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柳香被李鸣岐问得一愣,她低下头,小声说:“娘她一直不让我们打扰你们,我这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
李鸣岐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解释,直接了当地问:“舅舅他还在家里,没有请大夫看看?”
刘柳香矛盾地抱怨道:“他说请大夫、抓药都要花钱,他这病养养就好了,不要花冤枉钱。他不能出去挣钱,家里的确也没啥钱了。”
李鸣岐的脸色越发冷了几分。他神情冷峻,语气冰冷地问:“你们怎么过来的?”
刘柳香抬起头,无限委屈地看着王桂枝,嘴上清清楚楚地抱怨着:“怎么过来的?还能怎么过来?咱们娘儿俩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王大妞想到家里躺在炕上吐血的父亲,想着这一路走过来的艰难,想着到姑母家求救,却一直被冷落,一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屋子里的人都悄悄抽了一口冷气,不约而同地看向刘柳香母女俩沾满灰尘的裤腿和小脚,暗自感叹她们竟然全靠一双残废的小脚,一步一步走过半个K市,走到了李家。心里多少都对她们娘儿俩有点儿肃然起敬。
李鸣岐闻言,脸色稍有松动,语气也温和了一点儿:“这么说,你们还没有吃晚饭咯?”
刘柳香毫不客气地说:“半晌午就出门了,上哪儿去吃(晚饭)?”
王桂枝闻言,赶紧让赵新芹去盛了两碗饭,拿了两双干净筷子,招呼着刘柳香母女先吃饭再说。
李鸣岐看妻子的注意力转移了,也就暂时不再追究,粗声大气说了声:“都吃饭吧。”率先拿起筷子,继续刚才中断的晚餐。
“呀,咸菜豆腐,还有鱼!”王大妞的注意力转移到饭桌上,一看到几盘菜肴,忍不住两眼放光,小声欢呼:“我太有口福了!”说着,筷子已经在盘子里飞舞起来。
刘柳香觉得有点丢脸,嫌弃地瞥了女儿一眼,自己却忍不住下筷如飞,不停地夹菜,大口扒饭,仿佛饿了好久的样子。
李瑞昭和李瑞晔两兄弟看看刘柳香母女的吃相,再看看面前的菜肴,觉得她们真的好夸张。这两位没有体验过人间疾苦的小少爷,还不懂得贫穷的日子意味着什么。
晚饭后,李鸣岐安排李瑞昀去找好马车,请好大夫,带着李瑞昭一起,陪着刘柳香母女赶到王家去。
临出门前,李鸣岐严肃地告诫刘柳香:“眼下时局动荡,街面上很不太平。平时、尤其是晚上不要随便出门。如果有事情,找人到中华照像馆报信,我会给送信的人报酬的。”
王桂枝想着早产出生的弟弟,因为年幼时营养不良,身体一直很是赢弱,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生病。如今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他独自肩负着一大家子的吃穿住行,日子过得一定很艰辛。
想到母亲张颖儿,半生坎坷,好不容易过了几年还算舒心的日子,又要面对弟弟病弱的身体,和家里的经济压力,王桂枝心里很是难过。
私下里,她悄悄哭了不知道多少回,却一直忍着没有向丈夫提出任何要求。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树梢枝头的叶子纷纷飘落。菜园子里的瓜果都熟透了,李家院子里不时飘过一阵阵清香。
李瑞暄出门子的日子到了。
因为牛家提出来,孤儿寡母家庭,不想太高调做事,不准备大操大办。同时也希望李家配合着,稍微低调地送嫁就好。
王桂枝有点心疼女儿,也有点替大女儿感到不值。她虽然并不喜欢奢华,也不愿意铺张浪费,可是女儿出嫁,女孩儿人生第一大事,完全没有个响动也不是个事儿。
她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了丈夫,李鸣岐安慰她说:“闺女嫁过去是要过日子的,顺着婆家,省点钱,大丫头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的。”
王桂枝对丈夫的主张一向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也就不再纠结形式上的事情了。
李瑞暄一门心思想着要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压榨自己,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情的地方。她完全不在意那些形式上的东西,因为她觉得,作为一个女孩子,不可能和弟弟们相提并论的。
一阵鞭炮声响过,一顶红花轿,抬走了李家大女儿李瑞暄。从此以后,她就成了牛家的媳妇儿。
牛家平一身崭新的长袍马褂,胸前别着一朵小红花,随着花轿趾高气扬而来。迎接了新娘子,坐着李家送嫁妆的马车,得意洋洋而去。
李家的兄弟们颇有几分看不惯这位姐夫的做派,碍于姐姐大喜日子的情面,而且大家原本也无甚交集,也就忍耐了一下。
李瑞暄坐着花轿来到牛家,一阵鞭炮响过,拜过天地、高堂,就被直接送进了新房。她蒙着红盖头,看不见周围的环境,却听得出牛家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到场祝贺。
从走下花轿,到进入新房,李瑞暄也明确感觉得到,牛家的院子并不大。想到自己对婆家的要求,她还是感到颇为满意的。
小门小户,人口简单,今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太复杂和劳累,李瑞暄心里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待。
新婚之夜,喝了几杯酒的牛家平有意无意地测试了一下新婚妻子,发现她果然是识文断字,而且有着一定的文化知识,心里不由地得意万分。他对新婚妻子使出百般柔情,万般体贴,一起度过了一个柔情蜜意的洞房花烛夜。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明,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雄鸡报晓声。
李瑞暄一骨碌爬起来,茫然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低头看到身上大红的衣衫、炕上大红的被褥和还在酣睡的男人,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已经嫁人了!
想起昨夜的甜蜜,饶是彪悍如李瑞暄,还是忍不住一阵娇羞涌上心头,爬上脸庞,忍不住面红耳赤。偷眼看了一下睡梦中的新婚丈夫,暗自庆幸他还没醒,没有看到自己羞涩的样子。
李瑞暄麻利地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下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借着越来越明亮的曙光,李瑞暄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新家。
她看见,一个土砖围起来的、不大的小院子,一扇简单的木制大门。一溜三间房子,中间是厅堂,自己的新房是西屋,东屋想必是婆婆的住处了。
靠西边的围墙边有一间小房子,暂时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用途的。东边是一小片菜地,灰蒙蒙的也暂时看不出来种了些啥。东边墙根还有一棵树,树叶基本上掉光了,不知道是什么树。
牛家小小的院子,没有李家院子的高大门洞,没有雕花的影壁,没有大大的院子,甚至没有李家那专门的、分了男女的茅房。但是,李瑞暄还是由衷地喜欢这里,因为这里将是她今后的家呢。
听到屋子里有了响动,李瑞暄急忙跑回去,有点羞涩地问睡眼朦胧的丈夫:“夫君醒了?可是现在就要起了?”
关于称呼问题,是牛家平在昨晚的柔情蜜意中规定的。他要求,李瑞暄要称他为“夫君”,而他则称妻子为“娘子”,他要体验一下才子佳人的感觉。
新婚燕尔之中,面对温文尔雅的新婚丈夫,李瑞暄的泼辣劲儿早就消失殆尽,只剩下满腔的柔情似水。牛家平说啥,她都点头答应。
牛家平很是享受妻子的柔情,拉住她的手说:“娘子,你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李瑞暄不好意思地抽出自己的手,轻声说:“不早了,天都大亮了。”停了片刻,她又问道:“今天要给婆婆敬茶,我要先准备些啥呢?”
牛家平睡眼惺忪地说:“准备啥?先准备早饭吧。”
李瑞暄一愣,没想到嫁过来第一天早晨,丈夫就直接要求自己做早饭,心里多少有点儿失落和不适应。
见李瑞暄愣在原地,牛家平似乎清醒了一些。他温柔地补充道:“咱娘含辛茹苦大半辈子,独自把我和妹妹拉扯成人。如今娶了儿媳妇了,应该让她老人家享享儿媳妇的福,让她知道儿子娶了个能干的好媳妇儿啊。”
停了片刻,牛家平又说:“咱家人口简单,饭食也简单。要不,你稍等会儿,我起来和你一起做早饭。”说着,他作势要起身。
李瑞暄心里的不舒适,被丈夫的几句话说得烟消云散。她急忙阻止牛家平说:“不用你帮忙,我自己就行了。”说着,走出了房门。
牛家平得意地一笑,长舒了一口气,又舒服自在地躺了回去。
房门一响,李瑞暄重新回到屋里,有些窘迫地说:“家里的粮食啥的都搁在哪儿呀?”
牛家平睁开眼睛,欠起身子,有点迷迷糊糊地说:“哎呀,这我还真不知道呢。”
见新婚的妻子有点懵了,他有点抱歉,更多的是自得地说:“咱娘从来都不让我和妹妹操心这些事儿,所以我是真不知道家里的粮食啥的搁哪儿了。”
李瑞暄只好说:“那我先去烧锅水吧,等娘起来,我再问问。”
作为一个刚刚进门的新媳妇,她可不敢翻箱倒柜地去找婆婆放的东西,只能等婆婆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