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史湘云和林黛玉,都和宝玉有着青梅竹马的感情。文中第二十一回里,描写了湘云来贾府玩耍,和黛玉住在一起,宝玉匆匆忙忙寻来,三个人闹做一团的画面。
那时,湘云和黛玉住在一起,夜深了宝玉也不愿回去,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宝玉便寻了来。书中是这样说的:
“披衣趿鞋往黛玉房中来时,不见紫鹃、翠缕二人,只见他姊妹两个尚卧在衾内。”
古代礼教森严,男女大防,宝玉却可以和黛玉、湘云一起胡闹,除了因为他受宠,更是因为这三个孩子,自小一起长大。
此时的宝玉14岁,和黛玉一块长大,同行同止,甚至还在一张床上玩闹,而湘云年纪也不大,叫宝玉二哥哥时,还能把“二“发音为“爱”,也是个没长大的小孩。
三个小孩,在第二十一回里玩玩闹闹,像极了成年后的大人们,已经忘记了的童年的快乐。
一、同床共枕,互看不顺眼
人的一生,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床上,床这个地方,象征了最美好的感情。
第二十一回里,黛玉和湘云同枕共眠,一个“安稳合目而睡”,一个“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一点也不老实。
书中是这么写的:
“那林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那史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
黛玉和湘云的身世,相差无几。
黛玉失去双亲,寄居外祖母家,内心深处缺了那一份安全感,所以连睡觉,也要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在被子里的。湘云从未见过父母,寄人篱下,有时候还得熬夜做针线活,但她性格大大咧咧,如男孩子一般,还能在花园的石头上睡着。
睡姿决定了性格,性格,也决定了周围的朋友圈。
湘云看不惯黛玉,她素来心直口快,最不喜欢扭捏小性子之辈,也不愿意刻意去讨好谁。所以,最初的湘云,以为黛玉小性子,说两句话就生气,也不做针线活,孤傲自负。
最开始的湘云,常常当着黛玉的面,说宝钗如何如何好,也跟着袭人一起,说黛玉的坏话,可最后的最后,跟湘云关系最好的,却是黛玉。
湘云的性格直来直去,明里暗里不知道得罪了黛玉多少次,可黛玉却从不生气。
或者说,黛玉本身,不是小性子之人,只是流言害人,让所有和黛玉不熟悉的人,都以为她难以相处。
实际上,黛玉的小性子都给了宝玉,就好像恋爱中的女孩,对着自己男朋友吃的那种醋。这种小性子,只要宝玉不觉得烦,便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指责她。
湘云是史侯家的女儿,常常来贾府玩耍。在姐妹搬到大观园之前,她是同黛玉在一起住的,常常两个人盖着各自的被子,合睡在一起。
或许至亲至疏好友,湘云潜意识里喜欢和黛玉待在一起,口头上却不愿意承认。
二、身世相仿,黛玉懂湘云
黛玉和湘云,背地里或许也说了不少的贴心话,或许,她们也更懂得彼此的苦楚。
都是寄人篱下,年轻时不懂世道艰难,等到经历多了,两个人也开始惺惺相惜起来,小时候的情谊,便也都回忆了起来。
湘云的日子,并不好过。
用宝钗的话说:“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他们娘儿们动手。”
红楼梦中有四大家族,贾王史薛,似乎只有史家,最没有存在感。
王家有王子腾,九省提督;有王夫人,嫁入贾家,生了贵妃元春;有薛姨妈,嫁入薛家,生了宝钗,掌薛家富贵;有王熙凤,嫁入贾家,成了荣国府的大管家。
薛家有银子,做的是皇家的生意,薛蟠虽然不成器,但打死了人倒也不会被追究责任。后来的宝钗,还嫁给了贾宝玉。
唯有史家,似乎就出了个史太君,还有个史湘云。
书中宝钗的话不假,史湘云确实日夜都在做针线活,以至于袭人托她做点东西,她都只能熬夜到三更,偷偷摸摸完成。
一个千金小姐,针线上的东西,却都需要自己动手,有时候想要送点礼物给自己的朋友,却要偷偷熬夜,避开众人才行。
这样的日子,到底是苦了许多。
所以最初的湘云,看不惯黛玉,看不惯明明贾母宠着她,贾府众人顺着她,也不要求她做多少针线活,她还处处耍性子。
这只是滤镜,是深藏在内心深处的嫉妒和羡慕,后来年岁渐长,见多了世道艰难,湘云却忽然懂得了黛玉受人宠爱的理由。
黛玉她一直,用自己的真心对待身边的人,哪怕湘云说了多少坏话,她也从不放在心上。
或许,黛玉自己也心疼湘云,像懂自己一样,懂得湘云内心的那种寄人篱下的苦楚。
三、精神贫瘠,才最疼痛
史湘云的处境,虽然比不得黛玉,却也是富贵之家。
古代女子,女红是日常,针线活就如现在的读书识字那般,只是每日必须的功课。黛玉懂湘云的苦,不是物质上的苦,而是内心深处,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精神上的难过。
父母双亡的史湘云,在物质上并没有被叔叔婶婶虐待。
第三十一回史湘云来贾府玩耍,因为身上穿了太多衣服,被贾母嘲笑。
史湘云回答:“都是二婶婶叫穿的,谁愿意穿这些?”
这话,带着些许的抱怨,却也表达了一个大家族的提面。
史湘云的二婶婶,素日虽然节省,但是外出会客的礼节一点不缺。史家也是侯门大户,史湘云出门,丫头婆子一大堆,各种规矩摆着,无论如何都不能逾越了礼去。
史家的这种节省,就如薛姨妈常常挂在口头上的孩子们“不知过日子,只会遭踏东西,不知惜福”一样,是老一辈人的一种习惯。
史湘云的日子不好过,不是物质上的不好过,而是精神上的贫瘠。
贾母曾给了宝琴一件斗篷,当时所有人都说是孔雀毛的,唯有湘云一眼认出,道:“那里是孔雀毛,就是野鸭子头上的毛作的。”
这是物质上的极端富足,才能培养出来的斩钉截铁的自信。
但是,失去了父母呵护的孩子,最难寻得的,就是那种无私的爱。缺少父母之爱的孩子,终其一生,或许都在饱受精神上贫瘠之苦。
薛宝钗不会懂这种精神上的苦楚,宝玉也不会懂这种苦楚,贾母、王夫人、王熙凤等人,都不会懂这种精神上的苦楚,唯有黛玉,一直尊重内心,尊重自我,追求精神上的超脱的女孩子,才能理解湘云。
而湘云,同样重视“情”这一字,重视那种人与人之间,发自内心的真挚。
所以,后来的她,才会和自己一直崇拜的宝姐姐生分,才会和一直看不顺眼的黛玉关系渐好。
黛玉和湘云,说到底,不过人世间都追求真情的女子。
湘云嫉妒黛玉,不因黛玉比她优秀,不因黛玉比她貌美,而是大家都是父母双亡,黛玉却能得到贾母毫无保留的宠爱,在贾府,黛玉不愿意做针线活,便可以不做,没有人可以说一句闲话。
湘云不是贾府的子孙,不能被接入贾府居住,而她来玩耍,听到的关于黛玉的传言,是这个千金大小姐又因为哪件小事懊恼了,她如何能喜欢?
四、黛玉醋兮兮,只因金玉良缘
黛玉其实,最初也看不顺眼湘云。
湘云是有金麒麟的,而身上也少不了金银首饰。但最可气的,是湘云的金麒麟,恰好和宝玉的玉相配。
黛玉说话,总是醋兮兮的,但是宝玉知道,这种醋兮兮,只要黛玉说出来,就没有当真。黛玉的性格其实很好,她从来不翻旧账,心里有气,就当场出了,从来不计较。说黛玉敏感的人,其实没有看到黛玉的大气。而宝玉也不是敏感的人,不会因为黛玉说两句话就伤了心,反而依然嬉皮笑脸。
湘云和黛玉的关系,最开始很微妙。
很多人说她们是仇人,可书中却没有一处表明她们两看相厌的地步;说她们是朋友,可湘云明里暗里讽刺黛玉很多次,似乎也不是朋友所为。
但书中第二十回的末尾,却描绘出来一副打打闹闹,偶尔怄气的青春友情。
第二十回里,湘云来贾府居住,住在黛玉处。
她和黛玉打打闹闹。
那时,湘云跑了出去,黛玉则在后面追赶,宝玉则在后面忙说:“仔细绊跌了。”
湘云害怕被林黛玉抓住,赶快跑出门去,而黛玉忙追出来,被宝玉在门框上拦住。这个时候,黛玉的一个小动作,忽然让人想起了童年,想起了青春。
此时的宝玉,拦在黛玉和湘云之间,黛玉要抓人,她就去扳宝玉的手,一边扳,一边说:“我要饶过云儿,再不活着!”
扳手这样的动作,或许不会在一个理智的成年人身上发生,这种亲昵,这种幼稚,却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年轻。
黛玉常常说自己不活了,但这不是真的想死,而是她自己的口头禅,是她的性格。
宝钗不会说这样的话,宝玉也不会说这样的话,湘云更不会说这样的话。
黛玉其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她太绝对,绝对到这一辈子来就是为了还眼泪,绝对到感情里若是掺杂了半分杂质,她便不要了。
五、相似的人,终将相遇
相似的人,兜兜转转,最终还会回到原点。
黛玉和湘云年岁相仿,身世相仿,大家聚在一起,学着大人的模样,过自己的小日子。
许多人喜欢用宫心计来读《红楼梦》,可实际上,里面的人物都不过十二三岁的男孩女孩,描写的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男孩女孩们之间的青春往事。
蒋勋说,没有青春的人,是无法理解黛玉的哭泣。而我想说,没有青春的人,也没有办法理解青春时期,女孩子间那种微妙的敌对关系。
《红楼梦》里,没有宫斗,没有算计,有的,只有青春里最真实的感情流露,是一群十几岁小孩子的乐园,更是我们被遗忘的青春。
湘云不喜欢黛玉,却不是敌对,只是内心深处最真实的那一点点不喜欢。在这不喜欢之外,也有很多很多的喜欢。
青少年时期,是最美好的时期。
只有在这个时期的孩子们,才会每天瞎琢磨,才会禁不住生气和流泪,也才会没有隔阂地和好,又继续生气,循环往复。
在传统社会里,是没有青春的。
唐诗宋词里没有青春,古文观止里也没有青春,青春是那群在生理上刚刚有变化的孩子,是那群刚刚对性别有所意识的孩子,他们所特有的时期。
这个时期很短暂,很美好,也最容易被遗忘。
而《红楼梦》最伟大之处,就是真实地呈现了这样的青春。蒋勋说,大观园里的故事,只能发生在十二三岁,因为年纪超过了十五岁,便会忘记那种天然的呆气,也不会整天无缘无故生气。
湘云和黛玉的相遇,最初看不顺眼,最后亲昵热烈,一切,都是青春里最真实的情感流露。
“真实”,是红楼梦的基调。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到了《红楼梦》里,终是一句“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曹雪芹用十年时间,写下了红楼梦,而这十年时间,让这本书成了真正的畅销书。
从来没有哪一本小说,在故事的一开头,便把所有人物的结局都交代清楚。可偏偏,《红楼梦》这样做了,也偏偏是这样一本结局一开始就注定的书,吸引了几百年来的读者,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