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宏觉寺,李长风带着韦小荑祭奠了师父莫忠寻,二人并肩坐在坟前的草地上,李长风和韦小荑谈起了昔日在洛阳王府的时光,说师父督促他练功一直很严厉,自己一犯错就会挨打,但是事后师父总是会亲手给自己抹药,自己对师父是又敬又畏。在宏觉寺耽搁了几天,回到南京城。
几天没有回来,南京城内感觉有些乱糟糟的,到处是公差在找人,李长风不知道清军又有什么动作,只得小心在意,远远地避开公差。两人回到客栈,点了几个菜,吩咐了小二将一份饭菜送到客房里去,韦小荑随口说了一句想吃城北的桂花鸭,李长风立马跑出去买。
不久李长风带着一只桂花鸭回来,推开房门,韦小荑独自对着一桌饭菜,听到开门声,转过面来,淡淡一笑,轻轻说了声:“大哥,你回来了。”李长风心中一凛,自己从未见过小妹这种神情,只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也没有冒然去问,坐下来和韦小荑一起吃饭。李长风打破沉默,道:“小妹,来南京以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们明天就回去吧。”韦小荑道:“回王家村吗?”李长风点点头,嗯了一声。韦小荑道:“大哥,我还想在南京多待几天,可以吗?”李长风有些迟疑,但对韦小荑的请求,他是从来就没有拒绝过,又笑着点了点头。又在南京盘桓数日,韦小荑白天时刻跟在李长风身边,当真是一步也不愿分开,晚上也让李长风陪自己说好多好多话,有时候柔情涌动,把头靠在李长风肩头,只是说:“大哥,有你真好。”直至深夜方才各自回房睡去,李长风却能明显感觉到小妹有心事,几次询问,韦小荑皆是调转话题,推脱不说。
这天,吃过午饭,韦小荑说要一个人去东街买些胭脂水粉,然后就一起回王家村,李长风要陪她去,韦小荑红着脸说女孩子家的东西,男儿去干什么,李长风拗不过,只好在客栈等。不一会儿,感觉一阵头晕,有些困倦了,便躺在床上睡倒。
一觉醒来,发现已经入夜,连忙起床,暗叫不好,自己午睡从未超过一个时辰,这一次却睡了一下午,之前那一阵头晕和强烈的困意,只怕不是偶然,定是有人在饭菜中下了蒙汗药,想起小妹这几日的反常,不禁感到一阵寒意。来到韦小荑屋中,里面空荡荡的,连人影都没有,桌上留着一封书信。李长风颤抖着拆开,泛黄的信纸上写着:“长风我兄,今世有负雅意,尚希恕之,风雨同舟,愿君安好。荑。”李长风犹如晴天霹雳,把信揣到怀里,往门外奔去,脚下一个没注意,差点被门槛绊倒。在店前抓住小二,查问有没有看到韦小荑回来,其实他是知道韦小荑不会回来的,只是一时失神,竟而手足无措。小二横着摇了摇头,李长风放下了小二,来到大街上,展开轻功狂奔,不住在身边掠过的人形中寻找韦小荑的脸庞。
奔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想到小妹定是突然听到多铎的消息,恨意难消,前去行刺,只是南京城这么大,上哪去找多铎,看见前面一队清兵巡防,冲过去三拳两脚全部打倒,提起领队的军官,大声问道:“多铎有没有来南京?”那军官口中不住叫骂,李长风手上加劲,那军官脸涨得通红,痛的大叫,仍然只是骂人,不回答李长风的问题。李长风无奈,只得放手,接着便又有一大队人马赶来,领头的一人骑在马上,满脸凶恶之相,大声喝问:“什么人在这里捣乱,活的不耐烦了吗?”李长风心想来得正好,一跃而起,向那军官扑过去,那军官拔出马刀,横劈过来,李长风左手快速勾出,拿住那军官手腕,那军官单刀脱手,跟着便被拉下马来,咔嚓一声,手骨已被拧断,此时其他士兵才挺枪上前相助军官,李长风吼道:“你们要不要他活命!”众士兵眼见长官受制于人,一时不敢向前,李长风问那军官:“多铎在不在南京?”那军官早已面无血色,颤抖着说道:“豫亲王前些日子来了南京。”李长风道:“此刻他人在哪。”那军官道:“在,在灵璧侯府。”李长风本想放人,但突然脑海里又浮现一个问题,问道:“他来南京干什么?”那军官道:“豫亲王说要在南京选拔一百秀女,献给皇上。”李长风一惊,一脚将那人踹开,翻身上马,直奔灵璧侯府。蒋山佣索得董小宛后,便让钱谦益送予多铎,让多铎献给皇帝,多铎大喜过望,灵机一动,又来到南京广招秀女,分别送予王族宗室,说是自愿,其实大部分是被强行逼迫。韦小荑想多铎身边护卫森严,平时难以接近,便假扮秀女,混入灵璧侯府,接近多铎,伺机刺杀。
灵璧侯府门外,左右两边各站着一队士兵,远远听见院内丝竹之声。李长风从后门翻墙而入,慢慢潜入前院,忽听得有人大喊:“有刺客,抓刺客。”李长风以为有人发现了自己,闪身躲进假山丛中,许久不见有人过来,一想不对,定是小妹行刺失手,被人发现,忙窜出去,循着喊声方向追去。奔到大厅门前,见到两个护卫正在缠斗一个女子,那女子左臂受伤,挥舞匕首苦战,正是自己小妹韦小荑,旁边还有十几个士兵拿着火把散落四周围住。李长风如离弦之箭冲入圈子,挟起韦小荑便走,旁人只觉一股劲风扑面,青影一闪,刚才还在眼前的刺客就消失了,回头看时,李长风已带着韦小荑奔至了院墙边。李长风足下一点,凌空飘起,忽然感觉小腿被绳索缚住,低头一看,一个藏僧手持软鞭扎下马步立于地上,李长风本可出剑砍断软鞭,右手抱着韦小荑,无法拔剑,只得左手将剑抛起,顺势抓住剑柄,但就这么一耽搁,那藏僧鞭上用力,将李长风拽下,一察觉下坠之势,李长风右臂一甩,将韦小荑推了出去,叫道:“去找冒大哥。”韦小荑喊了一声大哥,身子翻转着直飞出了院墙,李长风身在半空,长剑已然出鞘,借势回跃,剑尖直指藏僧。那藏僧忙撤鞭防护,被李长风唰唰数剑逼得不住倒退,刺斜里又有三人攻到,和那藏僧一样的打扮,一样的身法,有两人拿的戒刀,另一人也是手持软鞭。四人合围李长风,开始李长风还是略占上风,但四人稍后步法一变绕着李长风快速转动,两名持刀的近战,两名拿鞭的远攻,刀与鞭交替站开,每人只攻一招,便即退后,另一人又立马攻上,一收一放,攻守互换,配合无间,李长风立显支绌,几次想跃出圈子,都被挡了回去。李长风虽急于脱身,但心下并不慌乱,长剑谨守门户,细思破阵之法。片刻之后,看出四僧之中一名持刀僧人步法略微迟滞,想是阵法尚未练熟,当那名藏僧来攻时,退后避开,那人也不出第二招,只身后退,不料李长风长剑跟着递了过去,只是猛攻那名持刀藏僧,对其他三人的支援能避则避,那人几次变换方位,李长风如影随形。这种阵法对付身形木讷的高手,固然是大显神威,但对李长风这样轻功了得的人物,却是收效甚微。那藏僧边打边走,步法更趋紊乱,阵势威力大减,李长风招招紧逼,倏的一剑,刺入那人小腹,那人惨叫一声,倒地身亡。旁边观战的十几名护卫见阵势被破,上前助战,将李长风围在垓心。
李长风剑走龙蛇,如舞梨花,如飘瑞雪,霎时间伤了十人。忽听得一声沉喝:“众人退下。”一时气流激荡,震得院中一颗梧桐落下一阵落叶,李长风知道是慕容真素来了,大笑一声,叫道:“来吧”,挺剑刺向面前的白色身影。骤然接战,剑起掌落,片刻已过百招,弹指一挥间已是几番生死轮回,只看得一旁众人眼花缭乱。两人三度交手,互知根底,李长风人剑一形,势如疾风破竹,慕容真素掌纳风云,沉若崩云裂地。慕容真素冷哼一声,道:“有进步,不过到此为止了。”掌式一变,雄浑劲力巧转长风剑法乘风之利,捉住李长风回剑一瞬,凛声一喝,双掌齐出,排山倒海而来,右掌被李长风出掌接住,左掌继续前推,结结实实的打在李长风心口,突觉肋下一阵寒气,一只匕首直射过来,连忙侧身躲避,但还是被划出伤口。李长风被震退数步,抚心一呕红,知道自己心脉已被震断,即使华佗在世,也是回命无望。
英雄末路,气空力尽,李长风单膝跪地,右手以剑拄地,发出一阵狂笑,凄凉苦涩。慕容真素饱提元功,再度赞掌,欲一掌击毙李长风,忽感肋下伤口肿痛异常,俯身看时,只见伤口血渍竟是黑色,情知不妙,知是匕首有剧毒,忙封住周围穴道,但他刚与李长风一场激战,血流加速,毒素早已流遍全身,当下脚步颠晃,火光下看见自己十指指甲隐出淡淡黑色,颈部一阵暖流,伸手摸去,却是耳内流出的鲜血,视线也是越来越模糊…,绝代高手,命终于此。那匕首是韦小荑准备刺杀多铎所用,刃上淬有剧毒,沾即毙命,李长风将韦小荑推出时,已将她匕首藏在自己左臂衣袖中,方才拼力与慕容真素对掌,催动匕首激射而出,饶是慕容真素武功绝顶,也没想到有此一出。
风起云动,雷声滚滚,天空下起大雨。重创的李长风不断的呕出鲜血,和着雨水染红了衣衫,面前躺着慕容真素的尸体,围在四周的士兵慢慢向自己靠近,只是自己已无力再战。过往的一幕幕不断出现在眼前,洛阳的烽火,冒襄,北京城外的柳树下和韦小荑义结金兰,扬州的血战,王家村的草庐…,这一切现在都结束了,自己就快要死了,只是可怜小妹从此在世上再也无依无靠。人群中挤进来一个女子,众士兵都在关注李长风,没人留意其他。那女子便是韦小荑,惊叫了一声大哥,冲过去抱住李长风,大声的哭了起来,颤声道:“大哥,我不要报仇了,我要你活,我要你活!”李长风用上最后的力气,说道:“小妹,对不起,大哥不能再保护你了。”伸手想去拨开小妹脸上被雨水淋湿的散乱的头发,指尖尚未碰到脸颊,便垂了下来。韦小荑泣不成声,摇着李长风的身体一声声地叫着大哥,只是李长风再也不能答应了。
雨还在下,淋在跪在地上的人身上,周围的士兵在停顿了一刻后又围了上来,只是韦小荑浑然不觉,抱住李长风。 “大哥,我们还要去看浙江的大潮,庐山的烟雨,还有洞庭湖,还有大理。大哥,你不能离开我。”
厅檐下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让他们去吧。”士兵们寻声望去,豫亲王负手立在门前,身后一名护卫持伞在旁,说完这句话,转身进门。众士兵纷纷散去。
天将破晓,韦小荑抱着李长风的尸体走在街上,一片茫然。东方一道曙光乍现,韦小荑这才想到要先将大哥安葬,大哥定是希望能继续住在王家村,将他安葬后,我也就在那里住下,一辈子陪着大哥了。将自己的手镯换了一辆马车,带着李长风的尸体出了南京城,往王家村行去。
路过燕子矶,已近傍晚,离王家村已不远,想到不久之前还和大哥一起快乐的住在这里,而大哥现在却永远的离开了自己,心中一阵悲痛,竟一时不敢往前走,在一家野店外停了下来,喝了杯茶。眼见四个公差压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的走过来,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将那儒生推翻在地。叫嚷着让店家倒茶。一个胖胖的公差笑着说道:“这厮敢和朝廷作对,真是嫌命长。”又一人说道:“你说我们抓到了这么一个大人物,上面会赏我们多少银子,哈哈哈。”那胖公差道:“赏银肯定是有的,不过经过层层盘剥,到我们手里又能剩多少。”
那书生手足带着镣铐,眼神中透露着一种坚毅,靠在草棚的柱子上,对四人的谈话全然不理,目视远方的青山,念到:“南浮北泛几经春,死别生还总此身。湖海尚容奔鬲客,山川应识报韩人。国从去后占兴废,家近归时问假真?一寸丹心三尺剑,更无余物答君亲。”韦小荑本来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个书生,听到这首诗,不禁怅然,想起自己和大哥这几年各自飘零,好不容易再次相见,可是这份幸福却是转眼即逝,秫秫的落下泪来。
一个体格瘦小,皮肤黝黑的公差端着一碗茶,送到那书生跟前,蹲下来说道:“苍水先生,喝口水吧。”韦小荑曾听李长风说起过孝陵一役蒋山佣兵败,得苍水先生相助后得以脱困,说那苍水先生英气毕露,大有儒将之风。看看眼前形容消瘦的书生,拿上李长风的长剑,走了过去,问道:“你是苍水先生?”那书生点点头,道:“正是在下。”一名公差见到韦小荑在和犯人说话,走过来大声斥道:“干什么的,赶紧一边儿去。”韦小荑飞起一脚,将那人踢倒,在地上翻了几圈才停下,那三名公差拔了刀子,韦小荑格开两刀,一剑指向那胖公差的喉咙,刺破皮肤便即停下,叫道:“你们放不放人。”那胖公差眼见情势不对,忙道:“放,放,女侠饶命,阿平,快去给苍水先生解开镣铐。”那黑皮肤的公差快速取出钥匙,将镣铐打开。韦小荑又是一脚,将那胖公差踢翻,摔断了一条木凳,叫道:“快滚。”那几人连滚带爬,灰溜溜的跑了。
苍水先生走过来,拱手道:“姑娘救命之恩,苍水永感大德。”说完向韦小荑一揖。韦小荑道:“不必客气。”说完转身去牵马车,苍水先生道:“请问姑娘尊姓大名,也好日后回报。”韦小荑只是摇了摇头。突然不远处马蹄声响起,冲过来十几个江湖豪客,看见苍水先生,忙滚鞍下马,抱拳道:“原来先生早已逃脱,我们听闻先生被鞑子抓了,连忙赶过来相救,没想到先生吉人自有天相。”苍水先生道:“多谢各位,救我的是这位姑娘。”说完指向韦小荑。韦小荑正在解系马的绳子,对这边发生的事并不理会,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小荑。”韦小荑听到这声叫喊,心中一凛,慢慢的回过头来。一个身穿灰色衣服的男子向这边走来,面带喜色,韦小荑淡淡的说了句:“侯公子,你好。”过来的正是侯方域。侯方域见韦小荑脸色阴郁,眼中仍有泪痕,心下恻然,道:“小荑,这几年你受苦了。李长风兄弟去河南向我打听你的消息,他后来找到你了吗?”韦小荑道:“找到了”。侯方域问道:“那李兄弟现在人在哪?”韦小荑心中一酸,差点又掉下眼泪,只是强自忍住,说道:“就在前方。侯公子怎么会在这里?”侯方域叹了口气,道:“我对自己昔日所作所为后悔不及,现在弃暗投明,只盼能弥补过错。”韦小荑点了点头。侯方域又道:“那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远处传来一阵钟声,回荡在夕阳下,是观音阁的晚钟,韦小荑抬头看向远方,指着观音阁的方向,平静的说道:“那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