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前面好像塞车了。”的士司机虽没有转过头来,话却是说给坐在后排的美君听的。
美君从自己的发愣中回过神来,伸长脖子望了望前边的状况。果然是堵得水泄不通。“那我就在这里下车吧。”她从皮包里取出钱,递给司机。车门一打开,一阵冷风吹过,美君不由往回缩了缩身子。
算了,就当给自己清醒一下吧。
又紧了紧大衣,再整一整围脖,最后提一提肩上的皮包,美君开始向着家的方向慢慢前进,脑子里却还是想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事。
美君是刚从高中同学会回来。
十五年了,当年的青葱少年都进入了意气风发的年纪,一个个都兴致高昂,高嚷着不醉不归,使出了各种职场上劝酒、拼酒的解数,结果真的一个个都醉得不省人事。所幸他们对一帮姑娘——也不是姑娘了,都该叫“人妻”了——还算仁慈,毕竟最后还要靠这些姑娘将烂醉的他们一个个塞进车里,发配回家。
美君顺路送了袁毅和邵华杰。看着两个大老爷们对着妻子的咒骂或柔声都是一脸的宠溺,美君也就掩着偷笑的唇低声说了告辞便退回出租车里,将自家的地址告诉司机。却不料在离家一个拐角的地方遇上了塞车。
她低着头慢慢走在路上,不由地想:不知道沈震怎么样了。原本他是开了车来的,想着那样子还能挡挡酒,结果那帮子从小玩到大、早就知晓他心思的兄弟们还是不肯放过他,非得要他喝,说大不了找人代驾,你个总经理不至于出不起这个钱嘛,大家难得见面自然是要尽兴的。沈震便也不好再推,最后虽然不至于那样烂醉,倒真是让代驾司机送回了家。
想起沈震,美君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被风吹散的酒气好像又重回到了她的脸颊,冲得双颊泛热,脑子陷于一片混沌。
十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么多年后的美君,还是能够很清晰的回想起他在操场上踢球的动作,他亲昵地唤她名字的声音,还有他在路灯下犹豫地牵起她的手的模样。
虽然她也害羞地不敢回应,只在他握住她手的时候匆匆抬眼看了他一下,便又低下头红了脸。可那一眼看到的他,同样红着脸的他,美君觉着自己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当时学校管得严,他们虽同班却只能趁着放学后偷偷地走在一起,偷偷地牵着手。沈震喜欢牵着她,一直将她送到了离家一个拐角才放开。那里正好立着一个路灯,射下一团浑圆的光。这团光,见证了他们的牵手、初吻和父亲的震怒。
美君想着迟早是要跟爸妈讲的,因为心中早就认定了沈震,却偏巧在不合适的时间与不合适的地点。如果能够瞒到大学,大概就不一样了。
那天之后,她被禁了足,爸妈向学校告了假,让她在家备考。她这性子再怎么也干不了寻死觅活的事儿,沈震倒是不甘心总来楼下等,可与父亲见一次打一次。后来,他不来了,就这样消失在了美君的生活中。他考上T大的消息还是后来听林玉说的。美君想着,这就算是结束了吧。
她做回了父母膝下的乖乖女,在家乡念了大学,乖乖地去相亲,然后嫁给了他们为她挑选的男人。直到他们陆续去世,以及丈夫在三年前以“性格不合”同她提出离婚。十八岁那年,美君觉得自己不自由;到了三十岁这年,倒是真的孑然一身的自由了。
而她又遇见了沈震。
十五年后的高中同学会上,美君一面跟同桌的人妻们聊着美容的那些事,一面仔细留意着隔壁桌他的动静,听着他讲他的事业,他的妻子,他的女儿,那样的眉飞色舞,还拿出钱包给兄弟们看他的全家福。
整个晚上,他们没有一句交流。倒也不觉得如小说里说的那般心疼。
不知不觉竟已到了楼下。
美君淡然地看了一眼靠立在路灯下的男人,开始摸索钥匙。
倒是对方掐了烟,先开了口:“怎么这么慢呀。”
“啊,”找到钥匙了,“遇上塞车了。”打开铁门。
黑暗的楼道里,美君感到对方的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腰:“嗯,我没进家门就转到你这儿来了。就想告诉你,今天,你真漂亮。”美君不由扫了他一眼。
月光透过楼道拐角处的小窗中射进来,清清冷冷的一点光亮。四周是一片的寂静,除了他的喘气声。
美君看到他轻轻牵起自己的手,带着她往楼上走,开了门,走进她的家。他没有开灯,美君也就没有开。随后,他的吻带着酒气坠在她的耳边:“美君,我一定会离婚的。”
美君伸出手,环住沈震的肩,轻轻闭上眼睛,陷入无边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