酵完毕之后,拌入高粱壳或者打碎的玉米芯,进行焐热、二次发酵。一切发酵完毕,再倒入一种底部带孔的大盆中,找来一根秫秸杆,插在盆底部的小孔里,发酵好的红薯醋会通过这个高粱杆从大盆下面的小孔淋出来,这就是闻名豫东的红薯醋了。

我每天放学回家,看到滴答滴答淋出来的红薯醋,总忍不住想尝一口,好酸啊,酸得忘记了寒冷,母亲说,这是头道醋,酸就对了。

细细回味,这酸味里带着温柔和甘甜,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至今,那口感纯正的红薯醋味儿,还荡漾在心间……

只可惜,这做红薯醋的细节已经在记忆中模糊,母亲已去世多年,这红薯醋的工序也无处询问,怪自己不够勤奋,没有学过来母亲的这项手艺,我的孩子们无福吃到这口味纯正的纯红薯醋。

9

乡村的童年,如果要选出一种食物为冬天代言,那么,我就选红薯。

长大后,读到苏轼的“红薯与紫芽,远插墙四周,且放幽兰春,莫争霜菊秋”,有史料说,苏轼笔下的红薯并非我们今天所吃的红薯,但是我宁愿相信苏轼遇到的就是我们手中的红薯。


苏轼当时被贬海南,荒凉的蛮荒之地,环境恶劣,潮湿闷气,心情孤独寂寞,苏轼迎来了他的人生之冬。他诗句中的“红薯”——这个充满着人间烟火气的食物,像一团火,温暖了他的生命之冬。

我相信,一定是苏轼诗中的“红薯”,带着温度,穿越了时空,穿越了千古,温暖了我们曾经的冬天,填充了那些年代里的饥寒。

(关于作者,欢迎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9,711评论 5 46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3,932评论 2 376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6,770评论 0 330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3,799评论 1 271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2,697评论 5 359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069评论 1 276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535评论 3 39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200评论 0 25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353评论 1 29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290评论 2 31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331评论 1 329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020评论 3 315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610评论 3 303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694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927评论 1 255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2,330评论 2 346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1,904评论 2 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