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一个同学带我去探望她之前采访过一位大叔,直觉告诉我,他应该是一个“充满冲突和戏剧性”的人,并且有着令人唏嘘的苦难和与命运死磕到底的励志。
两年的采访经历让我对人有着特别的好奇心,而且我也知道人们喜欢看这样的故事。
可是,在谈话结束之后,我彻底失去了对大叔的好奇心和感动力,返程的路上,我对旁边的同学说,“我们看到的都是人们表面的光芒,总是晴天多于阴天,欢笑多于泪水,而苍凉才是生活真正的底色。”
那天晚上六点左右,天已黑,我们到了大叔家门口,家里没人,只有屋子里一盏昏黄的灯,似乎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几分钟后,大叔从南面走过来,问了好,迎我们进屋,那是一个车库改造的房子,面积不足我们所住的两个宿舍,他们一家三口就住在那里。
我走进那个逼仄的小屋,各种杂物充实了整个房间,甚至连一张桌子和椅子都放不开,我们只能坐在了床上。
随行的同学和大叔很是相熟,他们互相寒暄聊了很多家常事,我坐在一旁,不时地附和几句。
我想听听他会说出什么样的故事来,因为,像我这样不太专业又太想写出稿子的人来说,与太过于真实,平凡到几乎和普通人无异的真相相比,我更喜欢一个夸大苦难,不说真心话但却很好写出来的虚构。
因为,最真实的东西,往往就发生在我们之中,它平淡如水,人们习以为常,写出来的东西很容易索然无味;而那些虚构的假象,往往有着高超的艺术化处理,它把苦难放大,穷尽一切词汇去迎合或取悦人们的同情心,几乎不费力就可以写出一段让人涕泪交加的文字。
所以,人们往往喜欢那些经过艺术化处理的东西,那些东西被剪去其他因素,赤裸裸地被摆在中间,特别容易让人识别黑与白,真与假。
可是,这个世界,多的是灰色地带,多的是剪不断理还乱。
不可置否,我听到了我最想听到的东西。
大叔说,两个月前发生了意外,肠道破损,小肠被剪去了一米多,与死神擦肩而过。
大叔说,他刚满十八岁的儿子,辍学在济南某家饭店打工,月薪3000,上个月买了个手机,花了2999。
大叔说,家里的新房已经盖好,门窗还没有安装,但是他已经打算要买个大点的空调,等过年回家可以暖暖地过冬。
大叔说,这次意外的发生,算工伤,学校承担了所有医药费,他虽有戚戚,却也心怀感激。
……
他说了很多事,其实这每一件都可以深入挖掘并且独立成稿,我也在旁边听的既心酸又心疼,我有那么好几次的冲动,要以一种“歌颂”的方式把他记录下来,但是,我在某一个瞬间,突然醒悟过来。
大叔的生活纵然有遗憾,但并非彻底的绝望,他的苦难也都已得到了解决,虽然仍然处于一种被迫谋生和有家却不能时时回的被动状态,但与这个社会更惨烈的家庭相比,已然算得上是安稳满足。
我不敢再去歌颂,因为这样的一种状态,是我们大多数人的缩影,我们都离开家,背井离乡,我们都或多或少,或大或小地遇见了人生的不如意,我们都蜗居在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每天看太阳朝升夕落。
我们生而为人,角色不同,但生活相似。
底色都是深夜里的孤独悲怆。
人生充满遗憾,但人人却心向阳光,这一点儿也不值得歌颂,因为它本身就是坚强生活的人们默认的一种常态。
而我也终于明白:
真正的轰轰烈烈和实实在在的成功,只属于小部分人,而大多数人,都处于一种平静的绝望之中。
遗憾和幸福,虽常常背道而驰,但也常常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