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素

 阿戎先生 

(开局)

鲁北冀南搭界的地方,存留有一个为人们遗忘了的村落——崖子村,那儿生养着几十户为人们遗忘了的居民。说遗忘倒也不恰当,只因他们从未被记起。村子停在半山腰,恰巧就有那么一片平地,供房院简单排列着,前后都呈现出一种笨拙的整齐。进村要走一条盘旋向上的崎岖小路,昏暗且多曲;而快到村口时你住下脚,面前便尽是明朗。立在这的时候你仰头,就能看到那一段些许光滑的青黑色凹槽,把迎面的山头劈为明润的两瓣,透过那才是湛蓝的天。成年男人走过这的时候,总要停下步子,仰起脸陶醉地望;可未经世事的男子是看不懂的,即使十五的满月顺过那道槽把银光洒在他脸上,那呆滞的眼也从不会在那多一丝停留。女人总是聪明许多:即使从未见过,她们也能从别人的话里、眼神或笑脸里了然,凹槽后面山头上那个垂直挺拔,直冲太阳的蘑菇山意味着什么,尔后再看,就泛满一脸红。男人在抬头,女人也在抬头,可目光从没有汇聚,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该停留的地方。可这又怎样?目光停在哪里倒也没逃出这片山,山就是目光相接的地方。

这是当地的圣山,却无名无姓。早年还流行来这求子,如今已无人走近,你我都不必找它——那终是徒劳。至于别人,该是怕了陡峭的山路,抑或是浮燥的气息还没带他走近,总之山上未留下村外任何人的足迹。路也只能被一层又一层熟悉的脚印,反复倾压着,存留继而覆盖。对于世外的一切,似乎它是被冷落过了,像罩在无有间隙的笼子里,无人问津。可谁能说清楚这般冷落的好坏呢?这哲学一般复杂的问题,就像女人的面容,好坏谁能讲得清楚?

村里人都是卷头发。新话讲起缘由来会用基因,基因搁老话讲明白就得提老子。村里还活着的老子都知道,他们老子的老子来自西域,到华传教,因和汉地人未曾婚娶便育有儿女,迫于世俗压力,藏躲在这片后来被命名为崖子村的山水。本不过两三家的崖子村真正兴盛是自历次争战开始的(当时总还有人能寻到这里),每次慌乱开始就多些逃命人走进这里,慌乱过后,却无人走出。他们也落地生根,几代下来,做成老子。

照常理推算,这群人该是信仰基督的,毕竟最早的老子是带着《圣经》,在胸口划着十字一步步走来的,可就不知自哪辈起,他们整村改信了佛,信了释迦摩尼,除去早晚朝拜村东头那颗菩萨模样的古槐树外,却从不念“阿弥托佛”。更明显的是崖子村的信徒们吃肉,且总吃出花样,什么肉到了他们手中自会有别样的味道,美味至极。特别是猪肉,崖子村人不拒绝猪肉,且把猪肉做的无法拒绝。无论那几千种做法如何转换,崖子村的猪肉总是那么鲜嫩多汁,满口留香,成为桌上出现最多的东西。

事实上,崖子村人崇拜猪,信仰猪。崇拜与信仰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吃了它。


(一)

说到底崖子村也不过两项产业:杀猪、种枣。男人杀猪,女人种枣。除去这两样就都是小打小闹,算不上营生。崖子村的猪散养,有公有母,下崽吃肉;崖子村枣是紫枣,核小肉大,煮粥泡茶。可崖子村并不因此单调:崖子村有酒,枣汁酿陈酒;崖子村有豆腐,枣汁点豆腐;八月十五吃枣泥月饼,正月十五滚枣泥元宵。可这点东西谁家都做,谁家都有,也能自足,又不像正经粮食那样不可少,所以只有猪肉联系着每家每户。

其实起初猪也不能连上各家,最早的崖子村没有交易。每家产业相同,谁也无需求谁,钱自是成了一个多余的东西。可这只是人们一厢情愿的设想:同是养猪,猪与猪倒也不同。每年产仔的老母猪家家都养,杀了吃肉的叫猪户户都喂,可真正能给母猪留下好崽的优良种猪,只有东头的四老花算是喂了一头。人们若是想有个安心长膘的好猪崽,免不了去求他。

求人这些事久下来,交易随之而来。

四老花行四,却不姓花,花是自他的头化来的。四老花小时候叫柱子,可自那年闹病,害过斑秃,柱子就变四老花了。可不是花么,一片黑一片白,鬼剃头的毛病用一个花字是多么生动,多么形象。名字这东西是门大学问,讲究起来就真有效用:柱就是蛀,叫久了早晚得把家败了;还是花好,花在春就在,春在好日子也就该来了。事实也真是这样,花这名字用上没几年,世上最优良的一头种猪就在他家圈里落下了。那是老花爹吃撑了下后山溜圈子,无意遇到后,跑了几十里山路赶回来的,整耗了一晌午。猪进门后老花爹是想给它一刀后炖进锅的,可老花那点机灵劲在恰当的时候袒露了出来,他不光拦下刀子,还把猪当宝儿一般供着,让它在院里自由行走,还与一家人同时进餐。这猪也真是气派,来了也不认生,安心享受这些,每日食后还要在院墙角那儿蹭屁股抓痒。老花察到这习惯后,生怕砖缝子挂了它的皮,就特意在院中种下一棵枣树;猪也灵得很,不用引,当天就跑树底下去蹭屁股了,过后也不动地儿,直接趴树荫里睡大觉。

种猪棕毛,一身油亮,浑身上下没一点多余的肥肉,像极了健美运动员。经串门的婆娘传出去后,崖子村人个个都跑来看这稀罕家伙,然后免不得跟自家猪做下对比。最初人们下定结论说这是野家伙,要是真做了种猪,猪肉进肚会让人生病,会让人像狼一样对着月亮嚎的。可说归说,不到年把的时间,这群吃肉行家又都架不住棕毛猪后代的美味,完全妥协了。

崖子村毕竟是崖子村,他们总会跪地在猪肉的美味下。


(二)

谁也看不上的四老花牛气了。这家伙叼着烟袋锅子满村转悠,人们遇到后就还像往常一样打招呼:“花伯好”,“花大爷吃了没?”,老花却不是以前那样应承了,“什么花不花的,叫四叔。”也是,自打有了那头猪,特别是迷上棕毛猪后生的美味后,崖子村老少都开始对老花多了点尊敬。毫不夸张,待吃过老花家的肉,不论谁也不愿再把别样的肉往锅里放了。后来,各户人家都开始上门,赶着自家母猪去接种,里外都是生机。

也不知自谁起,去到老花家都拎上了东西,腊八家带点野果子酒,奉河家拿着烤鱼……老花开始不肯接:“崖子村打开始也没这套规矩,弄这不给别人笑话么?”可老花人软性,架不住人家磨,慢慢也就收了。事情做久了便成了规矩,如今来接种,空手来你自己都不舒服了,空手来老花也不舒服了。

有人开始抱怨,弄个猪趴身上跳那几下子还得看人脸色,烦人不?可家家这样,户户都吃那独特的肉,自己又能咋样?不能咋样就只能继续抱怨。抱怨不是一个好东西,它潜伏着,还传染,瘟疫一般——崖子村越来越多的人受不下这口气。可猪不能不养,肉不能不吃,既是想养、想吃就又该养好吃好,养好吃好还是躲不开老花。凭什么就他勾来个那家伙,让人们吃上瘾,就像犯毒瘾一样。

怨出现了怎会消失,人们动刀杀猪时也没能避免:看见猪其实他娘的一肚子气。

带上怨气杀猪,产的肉就带点苦,带点涩,带点陌生的滋味,再不像从前,对肉敏感的崖子村人都尝了出来。其实说起来也简单,装满肚子气去杀猪,手下地狠,血放不干净,肉割得也乱七八糟;刀在手上,手可没随心,不是碰破肠子花一大片,就是割烂了肉皮喷一地油。这样下去怎么行,为了保持味道,这群人又开始克制怨。没怨的手也是不行,刀该进脖子了手还软着发抖呢。

“他娘的,不杀了,不动刀也能吃上肉。”崖子村有灵巧人。

蝴蝶效应这个词也能出现在崖子村。不长光景,崖子村的杀猪刀就收起一多半,剩下几家苦苦撑着,总觉得这么扔了家伙终不算个事,可时间久怨气更大,走味也更严重。这会自己挑剔的嘴都开始不乐意了。嘴长脑袋上,多少也能影响大脑。没多久他们也转过心眼来了:不撑了。

两年不到,也就是老花留的胡子长到刀把长的时候,把着杀猪刀的就他自己了。


(三)

谁也戒不了猪肉,猪肉自是成了产业。拿着苍蝇甩儿的还是老花,他腆着肚皮,喘气时候肚皮一抖抖的肉,和案上结实的肉明显是个对比——多么好的广告。老花也是应了村里人的要求,准确讲是请求,开始在大道旁,枣树下排开案板,耍起摊来。人们以前只是依赖老花家那头棕毛种猪,一阵怨气过去后,所有人又都服帖帖依赖老花家的肉了,总还要在进嘴的时候赞美一下,“老花家肉就是嫩”。

可不是,其实自始老花都算上最会杀猪的人。甭管冬夏寒热,但凡是杀猪,老花都光起膀子,单手就能把几百斤的猪用铁钩子自圈里拉出,再一把甩到条凳上,脚蹬上猪肚子,刀口顺道就挺进猪脖子,画个圈,血听话地沿本初的路喷到地上的盆里,从没积下。过后的开膛,剔骨,清下水等等全算上也用不了个把钟头。这时候你再看这头猪,已然分成骨头、肉块、下水三堆,安然甜美的躺在地上了。

起初人们就知道杀猪是比不了老花,可都仗着有工夫,慢工出细活,也差不多。可棕花猪出现后改变了一切,人们再也不自己耐上性子去张罗了,早晚都是求,还不如直接去老花家拿现肉。

说到底老花的发达还是靠那头猪。


(四)

老花开始收徒弟。老花不是忙不过来找帮手,所有人都误会了。老花只觉得杀猪是一门技术,说高点,那是艺术,需要传承。误会归误会,人们还是送来自家孩子,被选中后还是兴奋地给老花端茶叩头。老花收徒弟也不似别人,他从不选眼珠子溜转儿的机灵孩子。这样做自是有理由的:他厌恶这股油气,眼珠子溜转多半是懒汉,学得快又怎样,不下功夫就只能知道个皮毛,知道皮毛就保准得把肉割死。割死了的肉还怎么吃?猪肉可是有生命的,它会呼吸,会跳跃,甚至会说话。

谁都看不上文成家的四儿,这呆瓜一般的货色,年纪小,身架子也小,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最先给老花看上入了门。之后架不住人们央求,老花就又留下几个孩子。同入门不假,可四儿都开始抓猪腿了,别人还没能往前凑一步。老花的心可偏了不少。

“四儿,叫啥大号?”老花问。

“天义。”

“不是四么?咋个又是一?”老花笑。

“仁义的义。”

“是个上台面的号。”老花点点头。

老花记住后就不让别人叫他“四儿”了,“什么四儿五儿的,跟数钱似的,猛不丁的我还以为喊我呢”。

老花疼四儿,就是疼天义。猪身上哪里最好吃?会吃猪肉的人都会有同一个答案——猪尾巴,一截截的骨头山上黏着肉,内嵌着蹄筋,有嚼头,还洇得进汤水。天义的嘴如今就常叼着卤过的猪尾巴:这是老花的奖励。其他孩子哪能不馋嘴,一样学徒,上不了手也就算了,嘴也跟着委屈,算是哪门子事。

他们或许知道其中缘由了,便拿起自家的枣花儿蜜,自家打的油炸脆饼给老花送;又或是夸赞一番老花的肥肚子、快刀子……老花东西收,好话也听,但什么也没改。

礼白送了,话白说了。


(五)

这年天旱。崖子村人哪里知道,旱不只停在这小片地界,它遍了大半个国家。南方的稻田都开了口子,张着大嘴要吃人。北方的苗子已不是渴水时的黄色,它们已然乌黑,火烤过一般。

爱吃肉的人对旱是有抵抗力的:这些年来,崖子村再旱,也没见有死人——枣叶子、草根子都能养肥一头猪。

没多久,逃荒的就来了。不是一群,只有一个。

来的是个女人,谁都猜不透她的年纪,可能也没想去猜。人们只是想出路,想该怎样帮把手——老花得该收着,人们都这么想。论条件、地位,老花都要收着。没人比老花有度量,正好收起来做个二房么。

崖子村自始就不排斥男女之事:二房怎么了?和谁不是个那?老花就该有个小,这么大家业多个人照看着该是好些。人们不排斥,不争、不抢,还忙着撮合,再没有这么心善的人了。老花也不推脱,崖子村没必要演那些把戏,收下这女人除了帮自家,也能算得上是救人积德。

来的人叫琴,或者芹。也可能是青,甚至是婷。可这重要么,人们看到的只是那双水溜溜得眼睛。来那会琴人都空了,哪里都露着枯草的味道,只有眼睛,不知是什么润出了那样的溜滑。琴一口川北话,可老花决不知道、也听不懂那川北话,崖子村都不知道、听不懂那川北话。听不懂的话就不叫话,也许她就是个哑巴咧,老花没管这个,就像村里人说的,给她个活路就成。这女人还真跟村上任一个女人都不同,她一身麦色,却腰肢柔软,举起腿后却能有一个粉嫩的隐秘存在。老花试过后满心欢喜,神秘的粉色给了他别样的、未有过的体味,而探索这未知该是首选的正经事了。

琴也能找到自己的正经事。正经事在每个人眼里是不会相同的——琴的眼里永远看不到哪里需要打理,柴没摸过,油没摸过,她只是在杀猪时,必定要翘着屁股去拽猪腿。这时候你再看她,哪哪都是北方人的模子刻出来的:她没有高高凸出的颧骨,倒有高高得个子,跟个头搭配的是一身力气。有了帮手,猪杀起来顺手多了。天义满是欣喜,这个人在自己身边,猪叫声大了不少,可猪腿在手里比以前可松快多了。还有什么比松快更值得欣喜的呢?

天义欣喜在心里,他的眼神仍没露出一丝变化,依然长久地聚焦在一处。


(六)

那头棕毛种猪老了。它迈步子时开始呼哧哧喘粗气,每次趴母猪身上干活,不几下就败了下来,再没有之前的威风。这样的猪是没肉吃的,它一生都做着繁育的工作,浑身上下哪块肉都不可避免的漾着腥。没肉吃就不杀了吧,待到它自己故去,找坑一埋了事。老花不肯,老花心疼这头猪,别的猪生命里有的东西,老花一样也给它不落下,杀就是最好的敬意。这是老花的转运猪,好日子全是它带过来的;人要知道感恩,感恩却不只面向人。猪是恩人就给它一个完整的岁月罢,别的猪挨的那刀子,棕毛种猪也要有。

那天有个大太阳。太阳够大的时候,天就不热,天不热又有大太阳许是进了秋。进秋该添衣裳了,老花没有添衣裳,他依然腆着肚皮,让肉随步子抖动。天义那副排骨抵不住秋风,他的毛衣袖子盖到了指缝根上。棕毛猪就要在这个秋天的午后,在斜阳虚弱又固执的光亮下,安享生命的典庆。为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刀,老花整整喝了一海碗酒,然后把酒根子撒在了刀上。

天义依然在左,右边是芹。

接触就在那么一瞬间。刀顺进脖子那一瞬,天义的胳臂就随猪腿甩了出去。种猪毕竟不同于那些没朝气的,即使老了,即使最后的那个圣洁的仪式,它还要抖动出属于自己的步子。天义却隔着那么厚的毛衣,清晰地感觉出一个柔软的存在。这柔软挺拔、高耸,竟带着一股不依不饶的硬气。这别样的柔软刺透了天义的心,它包裹在一层薄棉衣里,灵动且坚韧有力。天义乱了,天义感到一种蓬勃的力量,一种和自己体温相似却又如烈火一般的热浪,一股电流般的快感迅速传遍全身。天义身体颤抖了。这就是琴,这种感觉就是琴。

天义的眼神因为这种感觉第一次有了光华。


(七)

天义的眼神开始在杀猪之外的世界停留。琴今天穿的是黑底红花的棉袄,琴的头发今天没挽成粗辫子,琴的脸颊今早泛出了一抹红……杀猪外的世界就是琴,琴就是杀猪外的世界。琴不是一个不开窍的呆瓜,可她输在了自己的大大咧咧上。她对天义眼神里的油光毫不察觉。可天义并没有止步,谁知道他哪来的勇气,天义总是瞅了机会寻那个柔软的存在。琴毕竟又是个久经世事的女人,几次下来她就察觉了接触后,天义眼神里的那股羞。她开始回想,这股羞是打哪天开始的,可她怎能想明白。

说到底琴就是个年轻女人,老花的枪已锈迹斑斑,虽然经验丰富,也难搭上她的调了。即使这样,琴还是躲闪着,她不懂得崖子村的事,即使看了崖子村男男女女个个都随性子放开来耍,看得胡同里男人来回串门子溜骚,却还是记得老花那把刀子——它不管放进哪里都能喷血出来。

天义的羞藏在眼神里,除了琴,没人读得懂,也没有人愿去懂。天义究竟是个孩子,喉结虽已突出,下巴颏上也早窜出了胡渣子,可他仍是孩子,他眼神里的光华只是自己体味,他不会分享,更不可能去放纵。相反,面对给他光华的女人,天义又开始躲远。琴知道这些,准确讲,琴这次依然是发觉了这些。琴不会如此愚笨,她虽不敢向前走一步,可也不愿丢弃已然得到的。她依然在天义右边把着猪腿,依然没顾忌甚至些许故意地靠近一个方向。天义再一次,再几次感受到了那种存在,重温那种光华。

天义得逞了,琴也得逞了。


(转起)

真正的肌肤相亲是在一年后了,琴已经为老花生下一个丫头,老花喊她四丫。可不是第四个么,前面的三个也是丫头,丫头好,丫头是爹的小棉袄。可老花见多了也就没那心气了,“又是个丫头。”老花在心想,并没有说出来。琴其实也这样心想,也没说出来。四丫子刚出生就透着机灵,除了哭号撒娇这类孩子都会的把戏外,她还学会习惯性的冲人抖笑脸。来卖肉的,来送猪宰的,都喜欢寻摸个空子走到前面,逗一两句四丫子,捏一下那紧致的小脸蛋。爱笑的娃儿谁不爱?

琴刚出月子就跟着干活,谁知道她咋这急,人们就都夸这女人晓事理。一通夸后又告诫着,月子时落下啥病就得跟上一辈子。其实干活也好,总比拧着她强。这时杀猪的景儿已不似从前,棕毛猪死后,老花留了一圈棕毛后代,干它们老辈的营生,可老花总也不是滋味。老化对棕毛猪满是感情,正好借琴生孩子这个岔子,放手不干了。现在赶着猪摁倒案板上的是天义,把着杀猪刀进猪脖子的也是天义,最后撂地解猪分三堆的还是天义……前前后后哪哪都是天义。你看,天义右手操着刀,左手揪住猪耳,手肘子顶住猪肥硕的脖子,猪就动弹不得,一刀下去就放出滚烫的血。琴做的只是举起和面的盆,接起血来。

天义就是年青,干活麻利,收拾得也立整,最强的还是人家一人麻利完活,连老花不都得让人给擒着腿么?可说到头,天义活再利索,也是老花的徒弟不是,倒退二十年,老花的艺儿还要强。

手里不拿刀的老花多了个活儿。一月到头少也有一次,背着野兔子、野鸭子这些从后山回来。野兔子虽没有猪肉肥,也不能当营生,可野兔子炖进锅儿,满屋子都会泛满香气。全当吃个巧儿呗。这巧儿其实挺难得,老花出去一待就是整天的,就这还不定打到根根兔子毛。人都想不清,放着家里这么多事,这老花跑后山撒什么欢。

(一)

琴和天义是在枣树林里成了事的。琴之前是没见过枣树的,来到崖子村见过了枣树,可也没见过枣林。老花家不种枣已一两年了。那夜里,天义走在前面,步子很快,拉过琴好远。琴不喊话,只是追着。枣林倒不远,琴却出了汗。天义瞅见琴到了,啥话不说就踮起脚,举手给琴摘枣。

藏在叶里的枣此刻在月光下像一个个微弱的小灯笼,剔透清明,灵润温暖。琴哪里肯接天义的枣子,琴说:“你是该洗过杀猪手的。”天义大概听得懂这句话,可又不知哪里寻水,哪里净手,只能傻呆呆立那了。琴想笑,又停住了,她闭上眼嘟起了厚重的嘴唇。天义似乎看明白了,可又不肯定,所以选择的动作迟疑、缓慢。

其实他选对了。天义踮起脚尖,用嘴衔一枚透亮红枣,然后看琴一眼,得到鼓励后就继续着他的动作,小心地往前凑着。两个唇相接那一瞬,天义的心跳就不受了控制。在狂乱的情况下,人更能表现出来独有的天分,天义诠释这种天分借了自己那双手。最初所有人都看准了这呆小子手也灵光不哪里去,可在老花手底下,天义的手竟能够轻巧着放倒一口猪;而现在,在琴手底下,天义的手滑腻,熟练地解着那些琐碎多事的扣子,尔后便是温柔地抚摸,手走到哪里,就会自那出现一道电流,传到琴的脑里。天义当然还在寻找那个柔软,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源自那个柔软。可琴并没有让他的手停留在那,她引导着,由上到下,前到后,简单到复杂……

其实琴如今也有些不确定了,这一年过来天义还是不是那个童男子。后面的事告诉她,猜疑是多余的:在所有天分消耗殆尽,需要经验经营的时候,天义就败了。他在琴不厌其烦地指导下才最终准确地找到口儿,然后那个巨大的东西就呆呆地重复简单得动作,可就这也只是匆匆几下。琴换了姿势,翘起身等待第二次的时候,天义却茫然失措,怎么也不行了。

不论怎么挑逗,他都沉浸在刚才的冲击中。

实质上,琴已没有紧致的皮肤,身材也走了样,除去奶子还充盈骄挺着,其他的哪都比不上个少女,且她已为人母,久经世事,习惯了长久的存在。即使这般,她还是欢喜于天义燃着火一般的霸道,喜欢那不讲理的没有一点过渡的冲击。也就是刚才的冲击,天义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女人,什么叫性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骚。

事实就是这样,一次实践胜过千万次的研究与冥想。藏在天义眼里的光亮这次终于燃烧为火,它时时晃动着,燎烤着一切,却不曾被疾风吹灭。


(二)

天义终是个不上道的人。每次他都急忙忙的,不轮换多少地界儿,不论琴怎么耐心调教,都去不了他匆匆了事的毛病。快马四只蹄子撩起来,不一会就会累。琴不止一次告诉他悠着来,慢工出细活。天义就是不懂,胡胡咧咧喘着粗气地忙活,几下子就了事,即使再来,也还是那几下子。

天义迷上这个了,可天义的不上道让琴有点烦,这么久过来,她都没见过这样的呆瓜,老话讲的细水长流,他咋就不明白?鬼知道这呆瓜急些什么。把你杀猪的本事拿出来不就成了?可琴仍不拒绝,琴希望保持着现在,保有着已有,琴也开始发现这呆的好处:她的调教虽然失败了,可那是独属于她的人;是打她那,天义化变为真正的男子汉。明白这些的琴开始克制她的烦躁,且患得患失,她惧怕冲动的一次逃避,会让天义永远不再回来。琴告诉自己:就这样很好,天义高兴比啥都强。


(三)

日子就这样浪荡下来,天义和琴还是常出去。长了、久了,琴的出去更多的是对枣林里那个清明静好的夜的怀念了。

其实,根本没必要躲到枣林里面去。就像之前说的,崖子村是好地方,男女之事不躲人,随时,随地。可琴还是不敢,天义还是不愿。可枣林不是好地方,云雨时忘我不觉,完事后才觉察出枣枝子划过去的血。

老花眼神毒,一眼就看出了变化。当然他不是心细地看到了他们身上的血痕,即使看到,老花也想不到那,崖子村人谁身上不带点色儿?老花完全是借天义的吃看出来的。起初天义是绝不吃肥肉的,就是精瘦肉也要带上骨头,天义才有兴趣;可近来他倒开始厌了剔骨头这些麻烦事,也不再单吃瘦肉,转吃一咬就喷油的肥肉,今是满一脸油光。老花看出了苗子,就直截了当地问开了:

“睡过女人了?”

“没。”

“真没?”

“真没。”

老花本是相信天义的,这孩子是他一手看起来的,从不撒谎。再说真就个那也不算什么,天义没必要撒谎。

天义看老花不说话了,就又紧着跟上一句“我真没。”老花偏就是借这话肯定了的,天义不是以前的天义了。老花心想也好,天义也会耍女人了,省了不少事。老花顿了下就又开口,他告诉天义,女人是要睡得,什么岁数干什么事。天义没搭声,还是蹲在盆前,搓洗手里的大肠。

老花就是老花。老花找天义爹的时候,一点没提天义的变化,一番无用的天地谈完,老花就开始念叨自家二丫:“二丫不小了”。天义爹算顶透亮的人,不出三句话就了然一切。老花回的第二天,天义爹就提着东西跑老花家,算是正式给天义说了亲。按说这场合二丫该躲了,可这孩子大大咧咧就坐那,听天义爹说这些事倒也没一点脸红,还晃悠着大奶子走脸前给天义爹倒水。天义爹心里那点多余的担心瞬间消失了,垮了二丫奶大,尔后就咧着嘴开笑,像吃了枣子那般心甜。天义爹心想,天义是没白荒废这些个日子,总算出头了、上道了,只要是攀得上老花,刨去家产,单是老花的势,天义就受享不尽。有了势,谁还敢瞧不起天义这家子?


(四)

河生家里的偏就走到枣树林来了,谁知道这婆娘大半夜到这干啥。她给蝎子蛰腚似的那一声声叫吓了一跳,然后巧着就看到不远处的琴和天义。河生家里的本也没放心上,只是回家做完那事的时候当笑话讲:“外来人叫声还真不一样哩。”可河生听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总也想不明白不对在哪里。河生告诉了俊明媳妇,俊明媳妇告诉了连旺……最后还是人家文利家里的告诉的老花。老花那会刚上了文利家里身没一会,刚调换过样子来就听这么一句,老花持楞了一下,几秒后就又开始继续自己的事情。

老花的态度让人不敢相信。文利家里的在外面聊这事的时候,总要论理,按说老花不比一般人,他家外来的女人也不比别人,老花咋不急?可日子久了人们也看清了,这事老花还真不管,日头不错的时候老花还是跑后山去转悠。

他怎么也能不管不顾呢?人们但凡到枣林或是上床的时候,总能想起老花媳妇的乱事情,想起老花的大心,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番气愤,一番抱怨。天义不像话,琴更不像话,最不像话的是老花。

没人说到天义面子上,也没人去找算外乡来的琴。可天义知道,琴也知道,人们都知道了枣林的秘密,包括老花。天义和琴还在见面,见面后依然不说话。其实琴憋了好一肚子话,她有些怕,她每一次都在想这次完事后,就不见了,到这止住事还不大,可她总也没有机会说出。

她继续怕着。

可天义偏就在这时上道了,他开始不慌不忙,自然也就凶猛开来,花样迭出,不知疲倦。天义咋就成了呢?琴想不明白,更难开口。琴最初以为断下这头,天义就讨二丫,在家里慢慢成长,枣林里的天义永远不知道该做什么。可现在天义的上道抹去了他唯一的缺点,琴再也没理由拒绝他。

说到底琴还是爱上了天义,这爱有些说不清楚,它并非之前的一时冲动,相反,琴更多的欢喜于天义的赤诚,以及一种征服欲的得逞,甚至还有一种难以讲清楚的源自于偷的刺激感。

就像蛾子,知道靠近那个光亮就要被烤焦,可终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翅膀。该怎么选呢?琴犯难了,天义的上道太不是时候了。所以,即使是优秀,只要来的不是时候,也会让人难堪。想不清答案的琴干脆对变化置之不理,她选择延续现在的一切,做一只继续扑火的蛾子。


(五)

所有人都愤愤不平。可你看老花,还是叼着他的烟袋在村里逛,在后山逛。“这算啥,老花一点不顾自己的地位么?”人们都看不下去,可没有人敢当着面质问老花。这几日文利家的又打听来老花真的想把琴说给那天义了,把他俩都留在老花自家。人们再也坐不住了,崖子村哪有这样的?原那样也就罢了,还想登天造反么?俊明开始拢起人来商量:崖子村当顾及老花的权威,凭这我们也该去找琴,找天义。可转头一想,跑老花家闹腾一通真就把嘴巴子落在老花脸上了,让老花怎么下台?

能找的人只有一个:天义爹。

村里人聚到天义家的时候,天义爹就没等他们开口,自己个就拿来了枣树枝子。“我都知道。”天义爹顿了下,继续说:“我备了枣枝,打我几下,事就过了。”

人们没动,天义爹看了一圈,又说:“得给孩子留个路?”有人开始弯腰,想拾地面上的枣枝子了。还是俊明,他拦下人们,然后自是能找出一套说辞:“崖子村向来开明,错不能赖在别人头上,你甘心受打不能了事,该怪老花。是他把孩子给坏了。”来的人就都跟着喊“怪老花”。

谈到最后也只能是天义爹妥协。俊明当着所有人,择出了日子,讲好由天义爹拿头,去到老花家。家伙事也定下,由枣枝子换成长棍,棍上楔满钉。


(六)

猪瘟开始了。猪流口水,沥拉着顺嘴角往下淌,却不断溜,一直垂到地面。起初人们不在意,猪流个口水也正常,可几天耗下来,猪连食也吃不下,村里一大半猪都染上这病,从流口水到倒头用不了几天。

崖子村暂且忘了天义的罪过,忙着想法子给猪治病。猪毕竟是最重要的,什么能比给猪看病还要紧呢?还是老花,作为村里的绝对领导者,他是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老花在村里每家每户来回看,他的步子不再沉稳,变作急匆匆的奔。

事情有了答案。老花走过全村后找到口子:猪瘟这般厉害,倒没有伤倒一头被劁过的猪。把猪劁了,把所有猪都劁了,灾不就跟着灭了么?可老花想事情比旁人周到,猪都劁了,不得绝了么?

老花细心,他开始怀念那棕毛种猪,然后新一圈转过来后,老花又多了个发现,得病的都是些公猪,竟没伤着一头母猪。老花想不明白原因,也知道原因不那么重要。老花给自己归置下的问题只剩下两个:找一个棕毛种猪的后代重新负担重任;这棕毛种猪当出在老花家。

老花反复思量,当然也进行了一系列的实验后才挑出那头棕底白尾巴的猪。棕毛猪死后,老花留下一圈棕毛猪的后代,做着棕毛猪的活儿。最初老花见到这些崽子都有些心烦,毕竟棕毛猪没了,看到这些不争气的东西,免不了回忆过去光辉岁月。这也是老花不愿再拿杀猪刀的原因。如今,怀念棕毛猪已没有用,再说它的生命已是圆满,不该再多求些什么了,他需要的是在矬子里面拔将军,选一个能担负大任的,既能抗得了瘟灾,又能保证崖子村的猪一辈辈传下去。甄选的时候,长相跟棕毛猪接近的自是多沾了些光,老花第一轮就选出几头棕毛多的,它们唯一的白毛留在了耳朵或是尾巴那;接着,老花试了下它们的脚力,最终选出佼佼者。


(七)

白尾巴猪乍一看身子就比以前的棕毛猪小上一圈,步子也没有前辈的沉稳,可它见到母猪那股子劲头还是让人看到希望了。老花满是欣喜,满是希望。

剩下的就是劁猪了,这是个技术活,超出老花的能力范围了。老花虽能一刀让猪倒地,却不能给猪那地方一刀还让它活着。俊明起初是劁猪先生。崖子村养猪,也吃猪,虽然希望猪长膘,却很少用劁猪这样的方法。人们不愿看割出来那两个血淋淋的东西,相反,用棕毛猪配,猪自然就安心长膘,比来一刀子强多了。可这次猪瘟又不得不拿起劁猪弯刀。

最初人们是不愿的,人们宁愿让猪自生自灭在崖子村,也不愿让猪那地方挨那么一刀,可最后老花拍了板:需要这一刀。虽说一刀下去给了猪不完整的身子,可从长久看来,这就是救了猪。

俊明整忙活了多半月,按着老花的安排,自西向东,挨家走动,割了所有该割的蛋,然后卤了以后下了酒。还真是奇迹,一到过后,猪就挺过了灾,瘟也随着蛋去了。


(潮起)

天义的事儿又重新回到中心。人们重新开始抱怨:天义这小子混,偷老花的女人。琴也该看重自己的身份,不该找天义过活。还是老花没带好,崖子村没这样管孩子的。

猪瘟也是这几个人胡乱带过来的吧,因为这败了原来的气。这不管不顾坏了多少事,让多少猪没了全身,或是丢了命。

他们该是受罚的。

俊明拉上天义爹,领着人们集在老花门前时候,老花正在椅上闭眼摇蒲扇哩。听到动静后,老花缓慢地张开一只眼,看到人们扛着楔满钉子的长棍,然后张开另一只。老花透亮他们的来意,他身子欠了欠,拿蒲扇拍了拍肚皮,满脸笑冲着来人打招呼。所有人都躲在天义爹后面。天义爹说:我们教训下孩子。

老花喝了口枣花茶,说:“年轻谁不馋肉哩?”就又闭了眼。天义爹一摊手,摇摇头抱起膀子蹲了下来。现在,除了蹲下的天义爹,最前面的就是俊明了。但他没有走前,也没有说话,就只站着,盯着老花看。跟来的人也只站着。

(一)

老花跪下了。连着第四天到老花家的时候,刚进门老花就跪下了。这一跪惊了所有人。天义爹最先回过神来,他跑去拉老花,可怎么也拉不动。后面的人开始躁动,人们想扯腿溜。抗板子的人们肩膀那会儿就塌了,板子打那滑了下来。

可这他娘的还是老花么,这怂。

俊明还是不吃这一套。他先是蹲下身子,顿一下后也跪倒在老花对面,还是没说话。后面的人能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子蜷缩着,就像卧着的两块黑石头。

人们都还愣着神的工夫天义就从屋里冲了出来。他几步就到了老花面前,扯出膀子拉老花起身,可试过后才知道这并非易事:老花别上了劲,沉着身子,是万不能起的。可天义一身莽劲,也把老花拉出去老远。

老花没起,人群倒是躁动了。天义出现了,所有的事儿就都解决了,人们握紧手里的板,围了上来。老花能有什么办法?原来老花跪在地上也就这样。老实说,人们还是给老花留了面子,那样的木板乱砸下来还不要了命?可老花在,也就上来几个人,围上天义,板子高高举起,却轻落在天义的腿上。

天义好样的,最后也没有叫喊一声。

这其实是个圣洁的仪式,一切结束后,人们又把小心地把天义抬到屋里炕上。

(二)

天义猪是杀不成了,不止是当下。最初人们知道,那几板子也就是个皮肉伤,在行过仪式后,所有人又像最初的样子,没有顾忌的进老花家,老花还是过去一样,出去走走,后山转转,来人也热着心接送。人们还拿来草药捣碎了,送到老花家,敷在天义满是窟窿的腿上。其实天义的腿自始是见好的,那些溃乱的地方一天天减少,有的地方都开始结了痂,人们欢欣鼓舞。

可天义腿刚能动,就不安分起来:他趁人们睡了,从炕上溜下来,爬出去好几里地。清晨起来,出门的人看到了就把天义抬回到炕上。晚上天义待人们睡了就再一次下地,爬了出去……崖子村的人是善良的,几次下来,就安排了人守夜了。可不能让天义再走了。

可天义还是瞅准机会就要爬出去,几次下来,天义的腿发作了,伤口鼓起脓包,乌青乌青的,肿的穿不下裤子,粗过了腰。晓医的人心里清楚,这两条腿该是存不住了。

都说天义傻、拧的过头,多大点事呢?千言万语劝不回拧了心的人,人们只能悲悯的叹着气。

(尾)

人们怎么也想不清楚天义怎么走的,就像猜不透天义为啥会走一样。可这些问号都被句号的存在而显出无意义了。他就是走了,悄无声息。那个雪后的清晨,人们顺着身子和血的痕迹寻出去老远,直到村口男人抬头望的地方,人们才确知天义出了崖子村。

天义走也该算个悲伤的事情吧。人们在眼睛里传递着悲伤,尔后就流露出无奈。怎么会没守住这个残了腿的人呢?人们责备自己,自始也没处理好这个事情。这是崖子村第一个走出去的人,但凡有点出路,崖子村人是不愿走的。可天义有的是路,谁给他的拧劲一定要走呢?看来还是该怪到琴身上,要不天义怎么也该是个老实孩子的。这个只会作恶的女人是最该受罚的,可惜天义倒替了她。所有人在这个时候都想到了被遗忘的琴,却突然发觉那个琴也在不觉间消失在崖子村了。

天义走了,琴也走了。走了也就逃不过去受罪了,别的地方能有好日子?

能有好日子么?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山不知道,水也不知道。可山想知道?水想知道?山不想知道,水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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