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样的力量一直贯穿着我们的一生,儿时课本上的英雄人物,班级里的学习标兵,步入青春期后开始追逐的偶像,踏入社会后,我就连工作都需要分析竞品找标杆。
人生似乎没了这些榜样的标准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于是别人家的孩子,隔壁组的业绩,人家的伴侣,成功人士的自传,这些“榜样”的力量统统都成了内卷的催化剂。
如果内卷是一个社会问题,那么到底哪里出了错?是这些榜样的错,还是树立这些榜样的人的错,又或是社会本身的错?
其实都不是,错的可能就是我们自己。
从我儿时的正义故事和崇拜的英雄人物说起。
懂事的孩子最扭曲
上幼稚园的时候,每天都有下午茶,一般都会是苹果香蕉梨之类比较好分的水果,总之每人一个,每个小朋友在放学出门前自己去桌上的盘子里拿。
每次在路上,爷爷都会恨铁不成钢地教导我:“怎么那么笨呢,明明有个大的靠近自己,却总挑盘子里最小的那个,你不喜欢吃苹果就算了,香蕉是你最爱的啊,每人只有一个,肯定挑最大的才不亏啊,你爸妈有给你交餐费的,傻孩子”。
于是我把孔融让梨的故事反复给爷爷讲,讲到爷爷不再唠叨我为止。大人们的眼中,都觉得这样的孩子特别懂事,我自己也一直这样认为。
长大后才发现那只是儿时的我为了得到大人的疼爱和夸奖,强行压抑自己的欲望,模仿《孔融让梨》所习得的「高品质」行为而已。我并没在这个故事里真正体会到兄弟姊妹之间的爱,我一直都不敢说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因为那样会显得自己很贪心,似乎无欲无求才是懂事的。
直到自我探索时才发现自己一直羞于去拥有和享受我认为美好的事物。
我从小到大都觉得爷爷是个特别贪小便宜的人,虽然他对我总是特别大方。他经常半生气半开心地跟家里人和长大后的我说:“最不喜欢接你放学了,每次在路上看到地上的钱,都不让我捡,明明旁边就没人,也没什么警察叔叔”。
那是我学会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之后的事,每逢爷爷向众人炫耀他今天又捡到了多少钱的时候,我就马上唱这歌来教育他。老师们的眼中,都觉得这样的孩子是非观特别正,我自己也一直这样认为。
长大后才发现那只是儿时的我被植入了一张关于「正确的事」的行为清单,并不曾真正去思考过这些行为为什么是对的,那些行为为什么是错的,纯粹是为了不被惩罚而记住了这些政治正确的规则而已。我并没在《一分钱》这首歌里学会同理心,我并不理解当我做出那些“正义”行为时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探索我的处世模式时,我发现自己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观,根深蒂固到经常因为一丁点问题就否定了整个人或整件事。
也许是因为我的内心有一张「应该」清单,一旦背离这些原则就会自我惩罚。
自我牺牲是隐形的索取
小学语文课本有个让我特别印象深刻的革命烈士——向秀丽。广州何济公制药厂火灾时,她奋不顾身地扑向大火,用自己的身躯挽救了公共财产,年仅25岁。我当时对于英雄人物的崇拜简直到了渴望英年早逝的地步,觉得自我牺牲最值得自豪。
长大后才发现,我在学生年代的所有“无私奉献”,只是因为渴望被看见,为了被老师当众表扬而不断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我其实根本不懂何为责任心和担当,总之越苦越累就越能受到老师的偏爱。
自我探索时才发现自己所有的自我牺牲其实都在用另一种不好意思说的方式来索要更多的回报。
一年级读《新三字经》,对“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特别困惑,我在整个学生时代都一度认为学习必须是这样苦这样累才算是在学习。像我这样小学作业在放学前就基本做完,初中作业都是边听电台边做的,高中晚修在桌底下看蔡智恒的小说的,就是名副其实的学渣。
长大后才发现,即使我用“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来对付工作和生活,收获也并不会因此成正比。大部分时候,我只是在用战术上的勤奋来掩盖战略上的懒惰,没有功劳都有苦劳是最自欺欺人的。
自我探索时才发现自己对于艰难获得的东西有执念,明明有更轻松的方法实现目标都总是会挑一条更难走的路来为难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显得自己足够刻苦耐劳。
无用的东西反而更有用
相比以上这些被我模仿的榜样,那些没有任何标准让我模仿的,只是纯粹喜欢的偶像,对我的影响似乎更深刻。
上小学之前喜欢看蔡志忠的漫画,其中说到因为妻死,鼓盆而歌的庄子,当时一看就无比震撼,至今仍然影响着我的生死观。
初中时最喜欢黄伟文,香港词人兼潮流教父,不是因为他获过多少奖或多会打扮。青春期的我总是会被他词里独到的视角和精准的用词打动,至今仍然影响着我的想象力。
高中时很痴迷梁冬,当时最爱看他在凤凰卫视的《娱乐串串show》,我也说不清到底喜欢他什么,可能只是一种道不明的人格魅力,也可能是他辞职跑去学中医的选择让我震惊:原来人生还可以这样随意。我学中医的心也许就是那时埋下的种子。
工作之后很崇拜稻盛和夫,他卖血都要给员工发工资的举动惊到了我,我至今记得当时看到这段时,自己对于做事的决心和社会责任感的认知,几乎是被重塑的。
我相信每个人一生中不同的阶段都会有很多偶像和榜样,越是说不出理由的,也许越能和我们的内心深处产生共振。
我遇过不少追捧乔布斯的企业管理人纯粹在模仿他「不用考虑员工自尊」的做法,而并未理解这句话背后的真正意义,当然也有可能是被翻译误导了的也未可知。
我们的确需要不同的参照物来自我审视,但如果都是拿来评判自己或合理化自己的选择,而不是供自己思考和启发的参考,榜样的力量反而会产生反作用。
成长过程中发生的问题都在看不见的地方,等到这些问题被看见时,就已经根深蒂固甚至不可逆了。更难的是,同样的故事,不同人来引导,会有不同效果;当然,不同的孩子对于同一个故事,本身也会有不同的感受。结局也许全凭运气。
如果只是单纯地去模仿榜样的行为,仅从奖惩的角度去引导,孩子其实无法有作为人的真实感受和体会,最后只会被可量化的标准打造成一个空心的机器。虽然这种以结果为导向的行为标准看似科学,但只要我们真的以结果为导向去看的话,譬如看孩子们的同理心、韧劲、勇气和思辨能力等处世的结果,就很不科学。
这也是语言的苍白之处,同样是「以结果为导向」,但背后需要定义哪个才是真正的「结果」;同样在说「榜样的力量」,但背后要澄清是某个行为或成就的力量,还是发生这个行为或取得这个成就的过程中产生或感受到的力量。
偶尔会被家长们质疑:你都没当妈,凭什么给家长和孩子做心理咨询。
就凭我曾经也是个孩子,而且我的叛逆期一直还没完成,所以我可以和孩子站在同一个高度看世界。
趁六一儿童节,想请求所有家长和教育者在给孩子讲故事时,可以陪孩子一同去感受和体会,而不是给一台会自动驾驶的机器植入一道指令,毕竟孩子自己会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