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出院,爸爸给她安排学校,想让她继续学业,爸爸和妈妈两方依旧剑拔弩张。兰生虽然出院,可还是要吃药,家庭原因依旧让她心烦意乱。
她想快点独立,摆脱这一切。爷爷奶奶快速老去,几次半夜送医院急救,爷爷是几十年的哮喘,奶奶是左半身瘫痪,老两口在同一医院的不同病房,兰生因为不愿意继续上学,又和爸爸闹僵。爸爸再一次从她生命中失踪。
兰生一直在找工作换工作,努力适应社会。村上有人和小姑说你们怎么不给兰生找找门路让她找一份轻松一点的工作,小姑当面拒绝,“那种人太落底了!”掷地有声。一直说是兰生奶奶害了她。
这些话都会传到兰生的耳中。兰生的人生总是这样,天翻地覆,前几天还在医院照顾她,诉说亲情,后几天就可以出言恶意,急着与自己撇清关系。更有人传说兰生像她不务正业的妈妈,兰生都听到这些话,之前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和所有人都没什么亲密交集,一个人独自成长,这些都是成长路上不相干的人,可不知为何,在数落痛斥她的时候可以如此坚定无比,自认正确。
兰生只是一个孤女,父亲再次离开,母亲依旧不着边际,爷爷奶奶也躺在了医院重症监护室。自己工作不稳定,勉强维持生存。家里境况也不是坏到居无定所,十年前,她们村庄拆迁,住了10年的过渡房,现在每家都已拿到政府分配的拆迁房,兰生和她母亲是一个户口,分了一套96平的大户,一套45平的小户。
其他人家按照人口和原来的房产自然每家都各有好几套拆迁房。可她们却不肯放过兰生母女,觉得她们母女不配和她们一样住一样的房子。这是农村人一种极其诡异的心态,原来不如你的人突然没付出努力就和你一样平起平坐了,无端生出的心理失衡,总要在言语与鄙视中发泄出来。
事实上,兰生母女和和她们之间怎会平起平坐,她们几乎全家各个团结一致,共谋发家致富。而兰生母女并不一条心的相爱,彼此都是情感欠缺的人。
世态炎凉,人情世故,兰生都可以假装不理会,没听到。可是爷爷奶奶即将归于尘土的事实,没有一天不折磨着她。她只觉得,这唯一一条确定的感情线,上天也要从她身上收走了。她几次跑到阳澄湖边上,面对滔滔湖水,问自己敢不敢跳下去。
依然不敢死,活着又这么痛苦。只能把内心的煎熬当成日常来过。母亲给她安排相亲,她同意了。对方是在本地打工的外地人口,她在车间上班的时候听母亲说晚上会有人来,你好好妆扮一下。下班后,有三个人在兰生家的客厅,兰生家虽然有拆迁房,但母女两经济拮据,并没有装修,只是简单粉刷墙壁。有旧的桌椅。他们坐在旧的椅子上。
对方男孩瘦瘦高高,白衬衣,牛仔裤,身上有灰,应该是刚下班。一看就是勤劳务实的人家,四川人。兰生想好好安定下来,于是答应结婚。兰生这时候25岁。
之后的几天,兰生每次回到家都看到家里一尘不染,地砖都被擦洗的光亮几乎照出人影。――男孩下班后就在家里搞卫生,买菜做晚饭,兰生有点惊喜,家里从来没有男性的劳动力,从来不曾见到的男性的阳刚之气似乎照亮了整座屋子。
男孩默默的换掉家里旧的灯泡,碗碟,和兰生说,兰生过几天等你休息我和爸妈说,我们去买一套家具回来,兰生说好。
一年过后,兰生怀孕,在孕期3个月时,外公去世。兰生想起小时候外婆不在家,外公一个人带着兰生,晚上外公要去村东头的一户人家相约打麻将,外公整整打了6个小时,兰生在那户人家时而跑上楼,时而跑下楼,困了也不敢睡去,外公打的正酣,她在外公身旁乖乖坐下来,慢慢禁不住睡意就靠在外公肩上睡过去了。待她醒来,外公刚好结束麻将,牵着她小手,囡囡,我们回去。回去的路上月光皎洁,树影重重,外公说,不要和奶奶说外公今晚打麻将了,知道吗?兰生点点头狡黠地看一眼外公。祖孙俩牵着手走回家。
外公在夜里去世,合目躺在逼仄的车库里,一旁瘫痪的奶奶哭泣,夜里村上的人来帮忙搬东西,搭建灵台,到了白天,兰生在怀孕中看着男人们从车库抬出爷爷穿着白色寿衣的尸体,一阵晕眩,跑出公共车库开始呕吐起来。
最痛苦的时候,兰生想,我没有勇气用死逃脱生,那么来世不要让我再做人,甚至不要做动植物,因为动物和植物尚有知觉,若一定要有来生,那她只愿意做一块石头,没有悲喜,没有痛苦,旁人劝她说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她说就是要什么都没有才好,活着太痛苦了。
爷爷去世那几天,兰生被安排去买花圈,照顾剩下的奶奶的饮食。在一片哭泣身中。兰生都不声不响做好这些小事,她的丈夫小文除了忙里忙外一直会寻找她的身影。抽空多陪着她。
兰生怀孕7个月的时候,奶奶去世。过来吊丧的人都说你奶奶就算走都还放不下你。奶奶生前,对大伯大妈他们,说了最后一句怨言“我养到23岁,还给你们,竟然会放掉手,我佩服!”奶奶说的是兰生的爸爸。
现在奶奶也死了。真的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兰生的妈妈说,我当初怀你的时候也是7个月,那时候是你的亲生奶奶去世的时候,她们让我不要下跪,说对胎儿不吉利,所以兰生你也不要给外婆跪了。
兰生听着诧异。母亲也是在亲生奶奶去世时怀的自己,这一切,因果循环,让人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安排。天地间无形的力量把人一切都已安排好了,人只是被安排的棋子,没有任何别的路可以走。即使不服这命,顽强抵抗也无济于事,千转百回,路依旧走回去了,抗命亦是在命之中。
兰生又开始恍惚,扶着小文要走回家去休息。小文扶她回到家里,等她躺好,给她盖好被子,才离开继续给丧礼做帮手。兰生的肚子已经7个月,非常显怀,翻身也已经有些困难。新生命正在孕育中,旧的生命在死去,天道轮回,谁也逃不过。
兰生迷迷糊糊似乎听到她的亲生爷爷奶奶叫她,他们不允许兰生叫她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他们才是兰生的爷爷奶奶。不准兰生伤感哭泣。事实上兰生也确实没有特别伤感,她只是叹息命运的轮回。现在外公外婆在兰生的生命里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他们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