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
海洋将他的力量都埋藏进了深海,海面上静静的,唯有海风在轻轻地吹,带着那一叶扁舟在水上左右摇摆。海上已经昏暗,初夜的星星就一颗颗涌现。不久群星几乎出齐了,便一颗颗随着海风闪烁,微笑着看着那海上唯一的航船。
可是老人已经不在乎了。不管天上闪烁的是莱吉尔或是贝多格斯,老人认不出它们,却清楚地感觉到它们的注视。“我可不在乎,”他说,“一个人在海上是永不缺伴的。是吧,大鱼?”老人总是自言自语,然后想到大鱼,想到男孩。“要是他在,给我揉揉,”他说,“哦,该死的。”老人的左手微张,却一点也张不开。夜晚的寒冷钻进老人或创伤或紧绷的肌肉里,老人的心已同夜晚一样寒冷。他有些厌倦那些不断诉说的眼睛了。
午夜,波浪有了一些起伏。老人已许久不曾休息了。但硬朗的身体和残存的尊严仍巍然立在船头。船边又有了点点的磷磷闪光,但老人已分辨不清。不知那是远方的灯火,还是大鱼残躯的闪耀,或是天上的星光,亦或是一星浮动的希望?但闪光不久便黯淡了。
老人知道一切已是徒劳。他失去了鱼叉、绳子或是别的足以反抗的武器。现在他仅是个手无寸铁的老人。
但愿有别的什么东西,用短棍打鲨鱼是打不死的。老人想。“你说的对,我是个老人,可是我还有桨和舵柄。总要拼它一下。”
不知怎的,老人又想起了男孩,还有伟大的第马吉奥。不晓得它们怎么样了。“来吧,加朗诺,”他说,“来吧。”内心的矛盾不断刮擦,大海低沉地发出了咆哮。有时候,在这样的夜里,老人总是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小点光亮。现在黑夜四合,发光的只有星星和大鱼。
或许我太累了。我常常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但是疼痛使我清醒。身体的创伤告诉他自己并未死去。“大鱼,不晓得你怎么想,”他说,“现在你只剩下一半了。原谅我吧。但我们可打惨了好多鲨鱼。牙利鬼,加朗诺。瞧它们的鬼样。”说完朝刚才进犯者从大鱼身上滑落的地方啐了一口,有点铁的味道。“做个好梦吧,该死的。”
孤独。因为孤独,老人在海上总是在思考,幻想。幻想男孩,幻想第马吉奥,还有那条承载了荣耀的大鱼。老人望着大鱼出神,如同看着某个兄弟的遗物。但他并没有悲伤。大鱼不再流血了,也实在无血可流。鱼身破碎,凋零,露出因星光而发白的脊柱。鱼头挺立着。头尾保持着相对的完整,捍卫着老人的胜利。还有大鱼头顶的一杆尖枪,直直地刺入繁星之中。那是尊严与荣耀。
老人抬起头,便看到了灯火。离岸不远了。“好了,朋友!”他大声说,“大概这是点好消息了!”老人现在终于被打败了,而且无可救药。小船直直的驶向小港,船身显得轻飘飘的,飘移而平稳。
老人还是回头了。大海不见有什么变化。它将所有的故事都藏进了肚子。
海风吹过来,抚着老人粗犷的面庞。
至少有风。还有她。这条船。老人摸了摸小船,想道。这些都还是朋友。还有海。兼容了朋友和仇敌的海。大海真是伟大。
等他驶入小港,只有稍远一点的灯塔还在闪耀。他摸索着下了船。他想到家了。他又回了头。一条脊柱亮的发了白。它可真是漂亮。不知男孩睡了没有?我是清楚的。海洋永不停歇。
老人进屋,喝了水就睡了。他仿佛听见了海的涌动和那些狮子的咆哮。
老人生来就是一个渔夫,而且这辈子都是。落叶总要归根,那些尊严和荣耀最后都要回去,回到诞生它们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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