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高峰的地铁一向座无虚席,可三月真的支撑不住了,左手紧紧扯着冰凉的吊环,麻了,就换右手吊着。她应该在想些事,所以才会在地铁靠站的时候被人潮挤到了最旁边的柱子上,顺势倒着,随时都有可能滑落坐下。
也许又被经理呵斥甩了一脸的数据,也许中午吃饭又被哪个不小心地溅了汤渍,也许又是某个同组的女人赶着约会将未完成的工作交给了她,不会有人上前去问这个一直低着头的女人怎么了,你说她在哭,她已经好久没流泪了。
三月的世界兵荒马乱。
当她趿拉着踱回与人合租的出租房拆开放在门口的快件时发觉世界又兵荒马乱了数倍。
几天后这个人拖着连续加班几天的残躯坐上回老家的火车,原是拆开的那份快件是许久没联系的中学好友这几年的第一次来信。来自病榻上的信。
这天,镇上的殡仪馆只为一户人家承办丧事。
“三月,这是我的签名,收好了,等我飞黄腾达你可以拿着这纸签名找我,我用钱砸你。以后我不仅要婚礼锣鼓喧天,葬礼也会络绎不绝。”
四下望望,门可罗雀,曾经的同窗也只来了她一个。那签名不知道被她收拾到哪去了,想着,这签名丢了也好,可别再给现实嘲笑梦想的证据。她走到一位老妇跟前,礼貌似的打算安慰几句,老人却早有准备,什么好好的镇上公务员不做硬要到北京做小职员,什么家里安排的教师不要处偏偏要找一样是北漂的小年轻最后还被甩了,什么以前不如她的某某现在嫁得多好儿子生得多乖,这什么什么的让三月心虚到以为是在说自己,遂打断老人逃似的拦了一辆回火车站的出租。
检票进站前不知手怎么滑了,车票落到一个女生的行李旁,三月看着女孩将票捡起递给自己。
“姐姐,你也去S市吗?”也许觉得开口过于突兀,又说,“呃,刚刚在你票上看见的。”
“嗯。”
她无心交谈,单音节的回应倒是让女孩滔滔起来。
“我也是去那里的,其实,我已经在去年九月进了教师编制。”
又是一个瞎折腾的。
“可是教师不是我想做的,不顾爸妈反对辞了工作准备去S市,我妈还扬言没有我这个女儿,姐姐你说S市的工资会有多少?”
“一月五六千吧。”她报了自己的工资。
“真的?这里当老师才两千八。”女生满口意外。
三月没有赶上回程的车,从火车站拎回为数不多的行李从爸妈一脸惊诧前走过,翻箱倒柜了一番,随后捏着一张纸乘上恰好停在家门前的末班公交。
怎么又回来了,坐在零星几人的车上的她自己也不知原因,倒是那个萍水相逢女孩的肉粉粉的脸庞变得格外清晰,印象中好像也有这么一张脸上的一双眼闪着和彼时同样自信的光芒。
两千八,是她初到S市拿的工资。“那你放弃这里的安稳,得到了什么样的回报?”她蹲在墓碑前直视着好友已然暗淡的眼睛,“你来信说是我给你出去的勇气,可我却一直心心念念这个方寸之地,我们不一样。是谁给你这种让你说出带着你的那份活下去的错觉?”
三月这个已经不愿意谈自己的人是不愿意承认与别人的一样,她心里清楚像沙丁鱼一样逃往深海避免落入渔网的行为是每一个在外打拼的人每天的状态。将捏在手中已久的纸整整齐齐摊平,按下打火机,火苗迅速吞噬薄如蝉翼的纸,隐约可见一个人的姓名。
“你干嘛今天来?下月不就清明了吗?”
“每年清明下雨,今天把蔓草除了,大不了下月再来。”男子嘀咕了一句今天也下雨也无可奈何地跟上了。
天上的三月只顾下着绵延不尽的雨,低诉这多事之秋。
葬礼不能改变什么。
人间这个三月的世界依然兵荒马乱,死者穷途末路,生者颠沛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