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幼儿园大班的时候,班里来了一位“糯米糍”似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郭媛。她的脸软软团团的,看起来十分像年画娃娃;但她的个子比同龄孩子高出许多,如我那样的小不点只能仰着头看她。
她刚来时,没人理她,大家都各玩各的,一个孩子就可以拥有一个世界。我也没有主动和她说话,因为我从来都不会“搭讪”,我总是有自己的矜持。
我还记得那时正是秋天。矜持的我每天最为煎熬的时刻就是吃中午饭。幼儿园的午饭总是让我恶心,不是胡萝卜就是肥腻腻的排骨。而幼儿园的午饭规定是:不吃完饭就不能放人走。
这天,阿姨让我们拿着小碗,往每人碗里舀上一瓢饭,然后将几大块肥得发亮的排骨倒在白米饭上。
我默默地端着小碗走到长桌的一角,拿着小勺子不停翻搅自己的饭。我把饭从下面翻到上面,把肥排骨沉在碗底,开始心不在焉地戳起米粒。即便如此,油亮亮的肥排骨占据了大块地方,不论我戳哪里,它们依然在那里。
午饭时间快结束了,阿姨不停催促我们赶紧吃完去睡午觉。每个想离开的孩子都必须过守门口的阿姨一关。阿姨要检查我们的碗,只有吃完的人才能离开。
我鼓起勇气舀起一块肥排骨,凑近嘴边,油腥的味道一下冲进我的鼻子,我马上就恶心得想吐了!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去睡午觉!可是,阿姨守在门口,要想离开就必须给她检查自己的碗。
我真想哭!
当我快要哭出来时,我发现旁边有个穿粉裙子的人正吃得津津有味,那是郭媛。与我的痛苦煎熬不同,郭媛不仅把肥排骨吃得干干净净,还把米饭吃的一粒不剩。她舔了舔嘴,用小手帕揩了揩,然后规矩地端起小碗站起来,正准备向阿姨递交成果。
她转过头看见我,我正巴巴地望着她,一眨不眨。她说:“你不去睡觉吗?”
我说:“我想去睡觉,但是我没吃完饭。”她走过来看见了我碗里戳得稀烂的饭和肥亮的排骨,说:“你怎么不吃呢?”
我说:“我吃肥肉会吐。”
她望着我碗里的肥排骨,抿了抿嘴,说:“我帮你吃掉肥肉,你把饭吃了吧。”
那一刻,我想: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的人呢?!我感动地看着她,她说:“快!趁阿姨看不到!”我立即把沾着米饭的肥排骨舀进她碗里,她二话不说就开始吃起来。
我拼命吞着白米饭,鼓着腮帮子;她也鼓着腮帮子咀嚼着肥排骨,滚动的嘴里流出一串油来。在她咽下最后一块肉的时候,我也总算把饭刨完了。
阿姨不满地看了我还剩着杂乱米粒的碗底,勉强放我走了。我如出笼的鸟儿,一下飞奔起来,追上了前面的郭媛,开心地拉住她的手。
那天中午,我们邻床而睡;那天下午,我们一起玩耍;那天之后,我们成了好朋友。
郭媛,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我回家告诉妈妈,我有好朋友了。妈妈问我,她怎么好啦?我说,因为她帮我吃肥肉!结果我被妈妈教训了一顿。但这并不能阻碍我和郭媛之间深厚的友情。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期盼去幼儿园,因为在幼儿园里可以见到郭媛。
郭媛真的很高,我和她说话真费劲。可我爱和她说话。我们会一起编各种冒险故事,讨论电视上“谁爱谁”,模仿大人们的动作搞怪。她大大的眼睛流溢着温顺的光芒,咯咯地笑着,非常淑女;而我却是咧着嘴大笑,毫无形象。
如今看来,我们拥有很萌的身高差,性格也大相径庭,但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玩不完的游戏,唱不完的歌,当然,还有吃不完的肥肉……
有一天,我们大班的老师带着自己的孩子来上班。那孩子比我们小,在教室里到处窜来窜去。虽然那时我们也还是小孩,却已经有人知道要讨好老师,善待她的孩子了。不过没心没肺的我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我出去上了一趟厕所,回来时“天降横祸”。
老师的小孩看上了我的座位,执拗地要坐。我们班一个短辫子妹殷勤十足地向“公主”献上了我的座位。我回来发现自己的座位被占了,慌忙去申明自己的主权。没想到短辫子妹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李老师家的妹妹要的,必须给她!”我气得抓住自己的小椅子,想到夺回来。短辫子妹也一把抓住小椅子的另一头,和我展开了拉锯战。
我委屈地说:“这是我的位置,你怎么能抢呢?”
她气势汹汹的说:“李老师家的妹妹要,你就必须给!”随后一用力,把椅子抢过去了。
眼看椅子被抢走,而周围没有一个人出来主持正义,我内心涌来一股强烈的绝望。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什么叫仗势欺人,什么是“拍马屁”,我只知道我输给了一种本能的恐惧——对老师的恐惧。
我哭了,哭得稀里哗啦。我跑去找郭媛,告诉她我所受的一切不公。郭媛用小手帕给我擦了擦眼泪,然后拉着我的手,走到我刚才被赶走的地方。
那时,老师的小孩已经坐到了别处,短辫子妹却还得意地坐在我的座位上。郭媛径直走到短辫子妹后面,用手抓住座椅后背,猛地一拉!小椅子被抽出来,短辫子妹“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我们都惊呆了。摔在地上的短辫子妹反应过来后,激烈地哭了起来,哭声震天动地,把老师都引来了。
老师问发生了什么。短辫子妹指着我和郭媛告状说:“她们欺负我!”老师看向我们,郭媛说:“老师,她自己的座位在那边,却非要过来抢这里的座位。”
我还记得那时郭媛的表情,那么镇定,那么勇敢,好像一个大人。不过我长大后才明白,即使成为大人,也不一定能拥有这样正直无畏的表情。
我对郭媛的佩服又多了一层——她不仅能勇敢地吃下肥肉,还能勇敢地对抗“恶人”。我真是喜欢她!
冬天来临,我们都一个个裹成了团子。郭媛却不是,她穿着粉色的小大衣,粉色的小靴子,高挑的身材,真像个明星!我说:“哇,郭媛,你就像电视上的演员!”她羞涩地笑了。我们手拉着手走向教室,途中她递给我一块巧克力。我们开心地吃着巧克力,很冷、很硬,但是很甜。
在我知道什么是分离前,我以为这样的快乐会一直下去。
然而,春天到了的时候。当我回到幼儿园,却再也找不到郭媛。老师告诉我,郭媛转学了,以后再也不来这个幼儿园了。
我慌了,我还有一堆有趣的事情要和郭媛说呢!她怎么就突然不来了!可是,一天、两天、三天……郭媛真的没有再来,而我甚至不知道该到哪里找到她。我不知道,我是个小孩子。我一直以为只要来幼儿园,我就能见到郭媛,而幼儿园放学后,我也从来没感到害怕,因为第二天就再见了呀。
可是,这次无法再见了。
很多年过去了,我至今仍然会不时想起这个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即使后来遭遇过友情的挫折,但我仍然拥有期待和希望,因为她——我的第一个朋友,她在我人生的启蒙阶段种下了一颗美好温情的种子,这颗种子长成了一棵能量树,总是在我难过时治愈着我的心灵。
谢谢你,帮我吃肥肉的朋友!
365极限挑战营第03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