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壹】
长夜漫漫,边疆的马蹄声撕破长空。
寂静无声的北古城里,唯有公主府上灯火通明。
廊下的丫鬟婆子们,端着大盆大盆的血水进进出出。
几道屏风九叠云锦似的隔断了内室,一张红木床榻雕刻着精致的窗花,无不显尊贵而奢华。床榻上躺着一个满脸苍白的女子,长长的秀发散落在一旁,有几缕裹着汗珠成条状。秀眉皱成了一条线,嘴唇泛白且干扁着落了些皮。即使如此,也能看得出女子此前倾国倾城的容貌。
随着声音传出来:“生了!生了!”一个婆子大声报喜着。
“是个男孩!等等!”还没来得及让大家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这个婆子又大声地指挥着:“快,多打些水来,还有个孩子!快!”
“公主!坚持住!再使把劲,头出来了……公主……”婆子一个劲地激励着公主,又用双手按摩着她的肚子。
“青雅姑姑,您看这孩子怎么不哭啊?”绣珠抱着刚出生的小男婴儿,担忧地问着公主的陪嫁近侍姑姑。
“先不管,只要人没事就好!”青雅姑姑这会唯一担心的是公主这最后的殊死搏斗。
“公主啊!这最后关头,您可要坚持下去了,府里已着人写信送去寒关了,驸马爷很快就会赶回来了!”青雅姑姑满脸关怀地看着公主的脸。
她看着从小长到大的公主,从没受过一丁点儿委屈与伤害的她。自驸马爷离开公主府远赴边关,所有来公主府打秋风的宦官,都被她一一应付了去。各种家国大事,她也都是自个儿扛了过来,为何现在却……
一声极力的尖叫冲破云霄,与边疆的战马嘶鸣声混为一体。
“哇……哇……”随着一声啼哭,先前那个男婴儿也跟着哭起来,两个孩子的声音如洪钟一样响亮;顿时外面狂风大作,大雨滂沱。二者混着在公主府里此起彼伏。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是龙凤呈祥啊!”青雅姑姑喜极而泣,抱着两个婴儿给公主看了又看。
公主看着两个婴儿,带着母亲仅有的笑容。有气无力地说道:“青……青雅,我……我怕……怕是……熬……熬不过来……了,请……请替我……照顾……勿念……忌归……”公主还未说完,她抓着青雅姑姑的那只手垂了下来。眼睛似乎还有不舍,一直睁开的双眼看着两个婴儿的方向。
“公主薨了!速报!”青雅姑姑泪流满面地安排着。她和绣珠一人抱着一个婴儿跪在公主榻前,大声地哭泣着。她伸出一只手轻阖着公主的双眼:“公主!您安心去吧!我以奴婢之命起誓,定护好小公子,小姐周全!”公主终于闭上双眼,嘴边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眼角流有一滴血泪。
【贰】
“雪将军,援军再不来,我们就真的守不住了!”这是他的副将凌云。他带来得三十万人马,看着如今还仅剩的七万铁骑,也都是精疲力竭地在死守这最后的关口,他们有着最后愿抛洒热血葬他乡的灵魂。
那二十三万人马,如今都葬在这寒关地下,再也回不到故里。他好恨这硝烟弥漫的修罗战场,犹如人间地狱。
他不可以退,这寒关关口关系着北古城的命运。凡是到了这个战场,回家都是遥不可及的念想。
“守不住也得守,按理蛮子他们粮草也早该断尽,为何还能坚持抵抗我方数日?还有我方援军最近也只需三日路程,最远七日便能到达。为何连最近的都还没有来?是发生了意外还是其他什么?”雪野看着北古城的方向幽幽地说着。
“凌副将,我们还有多少粮草补给?”
“将军!所剩无几,您已经把您的食物也全部分发了出去。我们现在只能等援军到来,不然就只有忍受着饥饿死守关口!”
“老天爷啊!援军何时来呀!真的要等到我们全部亡魂化成灰烬吗?”雪野看着漆黑的天空群星闪烁着光芒,有几颗明亮的星星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落下去。
他转身走在关卡道上,看着无数将士们就着靠墙而息。纵是不知何时能凯旋而归,他们依旧保持英雄本色,毫无退缩。
他带着一丝悲凉等待着。
“驸马爷,公主府来信了!”这是信史传递者风轮子。
雪野接过信件,慌忙读了起来。
他拿着信件,眼角带泪地开怀大笑着:“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他大步往营帐走去。
他伏在案桌上认真地写着,副将凌云在旁边随侍。信史风轮子背着那满满一包袱信件在旁等待着,那都是将士们的牵挂与思乡之情。
他终于放下了笔,又吹干了墨迹。等待着的风轮子走过来:“驸马爷!”
“辛苦你了!劳烦阁下亲自交到公主手上!”他说着递给了风轮子。
“驸马爷放心!祝您早日平复寒关!保重!”风轮子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他顺着风轮子掀开的营帐看出去,外面一片漆黑,那个送信的人影带着他们的思念消失在苍茫黑夜里。
他不知道这封信将是他走上末路的开始。
“雪将军,夜已经很深了,今夜您早些歇息吧!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凌云对着雪野说着。他知道将军这些时日都没有好好阖眼了,再这样下去,身体迟早拖垮。
“好!”这次他没有反抗凌云,不知是不是公主府带来了好消息,还是他确实已经很疲惫了!
凌云看着上了临时床榻上的雪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他替将军掖了掖被角,又看着将军的眉毛不自然地皱着,想必是没睡得踏实。但今夜将军对他的动作无动于衷,换作平时早惊醒了,看来是真的累了吧!他转身走出营帐,站在外面并没有走,他看着无尽的黑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不要……不要走!”雪野嘴里嘀咕着,双手在空中乱抓着。随着声音越来越大,动作也越来越大,终是惊动了站在外面发呆的凌云。
他急步走到床榻边,叫醒了雪野:“将军!醒醒!将军!”床榻上乱抓乱叫的雪野终于睁开了那双血红的双眼,缓了很久,才得一丝清明。
“凌副将,我……”雪野作势准备坐起来,他瞬间感觉天旋地转,赶忙抽出一只手来扶着发晕的头。凌云见状赶紧伸手稳了稳他。
“将军!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罗御医过来……”凌云担忧地说道。
“不必了,我只是做了个梦……我梦到……”凌云扶着他坐好,又倒了碗水递给他。
雪野接过水喝了一口道:“我梦见公主生了,我有两个孩子了,可是我却看不见他们的脸。我还看着公主对我说保重,她越走越远,我越追她,她走得越远!凌副将!我……”他没发现自己的脸上已满是泪水。
“将军,可能是公主的信让您多了份牵挂!您这几日没有歇息好,所以容易梦魇。梦都是相反的,公主和孩子吉人天相!您别忧心了!”凌云嘴里虽这样说着,可是心里又怎会不明白将军的痛苦。可是行军之人,哪会那些宽慰人的话,再宽慰也只是几句粗话。
“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卯时!”
想着自己居然比平时多睡了一半的时辰,他抬眼看了看凌云。凌云眼里有少许血丝,这个从小跟着他四处征战的小子,情如手足,没少为他担心。
“你去歇息会吧!我没事!我去关卡道上看看!”凌云想着自己居然忘了休息了,还占用白日,显得有丝愠怒和尴尬。不过这时也不是推托的好时间,便赶着下去歇息了。
他们又这样守了数日。
直到第七日时,一个满身带血的人闯到雪野面前。他们刚血战了一场,原因是被蛮子突袭了。虽然蛮子没有占到便宜,可是他们自己也损伤了不少。本就不多的人,现在伤的伤,残的残,要是在打一场,恐怕是……
他看着眼前的人,“将军!援军到了!可是……”这个人却只说了一半。
“可是什么?”
“将军!他们并没有带任何补给,还只带有一万轻骑。”他看着眼前来报的人声音越来越小,沾着满身鲜血的他看不出哪里受伤,但是他知道这是他的另一个前锋副将姜福。
“没有带任何补给,还只带了一万轻骑……”他喃喃自语道。
“报!雪将军!蛮子又突袭了……”
“报!将军!援军王纵将军求见!”
“谁?王纵?”他听着这个人的名字,眉毛皱成了川字,他的心里一阵冷颤。
“凌云!”雪野撕破喉咙大叫着,要是有心之人能听懂,大概能听出来他这时到底有多慌乱。
“在!将军!”凌云从远处奔跑过来,他们并肩而行。一路低语着在说些什么,凌云的反应很大,似乎是隐忍着什么,却又不得不如此做。
雪野看着凌云消失在黑暗里,眼里的泪珠如泉水般涌落下来。他心想着,愿这一切都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他转身向营帐走去,蛮子的突袭并没有持续太久。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了下。就是因为如此,才让他更却信了一件事。
“雪野将军,一别三载,别来无恙啊!”王纵将军坐在雪野的那个主位置上。双手平放在案桌上,边说边用右手食指敲击着桌面。
“王纵将军,真是稀客。不知您打算如何对付蛮子?”
“别急,叙叙旧。或者你先看看我带过来的这是什么!”雪野看着他从怀里取出一道封布,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御旨?”雪野看着王纵那脸上不可一世的表情,很想提着剑就过去宰了他娘的王八勾子。上次结仇就是因为这个人差点送了益关关口,幸好他赶去及时,不然关口百姓就要遭殃了。最后他向他负荆请罪,说的那叫一个好,他便没有上奏给陛下。没曾想从此这个人便记下仇恨了。时不时要咬上两口,当时想着对他并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和利益,便由他去了。
现在他想来,得为自己的骄傲狂妄付出惨重代价。
“你自己看吧!”
“……背叛北古城者,诛之……”雪野看到这些字时,头眼一阵昏花。但还是稳住大声呵斥道:“大胆肖小,假传圣旨……你……”
“雪野将军!说了别急!”王纵故意拖长尾音缓慢地说道:“听!仔细听!”
雪野静下来,听着外面地惨叫声。他慌忙跑出营帐,却被门口两个穿着轻骑的人拦住了。
“王纵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看着王纵起身抖了抖衣袍,双手背后走到卷轴旁。
“没意思!就是意思意思下了!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你的那封家信想必是送不出去了。”说着他从旁边取了个箱子放在案桌上,像是里面装的极珍贵的珠宝一样。他缓慢地打开箱子,雪野就像是一头被待宰的领头羊,看着猎人在慢慢烧开水,然后就等着他自己跳入锅。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人的头颅,还带着血迹,瞪着双眼看着他,死不瞑目。他忍不住转过身“哇哇”地吐了起来,这个人他当然知道是谁,这不就是风轮子吗?他心里一阵苦笑,同时他也放弃了挣扎。
外面地惨叫声终于归于平静,一行清泪缓缓落下,那是悔恨交加的炙热。白白让这么多将士们牺牲了,而他们却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都归于他,都因他而起:“将士们!一路走好!我随即就来,黄泉路上,我们再征战四方!”
“哎呀呀!雪将军!真是可歌可泣,可悲可叹啊!北古城又将要少一位千古功臣了,哈哈哈……”王纵的嘴脸比那战场还要恶心,雪野最后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他知道自己落在王纵的手里,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睚眦必报的人是不会因为你一点恩情就放过你,反而会让你生不如死。
“传令下去,寒关将由我王纵将军接管,不服者斩首示众。”
“你……你……你居然勾结蛮子,你不得好死!”
“把雪野将军带下去好好伺候着。”
“你……”
“雪野将军,您啊!还真就是一颗战场上的明灯,我真的很敬仰您呢!可是你这颗明灯却没照对地方,就不能怪我了!还有你应该是没机会再看到这大好江山了!带下去!好好伺候——雪野——将军。”
雪野为了能死得体面一点,他抓过其中一个轻骑手里的兵刃,割向了自己的头颅:“士可杀,不可辱!王纵,你……”他倒在了血泊里,喷出的血液溅在王纵脸上,如火辣星子一样谴责着这个狼狈为奸之人。
可是,雪野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叁】
北古城华乐宫,议事大殿之上。
“陛下,公主府来报,公主生下龙凤。薨了!”来顺是陛下的近身公公,他弯着腰低声地说着。
“你说什么,我的灵玉怎么了?”高高在上的北睿陛下尽然也会有一时的失态。
“由于产后失血过多,公主薨了!”来顺公公又低声说着,尽管如此,还是传入了大殿之上所有人的耳朵里挥之不去。
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想法,除了秦大人和卫大人脸上是真的伤心之外,其他人心里的小九九大都有个七七八八。
“陛下,我这里前几日收到一封匿名信,想着不知该不该上奏陛下。直到我看了信的内容,着实吓了一跳,我急着差人忙去查寻,发现是从寒关而来!”大家都转头看着说话的林大人。
寒关这不是驸马爷驻军的关口吗?总有些人心里这样想着。
这位陛下很是心疼这位小公主。不知发生什么是不是会不忍心呢!
“呈上来!”陛下说完看了眼来顺公公,来顺走下台阶拿了信件折回,替陛下放在高台龙桌上。
“一派胡言!查!”陛下一把抓起匿名信扔出去,正好砸在林大人面前,吓得他赶紧五体投地。大殿上所有的人都跟着跪了下来。
“林卿,我限你三日之内查出真相,否则你人头不保!”陛下北睿说完起身走向高台下,甩着衣袖气哄哄地离开了大殿。
景合园长亭边,北睿陛下站在廊下看着莲池里追逐的红鱼。来顺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侧,一言不发地陪同着。
“来顺啊!你看这红鱼多自由自在啊!你相信雪野叛变吗?”说完他又转头看向来顺。
“陛下,起风了!该去歇息了!”
“你个老东西!每次遇到这种事,你都不开口,罢了!”说着向前走去,没人发现这个还没四十的男人居然有了少许鹤发。
同年北古十六年,北古陛下北睿又下了两道御旨。
一道是公主府被查封了,全府上下老小一百九十三口人,全被诛杀。除了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带着两个婴儿逃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二道是驸马爷雪府一家一百三十一口人,也全被诛杀。诛杀原因,驸马爷叛变。
此后,北古城陛下北睿便成了老百姓口中的暴君。
他能对自己亲生女儿如此狠心决绝。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民怨越积越多。灾难似乎来得也总是“天时地利人和!”
【肆】
北古三十一年,距离北古城只有五百公里的小县郡——九里县。
一位十来岁的少年像风一样奔跑着,后面还有一个小厮跟着追跟着喊:“小少爷,员外让您回家了!小少爷……等等我……”
“谁叫你走那么慢,快点啊!”少年停下脚步,看着由远极近的小厮笑道:“子桓,让你平时练剑,你就知道偷奸耍滑,现在知道跑不动了吧!”
“是!忌归小少爷说的是!我就是搞不懂员外给您取得这个名字啥意思?忌归好像是个禁忌一样,不能有归期吗?”子桓摸着头,一脸焦虑地深思着。
“名字而已!我都不想,你瞎操了那么多载的心,也是难为你了!你怎么就不能失忆下!”忌归少爷用手轻敲了下子桓的头。
“小少爷!你又跑了!等等我……”
“快来,追我啊!……”
“砰”地一声,两个人影瞬间滚成了一团。
“小少爷,你没事吧?”跑来的子桓赶紧扶起忌归少爷。
“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冲撞了咋家小少爷?”子桓怒气冲冲地对着面前这个有点脏兮兮的人头说着。
“对不起!小少爷!对不起!”勿念说着就准备转身溜走。
“等等……”那准备溜走的人影突然脚步一顿,似乎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跑得更快了。
“子桓!”
忌归少爷跟着追,子桓从另一方向跑去。
“哼!想追我!”勿念摸着手里的布囊,又向上抛了抛。脸上露出满满的笑容,心想着她和那些小孩今晚终于有着落了。殊不知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看在眼里。
“喂!这位小公子,可还满意我这囊的重量!”
勿念抬头看着站在角楼房檐上的那个小少爷,嘴角的笑都来不及藏下去。这是她十来载第一次吃瘪,还吐不出来,能让她不难受吗?
“哈哈哈……”忌归少爷还真是一个风流少年啊!钱囊都落入别人之手,还能笑得出来,这是子桓在对角看到他的小少爷如此,身上一阵鸡皮疙瘩。
他这少爷的容貌在九里县那可是出了名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是男女老少都吃得开,为他着迷。为什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却无人敢与他攀谈呢?那是因为在他八岁时,一个小女孩说喜欢他,结果居然被他关了整整数月。这一闹所有人都以为他有怪癖,谁还愿意惹祸上身呢?
“还给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到了我手的东西,怎可能给你!”
“那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
忌归少爷靠近勿念,伸出右手准备擒住她,勿念突然拉着他的手放在胸前,大声嚷着:“来人啊!非礼啦!”
随着她的呼喊,来了群好事者。
“忌归少爷?到底谁非礼谁啊!”人群中有人起哄道。
“是啊!莫不是这叫花子贼喊捉贼吧?”
“忌归少爷,需要我帮您把他捉起来报官吗?”
随着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口,勿念顿时气急。瞪着眼前这个反手抓住他的少年:“还给你就是!”说着准备把东西还给他。
“好了!大家都散了!”听着忌归少爷如此说,人群也不好再逗留,便都七嘴八舌地走开了。
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你走吧!以后别去偷了!如果确实需要,记得来找我。这条街尽头白府白忌归!”说完他放开了勿念的手。
勿念什么也没说,看了一眼白忌归。便向另一个方向走了去。白忌归看着远去的背影,觉得心口有点疼痛,他摇了摇头。
“少爷,就这么放那小子走了!!”
“什么小子,那明就是一姑娘!”白忌归白了一眼子桓。
子桓摸了摸头,心里正纳闷,突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你刚摸……”他的嘴被适时堵了起来。
白忌归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把他往前拉,还嫌弃地在他身上擦了擦手。
回到家里又被阿娘数落了一番。
他有记忆以来,他的爹爹和阿娘对他百般宠溺,很多事情都不需要他做,唯独练剑这件事却是从小就开始的。
不过,他心里始终还有个疑问。那就是阿娘要比阿爹大不少,他们平时相处也是“相敬如宾。”他曾经问过他们,他们说只要知道他们都很爱他就行了。时机到了会全部告诉他的,几次被搪塞过后,他也就不想问了。
他家里也就是比普通百姓好点,可以过个无忧无虑的生活,这样子再娶个媳妇,过着平凡日子也挺好的。
他躺在古色古香的床榻上想着,突然他习惯性的手摸了一空。他眼里闪过一丝冷冽,看了看透过花窗的月光。他起身穿好外套走出了房间,顺手拿了壶浊酒,坐在庭院的石凳上独酌。
晨光熹微,调皮的暖光投影在白忌归的脸上。让他的肌肤更如羊脂玉般晶莹剔透,那长长的睫毛如蝴蝶般扑腾着。一根细长的草梗缓慢地游行而来,在他的鼻角处一阵乱蹦着。他忍不住睁开眼睛,用手抓住那个打扰他睡觉的小东西。而他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张大饼脸。
“佚——子——桓!”
“在!在!小少爷!”那张大饼脸终于恢复正常了。
“小少爷!你怎么又在外面睡了?小心贪了寒凉!”
“知道了!你比爹爹,阿娘都唠叨,要你是姑娘也就罢了,你倒是个男子,我都想把你丢老远去!”
“小少爷,又欺负我!”
“好了,赶快洗漱了出去一趟,找着昨天那个人,我玉佩被她顺走了。”
他们收拾妥当,就跑出去了。屋里传来阿娘的声音:“你们出去小心些,最近九里县不安生!”
白忌归听说过,北古城里的那位陛下。又要开始四处征战了,百姓们过得水深火热,听说有人开始起义反抗,最后还是被那位陛下折断了羽翼,并未成型。
“悬赏令!”不知人群中谁人说了一句,便匆匆成群结队地跑了过去。他们也顺着人群走了过去,听着一个人念了起来:“北古十六年,公主北灵玉,驸马爷雪野,出一对双生子,此两人下落不明,举报行踪者……赏黄金万两。”他看着画像上的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很是像阿娘,但他阿娘从来不出白府一步。
“你……你怎么撕了……”
“这不是昨日被忌归少爷抓住的那小子吗?”
白忌归听着人群中的传话声,抬头便看见昨日那姑娘手里拿着悬赏单。他躲开拥挤的人群,伸出一只手随意抓住她的手就往旁边街道跑去,人群都没看到他的脸,他俩跑得气喘吁吁地。
终于跑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停下来,白忌归抬头看着对面的勿念。发现对面的人也在看着他,那眼里似乎还带着即委屈又高兴的神情,让他摸不着头脑。一时着急道:“姑娘,你别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赏金我也不要。只是单纯想帮你,每次看着你,就好像我应该跟你很熟悉样,也应该认识你一样!忍不住想要靠近你。”
“我知道,我也是这样!你是不是想要你的玉佩?”
白忌归听着对方这么说道,他只能接话道:“是的,那块玉佩我阿娘和爹爹说很重要,让我一定要保护好。你?”
“来,是不是这个?给你!”
他看着玉佩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你确定这个是我的?我记得我的玉佩是这个图形的左边半。”
“是啊!我找了那么久!终于让我找到了!”勿念递过手里的另一块,拿着与白忌归手上的重合了,组成了一朵六瓣的雪花,美丽至极。曾经他不止一次问爹爹和阿娘,他这个玉佩为什么那么奇怪。
白忌归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你……你是……”
“我就是这张图上这个女子抱走的女婴,而你就是这个女子抱走的男婴!”勿念指着悬赏令说着。
白忌归一脸地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呢?他最多就是一个小混混,每天在九里县最繁华的街道奔来跑去混了个忌归少爷名头。如今他是不相信的,他想起了两个人。拉着勿念的手往家走去,子桓刚找到他,就看他拉着个男子往家跑去,只得又跟着在后面追着……
【伍】
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正好爹爹和阿娘在准备午餐。
看着他拉着一个脏兮兮的男子回来,一脸震惊,爹爹率先开口道:“归儿,这是……”
“阿娘,您先带着她去梳洗下吧……”他看着阿娘愣了一下,接口道:“她是姑娘!”
勿念随着阿娘走入房间。
“爹爹,我都知道了,您还不打算告诉我真相吗?”他拿出那两块玉佩放在爹爹面前。
“那她是……她是……”白员外颤抖地说着,眼里露出高兴的神情。
“太好了,要是雪将军还在,公主也还在,看着你们好好的,那该多好啊!”他说着站起了身往里走去,白忌归跟着他后面一起走到了书房。他看着他爹爹转动了那个花瓶,一间不大的暗室出现了,他从不知书房后面还有这么一间屋子,难怪父亲每次都告知别乱动书房的东西。
他进入内室首先发现的是一个神拢台上供着的两块灵牌。分别写着公主北灵玉,驸马爷雪野。他看着爹爹拿着三根香烛点燃放好,便抬手说道:“来,归儿!跪下,这才是你的父母!当今陛下最疼爱的女儿和驸马爷。等你妹妹来了,我和青姑会告诉你们所有真相!”
房间里面,勿念坐在浴桶里。那倾国倾城的容貌露出来了,青雅姑姑看着她的脸,一脸惊喜苍白交加地问道:“姑娘是何方人士?家里有些什么人?”
“我从很远的渝县过来,家里没有亲人了,我的养母绣姑在随我上北古城时生病去世了。”说着一滴泪滴入浴桶里,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绣姑芳名是……”
“绣姑弥留之际告诉我的身份,说我是当今已去世公主和驸马爷的孩子,她芳名叫绣珠,说我本应该还有个哥哥,她给了我块玉佩,让我找到另一半佩戴玉佩的人,就知道真相了。所以……”
“孩子!对不起啊!都是青雅姑姑没照顾好你们!还让绣珠那丫头丢了性命!孩子!那你绣姑给你取得什么名字?”
“绣姑从小叫我勿念,我叫薛勿念!”青雅姑姑听着如此说来,大声痛哭着:“绣珠啊!都是老身把你弄丢了呀!你到死都记得公主嘱托。反倒是我……”
“青雅姑姑……”
“孩子!我没事!走,赶紧梳洗好去见你的亲生父母!”青雅姑姑给她穿好,一身素衣犹如公主再世。她偷偷抹去眼角滑下来的泪水,带着勿念向书房内室走去。
“勿念,来,挨着你哥哥忌归,跪下!”
勿念听话地跪在忌归的旁边,泪眼婆娑地看着灵牌上的名字。她小声地叫着:“爹爹,阿娘,忌归哥哥!”旁边伸出一只大而暖的手握住她的小手,又听着旁边传来低低的一声:“勿念妹妹!别哭,别怕!以后你有我!”
“起来吧!孩子们!来,坐这边来!”他们五人一起坐在小桌旁。
“那我开始讲吧!我本名叫凌云,是驸马爷雪野的副将,将军待我如手足。我跟着雪将军征战四方,直到雪将军与公主成婚后,在北古城停留了数月,其他时日都在战场上奋血杀敌。事情就发生在你们出生那年,也就是北古十六年,我们被派去守寒关,可是寒关地势险要。易攻不易守,将军带领我们在那里却守了差不多一载。就在公主府来信说公主即将临盆,将军也未能脱身离开过,反而越来越艰难。我们并没有等到援军,而是等到了与将军有仇恨的王纵将军,将军知道在劫难逃,便让我乔装逃离寒关,混入公主府,带走公主和孩子们避世。作为副将,我本应该与将军和众将士一同共赴黄泉。可将军给我下了军令状,军令如山,所以我只得加快脚程赶回公主府,发现公主府里的人已经空了,就在我以为没希望的时候,在公主府的一个废墟发现了青雅姑姑抱着一个婴儿藏在那里。还好那婴儿乖巧,尽然没有哭闹,让他们躲过一劫,可是绣珠抱着另一个婴儿却走散了,开始我以为她也被抓去诛杀了,后来知道了公主府和雪府诛杀人口,还有发出来得追缉令。我和青雅便隐姓埋名藏在北古城最近的这个九里县,而且这里是所有去北古城的必经之路。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终于,皇天不负公主和驸马爷,终是让你俩相遇了。可是将军带去的三十万大军,有二十三万人成了亡魂,却有七万人成了自己人刀下的冤魂,除了我,他们全部留在了那里!”凌云说完抹去眼角的泪水,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征战的副将,今日便是流泪也流干了。
“是的,后面我就是这样遇到凌副将的,从最开始讲起。公主是北古城容貌才情第一的女子,而驸马爷雪野也是文武双全的惊世奇才,还有着芝兰玉树的称号。他们在北古城所有人的眼里都是最般配的一对,事实也是如此,他们恩爱有加,相互成全。直到驸马爷被派去寒关,公主府里来往各色人等,打着各种秋风,公主硬是一个人扛了过去。直到你们的出生,她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也没救得了公主。你们的原名是——北勿念和雪忌归!这是公主生前说要是两个孩子,就一个跟着公主,一个跟着驸马爷。公主都没来得及多看你们两眼,最后她说出“勿念”和“忌归”便撒手人寰,我做主给你们用了名,想必公主正是此意。就在你们出生后不久,华乐宫两道御旨,说雪野将军叛变,株连九族,连带公主府所有人,陛下最疼爱的女儿刚亡魂。我们不知陛下到底为何如此狠心。”青雅姑姑说完,所有人又跟着抹了好几次眼泪。
“没想到小少爷和小小姐,如此命运多舛,子桓以后一定照顾好你们……我要好好练剑……呜呜……”
“好了!臭小子!以后就要多仰仗你的照顾了,我要带着勿念上北古城,为亡去的冤魂讨回公道!”
“忌归公子!我们这些年暗里集结了当年将军的人马,差不多也有十来万。还有当年的证据我们也收集得差不多了,现在唯一的就是需要您在大殿之上站稳脚跟。这样才能把这些爪牙连根拔起来。”凌云看着雪忌归说着。
“爹爹,以后您还是把我当成您的孩子吧!这样我会更欢喜,想必我父母也是这样想的吧!妹妹!明日我们就启程北古城,子桓,我的父母就拜托你了!”
“小少爷,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他们,你记得回来带我们一起回家就行!”
次日辰时,他和勿念一起出发至北古城。
【陆】
华乐宫大殿上传来悠长绵远的声音:“传——雪忌归,北勿念觐见——”
雪忌归带着北勿念走在通往华乐宫议事大殿的台阶上。两旁的号角高鸣,那是对他们的迎接与认可。
大殿上的群臣及龙座上的那位陛下都望眼欲穿……
两道人影缓缓出现在大殿门口,他们脚步轻快沉稳。没有一点小地方出来的薄弱感,反而是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似乎他们才是北古城得真正主人,是这片广袤土地上的主宰者,他们就应该享受着世人的崇拜与敬仰。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站定的两人——像!实在是太像了!仿佛看到了当日公主与驸马爷得并肩而行。
“臣子雪忌归,见过陛下!”
“臣女北勿念,见过陛下!”
你们抬起头来,北睿看着这两个年轻的孩子,一个与他的女儿灵玉长的一模一样,似乎还更胜一筹,眼神更锐利,是个不可多得的丽人。男孩长的和雪野神似,不过看着比雪野更有心计。
雪忌归看着眼前这个传说中的人物。他现在比任何一个传说都要真实,那个诛杀了他们父母三百多口的人,也是那个让父亲及三十万大军亡魂未归,冤魂未讨的人。
他那本应该如墨的秀发现在已全是雪白一样,唯有那双眼睛犹如苍狼般紧紧盯住猎物。
他心想着他一定要为那些人讨回公道,就算这个人是他的祖父。
“陛下!该起来了!”来顺公公低声提醒着。
“咳——平身!”陛下故意发出了声音,断了刚才他失神得尴尬。
“谢陛下!”
“谢陛下!”
“你们说你们是他们的孩子,可有证据?”
“你看他们的样子还有假吗?”
“哼,样子天下像的,只要有心多了去了……莫不是有人故意……”
“林大人,您这是何意?我们既然敢来站在这大殿之上。自是不敢欺瞒陛下,这是父母留给我们的玉佩!想必陛下定是知晓得。”雪忌归双手拖着两块玉佩,来顺公公走下来,拿在手里看了看。
被叫林大人的林毅眼角一抽,心想着这个小子初登大堂,便能准确无误地认出老夫,看着眼前这小子像是来着不善,应早做打算。
可是那又如何,他不知道雪忌归到底做了些什么。就算他是相府之位,雪忌归也算是个王爷,他也不能明里动手脚。
“咱家恭迎两位小主子回家!”来顺公公说着向他们弯腰行了最大的礼,但在陛下面前,最大的礼也不能大过陛下。其他人见状也只能跟着如此行礼。
“这……”雪忌归表现出少年懵懂无知,隐藏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好了,都平身吧!念儿和归儿初入宫殿,很多礼仪也不清楚和习惯,以后你们就留在雪落阁吧!”陛下北睿说完就退朝了。
“两位小主子,老奴是陛下近身公公来顺。您们不知道当年陛下有多想找到你们,这雪落阁啊!是当年陛下为公主灵玉,也就是为你们的母亲准备的。”来顺公公边走边介绍着。
“来顺公公,当年的事?”雪忌归有意打探,来顺公公说:“小主子,每个人的位置不同,考虑的问题也就不一样。当年啊,你们,包括陛下都是苦命人啊!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多谢公公!”
“看!那就是雪落阁!”
一桩桩角楼林立在莲池旁,弯弯拱形长长的石桥。一棵棵杨柳垂下来的枝条,随着酷暑的风摇曳着。各种奇花异草伴着奇石开得正艳,想必招蜂引蝶就是这样的吧!
“两位小主子,老奴就送到这里了,有什么需要,直接给他们说就是了!”来顺公公吩咐着那几个小丫头:“你们可得伺候好了两位小主子!”
“有劳来顺公公了!”
“咱家走了!好好的!”
“来顺公公慢走!”
雪忌归和北勿念看着来顺公公消失在远处,看着几个丫头还在,你们也下去吧!
“是!”大家都各自散了。
“哥哥!”北勿念拉了拉雪忌归的手。
“走吧!进去看看母亲当年的日常。”雪忌归拉着北勿念进屋。
这一住就是数月,陛下膝下无子。便有意打算让雪忌归继位,所以陛下时不时带他上朝参与治国理政,还为他请了太傅。
后来,雪忌归向陛下推荐了佚子桓,想要他伴读。陛下腆着对他们有着愧疚,凡是他们提的要求,都一一答应了下来。
北勿念把绣珠留在荒野的尸骨收到了九里县,交给了青雅姑姑。
慢慢地雪忌归在大殿之上站稳了脚。所有人开始都以为这孩子最好拿捏,可是只有雪忌归自己知道。他要让那些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他要从新治理北古城,更要改法制史,让老百姓能真正安居乐业!
北古三十四年,雪忌归十八岁那年。
议事大殿上喧闹非常。
“殿下,您所推行的新法不是不可行,不过老夫实在是无力推行。”林大人有气无力地说道,他想把问题又丢回给雪忌归。
“既然林大人无力推行,那您就把这个位置让出来,让有力之人推行,可好啊!”雪忌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林大人,那花白头发彰显他为北古城“付出”得代价。那就是用别人的享誉来做垫脚石,踩在真正功臣尸骨上功成名就。
“这?殿下此为何意?”林大人吹胡子瞪眼得问着雪忌归,他以为陛下还坐在龙座上,这个殿下就不能耐何他。
“林大人,殿下意思就是新法必须实行下去。”说话的是秦大人,他很支持,因为他在朝堂呆了大半生,终于迎来了敢于改变的主子,这个朝代是该好好换换,百姓水深火热,年年征收让他们苦不堪言,关键国库空虚。
殿下实行得新法就是征收一部分良田,专供国库已备不时只需,剩余良田分发各家各户记录在册,三年内免征。如遇国难征战,按平价征收。这样大大提高农业发展,百姓的积极生活水平提高。根据不同地区地势种植农业,畜牧业也跟着发展起来,征兵一家两子征一子,无子增加一份税收。这样即能解内忧,又能安外患。
“秦大人,莫不是你想把你女儿……”林大人还没说完,就被雪忌归打断了。
“陛下,既然开始实行新法,想必以前的旧案便要开始蒙尘,而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做,那就是把所有旧案了结,让生人亡魂冤魂都有归处!”雪忌归的声音不大不小地激荡着每个人的心灵深处,有人欢喜有人愁。
“北古十六年,寒关雪野雪将军叛变一案!”
“忌归……”陛下北睿终究是老了,他扶着龙椅的手不自然地抖了抖。他想起之前雪忌归问他:“祖父,若有一天,我忤逆于您,您还会为了保您这龙座,会像当年对待我父母那样对我吗?”
“林大人,请问王纵将军是如何从益州去到寒关,又是如何在这普天王土之下假传圣旨,踩着功臣尸骨登高望远。林大人又是如何坐到相府之位,我要不要一点一点给您例出来啊!那几十万人为了你们能安然在朝堂上议论,凭得是什么?他们的尸骨未寒,亡魂未归,你们又做了什么?对!你们做了件大事,就是让那仅剩的七万人苟延残喘,忍受饥饿也要死守寒关的七万人,七万人啊!他们怎么会想到最后不是死在敌人的马下,而是成了他们用命和血保护的人,那些所谓自己人的刀下鬼!你们有何颜面一个个大言不惭地发表着各种言论。”雪忌归猩红的双眼质问着朝堂上的每一个人。整个朝堂犹如硝烟弥漫后的片刻安静,空气中散发出潮湿阴冷的气味,似乎是泥土之下的一个个亡魂冲破而来。
“殿下,血口喷人……你……你可有证据……”
“是啊!殿下……林大人也……”
“陛下还在呢?何况陛下还是……”
各种中庸之人开始反驳,以为他们能够在最后挣扎出一席之地,雪忌归怎么可能留给他们机会。
“是吗?陛下在,那才是刚刚好!陛下就不是人了吗?陛下就不会犯错吗,陛下就可以用任何人的生命来换取那个宝座吗?没错,是可以,因为陛下有权利,他的一句话就是金口玉言,那他自己食言呢?陛下,您当年唯一犯的错就是有失察之罪,失信之罪,为了您的宝座,您甘愿牺牲那么多无辜的人!您的良心不会受到谴责吗?”
“哇啊……啊……”
“陛下……”来顺公公大声叫着,龙座上的北睿大哭着。
“殿下……”
“别急,大家不是要证据吗?这些都是证据!”雪忌归说完抛洒着手里的一卷卷证据。
“都拿去好好看看,传人证!”大家纷纷捡起地上的证据翻看着,唏嘘不已。
“还有人证?”
凌云依旧身姿挺拔,青雅姑姑被子桓扶着进入大殿之内。所有人都露出难以置信得神情,有惊喜有害怕。
“草民凌云叩见陛下!”
他就是雪野将军的凌副将,他居然还活着?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周围各种窃窃私语的声音。
“民妇青雅叩见陛下!”
我见过她,她是公主近身丫鬟,居然也没死,怎么越来越复杂了。
“你们……好啊!居然隐瞒寡人如此之久,归儿啊,你父亲当年要是有你一半心计该多好,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局面了吧!罢了,我老了,也不想管这些了,来顺!”说着他拿起笔写了起来,来顺拿着盒子放到了旁边,打开玉玺。
外面的天空格外青兰,无数只鸟雀叽叽喳喳的飞过。又到了一年一季的深冬,天空飘落了一瓣雪花,二瓣雪花,……
没一会儿,禁卫军抓着一干人等从里而外走出来……他们脸上有不甘心和悔恨,他们一个个狠狠地盯着雪忌归,就像要把他睇出如漏勺一样无数空洞……
大殿之上传来“奉天承运,陛下昭曰。其外子雪忌归,德才兼备,北古三十四年,承大统归一,下月十五,册封大典。”来顺公公宣读着,所有人跟着跪了下来。
“且慢!这宝座还是留给有能力之人来座,子桓!过来!”所有人都抬头面面相觑,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又给了他们一个惊世的耳光。
“陛下,可还记得我与您说过的话!”
“我本就无意宝座,只想讨回公道。让亡魂冤魂都能安息!这是我们欠他们的,该还!子桓!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请照顾好我的妹妹北勿念!”说完他转身离开大殿,向着那唯一扇门走去。他一身白色素衣长袍翻飞,少年的轻狂与俊逸姿态便是如此吧!所有人目送着他的离开……
他看着还在飘落的雪花,握着手里一半的玉佩,留着一串素白脚印越行越远……
【柒】
北古城楼上,女子只影身着雪白裘襟,一双美目跟随着城门外越走越远的白色人影。那个人影至始至终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一直走到尽头,直到她再也看不见……
她懂他,所以她从没想过要留住他,一次也没有。她满脸梨花带泪地轻声说着:“雪忌归!我的哥哥!保重!等我……”
北勿念感觉身子一暖,回头便看到佚子桓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身侧。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伸出他的右手揽过她的肩,让她依靠在他怀里。
佚子桓看着那快被飘落下来的白雪覆盖住的脚印,也轻声喃喃地说道:“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相见得……”
不知这句话是对北勿念说,还是对已经走远的那个曾经小少爷说,或者是对自己说。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下城楼,回到雪落阁。
“念儿,那我先回昭和宫,有事差人过来叫我!”
“子桓!谢谢!有你真好!”
“小主儿,还在里面吗?”
“在呢!两位小主刚回来。来顺公公可有急事?”
他们听着外面的声音。赶忙迎了出来,北勿念开口道:“来顺公公!有事您差个人过来传话就是,何必亲自过来?”
“哎呀!正好两位小主儿都在,省的我呀!再去一个个地儿找。”
“那来顺公公这是有何事……”
“走,快跟我走!记得啊,待会陛下问话你们如实说就是,别遮遮掩掩的,陛下啊!这辈子也不容易,唉!瞧着老奴都说了些啥?”来顺公公抹了抹眼角,脸上堆着笑。这样近看来顺公公可能也就正值壮年,他长得很好看。他笑起来并没有让人觉得不舒服,反而让人心底多了份柔软。
“是!多谢来顺公公提醒!”他们俩应和着,跟着来顺公公穿过景合园长亭,一直走到尽头拐弯处。他们看到——观星台,这座院子并不奢侈繁华,反而多了些朴素。
里面没有奇花异石,也没有绫罗绸缎。只有简单的日常起居所需。这是他们所预想不到的,那雪忌归也来过这里吗?
他们小心翼翼地跟随来顺公公穿过简易的屏风,来到那用楠木雕着精致的龙凤窗花床榻前。床榻上的人眼睛微闭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他吵醒。
他脸上有着不同年龄的忧伤和皱纹,那满头鹤发下的容颜终究还是抵不过常年累月的积劳成疾。他们俩不约而同的在心底问自己,原来他们终于相信那句“愿来生不入帝王家,只愿飞在平常百姓家。”
“陛下!两位小主儿来了!”来顺公公轻声叫着,这得是一个多温柔多懂他的人才能做到如此。
“嗯!来!扶我起来!”来顺公公扶着陛下的上半身坐了起来,用被和枕放在背后挡住,让陛下能够省力坐着。
“草民给陛下请安!”
“念儿给祖父请安!”
“好了!念儿,这里也没外人,坐旁边吧!还有你,子桓,以后就别草民了,都是要继承大典的人了,孰轻孰重,现在该分得清了!”
“陛下,我……”
“子桓啊!念儿!想听故事吗?”
“你的祖母,我遇见她时。她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我为了能娶你祖母,我做了这个万人之上的宝座,却失去了最后的自由,原因是你祖母说她必须是皇后。
后来,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就是念儿的母亲北灵玉,我最疼爱的女儿,本以为我们可以儿孙满堂绕膝欢,却没想到一次遇刺,是你祖母用命挡了那一剑,我发誓永不再娶。
一直到你母亲十八岁,她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她突然给我说她想要成婚,我问是谁,她说是雪野。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那个才貌出众的年轻将军,可是我却不愿意,因为战场上的人,总会有一天,会战死沙场,那是躲不掉逃不开得。可你母亲从小被我宠得太任性了,她居然拉着雪野私奔了。
让我放弃棒打鸳鸯,反而成全他们就是这个时候开始。没想到雪野那小子拿着军令状来求娶你母亲。当时边关丽山正好传来战乱,需要派兵增援,我便想到了一个主意。我派雪野去丽山,并允诺半载若能置丽山两界百姓都互不干扰,便答应这门亲事。”
“看来,雪野老将军做的不错!”佚子桓适时接话道。
“岂止是做的不错,那是相当好,我这个陛下去都不一定能有那效果。没办法,我只能同意他们的婚事。北古十一年,直到北古十五年他们才成婚,原因是中间边关烽火不断,尤其宜州战事持续几载,才归于平静,这一切都源于你父亲,才保得一方平安。”
“就是这时候,陛下您开始认可这个驸马爷了!”佚子桓在深思着,既然如此,那为何后来仅凭一封叛变信就诛杀了所有人。
“是的!带点利益关系。”
“我明白!”
“看来归儿说的不错,那个适合皇位的人是你不是他。”
“……”
“子桓啊,这是归儿让我留给你的,他说让你登基后再看,就明白了!我还是老了,其他的一切就交由你们下一代来吧!”
“陛下……”
“去吧!我乏了!”
北古三十五年,佚子桓登基,改国号归桓,寓意亡魂荣归故里。
【捌】
佚子桓上位便开始整顿内忧,解决外患。同年北古三十五年,佚子桓娶北勿念入住华乐宫。他休养生息,养兵蓄锐。
太皇陛下北睿依旧住在观星台,他精神似乎比之前好上了些。
北古三十七年,太皇陛下在一个雨夜薨了。
来顺公公送走了太皇陛下,带着佚子桓来到了观星台的后院,那是之前所有人的禁地。
他看到了公主及公主府那一百九十三口人的灵牌,还有雪野老将军及雪府的那一百三十一口人的灵牌。还有一个寒关亡魂归灵牌。
他站在那里久久不能言语,任凭泪水滑落脸颊,滚入衣襟。来顺公公对着他行了跪拜礼,便去守皇陵了,听说没几年,也跟着去了。佚子桓将他葬在了皇陵最近的地方。
他们!是否都知道呢?
有时的“我们”到底有多奈何?到底孰是孰非?正义公道又是拿什么来平叛呢?
他后来写信派人送去寒关,只收到几个字:“子桓!安好!勿念!忌归!”奈何他一身华服,终究是被囚了自由,他不知多少年后,是不是易能保持初心,依然能跟着那个人身后叫着“小少爷。”
大殿之上,那个曾经的少年郎已经有了少许胡须,虽带着疲惫感,他依旧在认真地看着奏折。如此的他却显得更为成熟稳重,威严霸气。
“陛下,归桓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国库充足,边关和平,您也该着手处理选秀之事了!”
“郭大人,此事以后休得再提。皇后为我诞下两子一女足矣。何况我允诺在先,答应驻守边关的他,金口玉言,岂能儿戏。今生唯皇后一人!”
“陛下赎罪,是臣多言了。”
“陛下,两位殿下也已经满13周岁了,对立太子之事,还请陛下早做定夺。”
“柳大人,这事也不着急,等着春猎后再定也不迟。”
“陛下……”
“好了,今日早朝到此为止!散了!”他瘫坐在龙椅上,想着小少爷这会在做什么呢?他这一烂摊子的事都留给他了。他想着心里有点不顺,便一路朝着雪落阁方向去了。
“额娘,春猎您去还是不去?”佚子桓还没走近,便听到次子佚北雪的声音。
“额娘!一起去吧!肯定有很多趣头!”长子佚北念的声音又传过来,他不由得放缓脚步。
“母亲,我也去,爹爹肯定又是最厉害的!”这奶声奶气是他的小女儿佚北绒。
他又听着一个声音传来:“傻孩子,你们爹爹能在那么多老虎嘴里拔牙,那是他深居高位。所有人只是害怕他的权利,他也只是普通人!记住,位居高位,定要守住本心,切勿国勿民!”北勿念看着她面前的三个孩子,轻轻浅浅地说着,又用手摸了摸佚北绒的秀发。
他的两个龙儿都无心那个宝座,长子心地柔软。次子遇事有主见,处事果断,心胸宽广。要选之人早就有了定夺。
生为皇家之人,终究逃避不了命运的枷锁。
北古五十一年,佚北雪被立太子,佚北念被封为——相王,兄弟二人相互扶持。
北古五十二年,佚北绒嫁与白将军府长子白宇轩。
归桓国平安度过十八年之久。雪忌归永久驻扎寒关,再也没有回去过……
北古五十三年,佚子桓次子,佚北雪继承大统。每每新帝继位,边关烽火不断。
原来,凌云凌副将在得知雪忌归去往寒关时,便和青雅姑姑一同去了寒关。直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近边关战乱不断,几个关口来回转折。
他已是穷途末路,上次关口战乱归来,他已身受重伤,青雅姑姑从旁照顾,雪忌归再也不让他上战场了。
他们只能守在寒关,每次看着雪忌归带着满身伤痕回来,都无能为力。这一次,雪忌归带人去伏击北蛮,一直没有归来。凌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写了封信件,求助北古城。他没能死在战场上,却伏在了案桌上……
青雅姑姑按着他的吩咐,隐瞒他的离世,等着雪忌归的凯旋……
佚子桓和北勿念收到来信,便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了三个孩子,便带着十万兵马日夜兼程赶往目的地。
满地残肢断骸,尸骨遍野,堆积如山;血染整个大地,又染红了大半个天边。
远处依旧战鼓雷鸣……
他们找了很久,终于在一片焦土旁看到了雪忌归,那一身雪白被朵朵红花染了个透,佚子桓抱着雪忌归上马:“小少爷,你食言了,我等来你接我回家,你终究是没来。那就换我来接你回家……”
“哥哥,等我……勿念一起……”
那马儿奔跑的一路上,开着一路红花,妖艳炫目……
一信入北古,子桓勿念赴边关,从此也成了不归人……
作者柳芽儿弯弯借用了古诗句,本故事纯属虚构,架空时代。战场如修罗地狱,人间尔虞我诈,谁输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