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柴扉小扣着,乳白色的月光照进墙垣,乐意趴在庭院里的石桌上沉沉地睡着,身后的桃树像是通了灵性,满枝的花瓣颤颤地落了她一身。
前生。
每到晌午,铜雀坊内的听客便扎成了堆,京城一代名伶二月红,一汪清眸如水,一抹黛眉如烟,举步如和风拂柳,启齿如燕语呢喃。
那一日戏台依旧,咿呀作响的曲子从坊内传来,惊扰了凯旋归来的他,他本是最痛恨伶子,咿呀不成调,情义相迷茫。莫非冥冥注定,他下马,径直走进了人声鼎沸的戏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二月红的眉头深锁一缕淡淡哀怨,脸颊微微红晕,更添一丝娇羞,婉转悠扬的调子似细雨淋漓,又如杏花扑面。
桃树下,他双手作揖,两目含情,“在下张艺兴,草野莽夫,素日听闻姑娘唱曲,如醍醐灌顶,望与姑娘交好,不知姑娘意何?”
只见二月红的两颊绯红,朱唇眸齿,微微吐露“小女二月红,地分卑微,不敢与将军称友,若将军执意,则折煞小女罢了。”
二月红,一月花开二月红。
铜雀台,唱曲的可人儿轻点胭脂,长袖舒展,眉眼深情。张艺兴坐在台下,一把佩剑一支竖笛,听她婉婉而唱的戏腔,不能自拔。
“将军,此去风险,尚要保重身体,吾家在此等你”
说着,二月红掏出袖中的绢帕,递到张艺兴的手上。张艺兴接过绢帕,两眼凝视,只见绢帕绣着“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丝,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张艺兴把绢帕藏进袖口,并取出贴身携带的青绿色玉佩交到二月红手上,他深情地发誓“待我戎马归来,定娶月儿为妻,纵世俗不容,门阀森严,绝不负卿。”
那是一年秋,桃花早已零谢,二月红独自伫立在桃树下目送张艺兴离去,她的眼眸早已浸湿,妆容早已沾花。
一步踏尽一树白,
一桥轻雨一伞开,
一梦黄粱一壶酒,
一身白衣一生裁。
三年后的一个二月天,桃花尚未开放,二月红仍像往常一样守在桃树下,心心念念远方的人,期望他早点回来。
终于,远处车马迎来,领在前头的却不是熟悉的人,再离近,却见车马悬挂白带长纱,将士白衣素袍,啼哭作响。二月红心头缓缓流动的念头,但竭力告知自己这一定不是真的。
“姑娘可否是二月红?”领头的将士下马询问。
“奴家正是。”
“姑娘,前线兵荒马乱,将军……将军不幸身亡,但他遗言命我告知姑娘,磐石无转移。”
“将士大哥,不知您如何得知将军所言姑娘正是奴家?”
“将军说,他和姑娘相约柳堤坡的桃树下,生,他来不及娶你;死后,他愿附身桃树,护你周全。”
(插叙)
临阵的号角早已吹响,张艺兴身披盔甲,率领他的将士随时准备一绝生死,战场上刀剑无眼,人命亦如草芥。
……………………
“将军,将军……”将士们根本无视胜仗后的喜悦,一个个都围在张艺兴的身边。
“副……副……副将军,请替……我转达……君上,战……已胜,敌……已退,臣……不得已……先走……另外,请……帮我……告诉月儿……生……来不及娶她;死后,我……愿附身……桃树,护她周全……”
话音未落,他的手臂垂下,永远地和他的将士再见,也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守在桃树下的姑娘。
我本戏子无情胜有情,怎配你的青梅煮酒笔墨丹青?
今世。
柳堤坡的桃树早已被樵夫砍掉,二月红从此归隐乡野,守着她心中的执念,世人早已忘却京城一代名伶二月红和百战将军张艺兴,但谁也不知桃树下的约定。
睡梦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乐意两眼迷蒙,四处张望。
“月儿,月儿……”
“将军,是你吗?你在哪?”
乐意的记忆被唤醒,她转身走向身后的桃树,眼眶再次湿润。
“将军,昔日离去,你承诺待你戎马归来,定娶月儿为妻,纵世俗不容,门阀森严,绝不负卿,可月儿只等到你一尸白骨,两抔黄土。”
山水层叠一江秋,最是回眸景依旧,人却已白头,莫道春游走,指间豆蔻凝成华发眉间雪。
我无需看破镜花水月,用数纸哀愁碎一场盛世繁华;我只需浊酒一壶,淡描曾经,还原一场美丽相遇。
“将军,月儿想你。”
“月儿,我在渡口徘徊,可渡口旁竟找不到一朵相赠的花。”
静谧的夜色里,张艺兴的声音由远渐近,萦绕在乐意耳畔,她坚信自己是入了魔怔或是相思太重,面对着身后的一树桃花肆无忌惮地哭泣起来。
“月儿,我回来了,你别哭。”
庭院里,这一声仓促的“回来”是经历了多少个世纪,又是饱含了多少思念。
“将军,月儿记得你问过月儿,若不幸战死沙场,月儿是否会另觅良人?月儿告诉你,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上一世,她是京城一代名伶二月红,戏子入画,一生天涯。
这一世,她是溪边浣女乐意,平奇普通,却不知为何满腹心事。
上一世,他是金戈铁马百胜将军张艺兴,却片叶不沾身,红花丛中过。
这一世,他是寄魂于桃树的痴情种子张艺兴,生世无轮回,只待红颜来。
乐意眼瞧着满树的花瓣,似她初见张艺兴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