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说婆嚷嚷着要回金堂,只好开车去接她。
婆是个很倔强的人,家里人的安排大多都左耳进右耳出,时不时的要和子女拌拌嘴,扯扯皮,但大家终究还是执拗不过她,只能服从。起初答应好的各在每个子女家住半个月,方便照顾,但婆时不时的中途变卦,嚷嚷着要回旧房子,家里人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只好把隔壁的房子也租下来,让表姐一大家也住进去,也算能有个照应。
但婆是个十分能干的人,眼睛由于糖尿病已经失明有几十年,很难想象一个人几十年都身处于黑暗之中,全靠触觉与听觉感知打理自己的生活,缤纷的五彩世界对于婆来说只是朦胧的光影变换。但或许是身体一部分功能的缺失反而锻炼了其他的能力,婆能把自己的每一笔钱打理得清清楚楚,能仅仅凭借声音就能记起多年没见的同事,子女亲戚朋友的电话更是倒背如流,能自己在家做豆瓣,泡泡菜,炒菜蒸饭更不在话下,冬天还帮我织了一双毛袜,说起自己的过去,家里人的曾经也是滔滔不绝,甚至精细到哪年哪时。在家,大家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丝毫没有仔细的想过,这是多么一个强大又乐观的老人,这一切又是多么的值得被尊敬与颂扬。
不过婆并不觉得这一切又是多么的值得被尊敬与颂扬。抛开这所有我们习以为常的部分不谈,她仍然是一位典型的子孙满堂的中国老人,一位热爱家庭,勤俭节约,平易近人的老人,也是一位有小脾气与心思,一辈子对凉拌鸡念念不忘,经常与钱计较,偶尔还骂骂脏话,又充满生活智慧的女性,一位对祖国和党绝对信任与忠诚但又不时吐槽退休工资少的老党员。生机,这是一个80岁的老人带给家里最不可思议的东西,每次回家能去老政府坐坐,唠唠嗑,就会感到无比的自在与安心。
把车停在三姨院子,去楼上牵婆下楼,走时三姨交代我婆该吃的药,早中晚三大塑料袋,“这个婆一大早起床就要吃,降血压”,“这个婆饭前要让她吃”,“这个药睡觉之前吃,免得她头晕”,拿着沉甸甸的袋子,牵着婆下楼梯,婆让我走前面,她手扶着扶手,一步一步的挪下楼,婆上下楼几乎是不需要扶的,她连楼梯的阶梯都记得清清楚楚,半路。
“星儿,我放衣柜里面的包包拿没有?”
“拿了,都装这口袋里面的。”
“婆的针药都装好了嘛?”
“装好了,三姨都给你放包包里了。”
“婆的钱包呢?钱可都在里面哦”
“带了,没带我这儿有,不差钱婆。”
婆嗝嗝笑了几声礼物扶着扶手往下挪,步子缓缓的,到最后一梯,她右脚慢慢的往前试探,确认是到平地了,手便松开扶手,我牵她到车旁边。
“星儿,婆放衣柜的包包拿了吗?”
“拿了,你刚刚不是才问了我吗?”我笑着拉开副驾车门,婆慢慢的移到座位上,头不小心磕到一下门框,不过她并没有什么感觉。
婆一直坐的副驾是怕她晕车,她的手一直悄悄在门上摸索,换了新车,婆可能还不知道在哪儿开窗,我把车窗摇下来,她又问
“星儿,婆的针药都装好了吧?”
突然一丝酸意如梗心头,想起一句话: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在一瞬间变老的。毫无疑问,年龄的增大,记忆力的衰退,身体机能的削弱不可避免,但是几十年来,婆并没有什么变化,在我眼里,60多岁的婆婆与80岁的婆婆几乎没有区别,但今天我突然感觉,即将82岁的她,老了。
我不忍心去记路上婆问了我多少次相似的问题,只是还是用开玩笑的语气重复的回答她,她听完也只是呵呵一笑,之前我或许相信她不断的问我是为了和我多说说话,但是现在,她好像真的记不清了。
晚上,婆睡我的房间,把药收拾好拿给她,把痰盂放在她床边,床头柜上接一杯开水。我在客厅继续看逻辑,数学,房间里响起收音机沙沙的调频声,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冷。复习完快一点了,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收音机关了,悄悄的打开婆房间的门去拿耳机和充电器。
“星儿,看书不要看太晚了哦。”
眼眶一湿。
2017.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