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熄,浮尘里短暂的五年,是她一生最为辉煌而知足的日子。
作为胡适父亲的第三房太太,她或许从没想过十七岁时的那朵红轿子只是她初踏这个令她备尝几十年艰辛的第一步。
来是必有缘由的,可万千缘由的背后却是叫人琢磨不透又倍感心疼的叹息。一声叹息回响在历史长河的尽头,夹杂着时空里漫漫的灰尘将这个女人一生的荒芜变得更加的冗杂。
同样是作为父母视若为娇子的她,在看到父亲为了重振家业,每日做完裁缝之后依然去后山挑的沉重的担子,那个幼小而炙热的心里便从此萌生了小小的心愫。
于是,这便成了她踏进胡家的第一步。
即使母亲故意弄错她的生辰八字,可谁想命运如此巧合又阴差阳错的在另一条道路上矫正了过来。二月定亲,三月迎娶。
她还是来了。她说:“四十岁的胡先生,其实也还好。”
在这之前,胡传已是有过两房太太,而此时她将面对的也是比她年龄还要大几岁的一双儿女。
她在家中的地位一下便成了最年轻的长辈。
想来那个时候作为女人最大的幸运便应该是“遇人即淑”,婚后第三年,小儿胡适出生,可谓是“老夫少妻添新娃”。不久胡传又被调往台湾供职,她亦抱着小儿跟随而去。胡传手把手教她认字,两人又一起教着咿呀学语的小儿识字。这两年团居生活的幸福溢于言表。
然而,命运给了这个柔弱的女人当头棒喝,巨大的变故和随之而来的悲痛试图一棒击垮这个外表脆弱得女人。甲午战争爆发后第二年,她与小儿刚回故乡绩溪不久,便传来了胡传病死厦门的噩耗,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听闻丈夫死讯后的她在满屋的哭声中身子一仰,随之也往后倒下,这一倒,仿佛天崩地裂,山河破碎。年仅23岁的她一下子成了寡妇,她还能说什么,在家道中落,经济困窘的世道之下,老天爷将她对生活的一点点企盼都剥夺而去了。困苦艰难有非外人所能喻者,人生苦啊,人生实苦。
23岁开始守寡,接着便开始承受命运向她砸来的接二连三的苦难。婆家和娘家的亲人相继离她而去去,父亲,弟妹,长女,长子···接连死去,精神与肉体双倍地折磨着她瘦小的身躯。她怎么能不悲恸呢?换做任何一个女人,恐怕都难以不在这种漫长的折磨与忍受之下走向崩溃的绝境。可是,她竟然熬了过来,只因为她还有“我儿胡适”。这就是身份转换之间,一名母亲令人难以想象的坚强和伟大,命运没有摧垮她,为了儿子的将来她隐忍了23年,挣扎了23年,付出了23年。
一个女人,23岁守寡,没有文化,对唯一的孩子悉心教育,从不在别人面前批评自己的儿子,以免伤了孩子的自尊心。但每天早晨,都会对儿子晨训,儿子说错的话,做错的事,都会给儿子说清楚道理。告诉他错在哪里。不管家境多么窘迫,都要给儿子买书。或许她并不真正懂得什么是思想,什么是教育,她只是以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身份奉行着丈夫生前所立遗嘱,送儿读书。她只知道要让儿子能读书,会做人。
波澜起伏的一生,历尽艰难的道路满是刺血的荆棘。几十年的沧桑和沉重无法向人明喻,或许她唯一欣慰的便是最后儿子的学成归国,终究没有负了丈夫的嘱托和自己的期望。
从守寡时的23岁,到辞世时的46岁,于她一生如此巧合的两个轮回,甜蜜与苦痛交错的半生,煎熬与忍受夹杂的半生。一灯如熄,最后都随她而去了。
她是冯顺弟,胡适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