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魔鞋 (文字版)

作者:葛冰

贡献者:白羽毛_4695,艾尚伊芙

一、我的名字叫马贝

我的名字叫马贝。
姓“马”好,马拉多納就姓马。我原来叫马卫东,
后来改名叫马贝,贝利的“贝”。马贝,这名字把两大
球星全囊括了。不过我们班有些同学挺差劲的,他们存
心写成“马背”,还讥笑我说:“不如改成驴背,驴背更好。”

我不计较这些,我太喜欢足球了,是个不折不扣的
铁杆球迷,只可惜有些先天不足,个子矮,还有些平

足。平足,你懂吧?就是脚掌是平的。

开始我还特高兴,因为我好像在一张报纸上看到
过,马拉多纳的脚就很特殊,又宽又平,是踢球的“先天好脚”,我的脚和马拉多纳的一样。后来才弄明白,我搞错了,马拉多纳是脚背又宽又平,而我是脚掌,他是上面平,我是下面平,下面平不好,没有耐力,跑得慢。

这使我别扭了好一阵子,不过没关系,事在人为
嘛。现在我和我们体育老师的关系特“铁”,每天下午
我都帮助他用水管浇足球场的草皮,老师答应,过一阵

子兴许让我到校足球队,当个替补什么的。

我很注意丰富自己的足球知识,如果什么都不懂,
还能叫铁杆球迷?比如,我搜集了世界上许多足球明星
的照片,贴在我房间的墙上,贴在本子上。还有足球队
员的签名,国家队员的签名,我本子上已经有了五六

个,当然,得到一个签名很难,有时候要厚脸皮。

我发现个儿矮有时候也能占便宜,上次国际比赛,
在体育场外面,大家挤成一团儿,我个子矮,哪儿挤得
过他们啊。眼看没戏了,那个大个人守门员居高临下,在人群里发现了我,就说:“这小孩儿太辛苦,照顾照顾。”他单单给我签了名,虽然我听见后面有人嘲讽:“二等残废。”我知道,他们是没得到签名忌妒我。
今天对我来讲,绝对是个大喜的日子,因为我弄到

了一张球票:中国对韩国!

好家伙,弄到这张球票多不容易啊,我排了一宿
队,排第一个。买票时还发生了—点儿麻烦,我的钱不
够,最便宜的球票也要六十元—张,我明明记得带了六

十元,怎么变成四十元了呢?

“买不买?不买到边上去,别影响别人。”后面的人
着急了,我被挤到一边。看着别人兴高采烈地拿着球票
走了,我都快哭出来了。

“这位小朋友,有张差点儿的位置的,你要不
要?”售票窗口里一个男的说,刚才他一直站在女售票
员旁边。他刚说完,女售票员就叫:“你别逗人家,哪儿有处理的票啊?”

“就是广告牌旁边放饮水桶的位置,那饮水桶不是
挪开了吗?"

就这么着,我买了一张球票。—进球场,我才发
现,这位置还真不错,紧挨着一百八十元—张的看台,
不就是旁边多个广告牌吗?没关系。

看球的装备我全带齐了:小喇叭、小旗子、—大瓶
矿泉水。对了,还有一个望远镜。所有的看台上都坐满了人,

甚至连通道里也挤满了人。

球队还没上场,人们就开始喊,然后大声唱歌,这

是铁杆球迷赛前的热身活动。先喊一通,练练嘴儿,以

便能在比赛时情绪达到最高点。

比赛开始了!看见我最崇拜的球星海子,我浑身

上下热血沸腾,直着脖子,跟着旁边的人一起拼命喊:
“海子——加油!海子——死磕!中国队—加油!中

国队——死磕!"

这是一场很关键的比赛,中国队非“死磕”不可。
开赛十五分钟,国家队还真的摆出了—副死磕的架势,
攻势如潮。我们也叫喊得惊天动地,掀起一个又一个
人浪。

可惜只有十五分钟,中国队就像被霜打蔫的茄子

一样,软了下来。球踢得别提多臭了,一下子让对方

来了个“黑色七分钟”。七分钟内,让对方灌进了两

个球!我们的大门似乎被"灌"傻了,于是球迷们开
始叫骂。

应该骂,花了那么多钱,排了那么长时间的队,头
天晚上就拿着小板凳到售票处前守夜,没想到是来看
这种臭球,让人心里真窝火。我 们一起愤怒地叫喊:“下课!下课!臭大粪!臭粪!”反正话都挺粗鲁的。

这场球也不知道怎么结束的,我只觉得,喊得脑袋
瓜嗡嗡乱响,糊里糊涂地跟着拥挤的人群,先是往球场里面走,被拦住之后,又骂骂咧咧
跟在别人屁股后面,退到球场外面。

这时候,骂人好像特别随便,大家都在乱发泄:

"回家抱孩子去!""大傻瓜蛋!"

一个汽水瓶飞来,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扔的,正砸在

我的脑门上。幸亏是塑料的,才没被开瓢儿。走出体育
场,我晕晕乎乎在马路边上坐了半天,稍稍清醒过来,
猛然想起:糟了,刚才只顾乱吼,我把望远镜忘在看台
的座位上了。

这望远镜是我向同学李同借的,这家伙一向小气,
不是白借给我,条件是我给他五块钱,说是租借,还振
振有词地讲,这是他叔叔从俄罗斯买来的,折合人民币
五百多块钱,才收五元钱,算是便宜得很了。这回望远
镜我给弄丟了,他还不讹我一头?

五百多块钱对我来说绝不是小数,因为我只是个中
学生,还从来没有一下子花过那么多钱。无论如何,我
要把望远镜找回来。

我急匆匆地往回走,赶到体育场门口,看球的人已
经完全散尽了,只有两个值班人员准备把大门关上。

他们也在唠唠叨叨地谈到这场球:“这场球踢得真叫一个臭!”

“没办法,阴盛阳衰。”

“你说给那些球员开那么多工资, 一个个都是白

吃饭。"

"中国人想称雄亚洲,唉,再等十年。"

看见我,他们都闭住了嘴。我说:“我的望远镜丢
在球场的座位上了。"

"明天,明天到失物招领处问。"一个瘦瘦的年轻人
干脆利索地说,一面要把铁门关上。

"那是我和同学借的,五百多玦钱呢!"我着急地
说,“你还是让我进去看看吧!"

"那可不成。"年轻人用眼睛看着我说,"谁知道你

进去干什么?上次输球,就有两个小伙子,悄悄溜进

去,把办公室的玻璃全打碎了。越是输球,越要提高警

惕,没办法,谁让他们踢得这么臭。"这家伙把气全撒
在我身上了。

年老的也说:"今天这么晚了,你先回去,明天去
失物招领处。不该丢的准能找到,要是该丢,着急也没
用。"他们不由分说,把铁门锁上了,把我推到了大
门外。
不行,无论如何我也要进去找。不让走门,我就跳
墙,这可是他们逼的。

天已经很黑了,球场周围没有了声音。两个小时以
前,这里还到处是黑压压的人群,连人行道都被汽车和
自行车挤满了,这会儿却空荡荡,连个人影儿也没有。

昏黄的路灯,照着体育场旁边的小路,照着体育场
高高的围墙。我围着体育场转了一圈,发现我的想法

有些不妥,体育场的墙都很高,根本没有办法爬上去。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要是爬墙就能进

去,大家都甭买球票了。
唉,怎么办?

二、我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漫无目的地绕着体育场转,转得腿肚子都抽筋
了,不知不觉地走到北边的围墙根下。

我的脚踩着了一个医馆翘起的圆铁盖子,好像是下水道
的盖子,没盖好。

我猛然想起,前几天,我排队买球票时,有两个工
人在这儿修下水道。他们掀开了圆圆的铁盖儿,一个在

下面,一个在上面,下水道好像挺深的,下面的矮胖子

仰着脸和上面的人说话。当时我排队排得无聊,也站在旁边探着探脑地往下看。

矮胖子脸黑黑的,衣服裙子上沾了不少泥巴。他望着我,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嘻嘻地说:“下来吗?从这儿直接可以进到体育场里,不用买球票,花那么多钱,那才是傻瓜呢。”

站在上面的工人咧咧嘴说:“你别瞎说,扰乱军心,刚才我看见两个卖假球票的,刚被警察带走。”

“不是瞎说,真能从这儿进去。”矮胖子煞有介事地
对我说,“不过你可要保密,要是大家都从这里走,我
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说着,他自己笑起来。

当时我没有理他,我认为他是拿我开心。现在,我
脚踩着圆圆的井盖,心想:我为什么不试一试?也许真
的可以从下面进到体育场里面。

我打量四周,长长的小柏油马路上很安静,很少有人从这里经过。
除去我,再没有―个人影,只有两边的

路灯发出暗淡的灯光,冷冷清清地忽闪着。

我刚要往井盖旁边凑,忽然听到周围有声音,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终于发现,就在靠墙的小树林里,有人待在那里面。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过去,果然,一男—女坐在一
个石凳上,靠得紧紧的。

有人看着,我就没有办法下去,必须赶他们走。于
是我装作一个坏孩子的模样,晃晃悠悠地走着,嘴里哼
着歌子。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走出二十米,又硬着头皮,
晃晃悠悠地走回来,嘴里还是胡乱哼哼。这一招果然很
管用,我听见那个男的小声说:"真讨厌,咱们走吧。"

女的忙压低声音:"小声点儿,别给他听见,给你
—刀子,现在小流氓挺多的。"

他们俩站起来,肩并肩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现在我可以下去了。

我溜到下水道旁边,试着用手搬开铁盖子,盖子很
沉,但还是被我搬开了一道缝。

我伸进手指,把铁盖子移到一边,立刻闻到一股潮
湿的气味,下面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手电,手电筒很小,才两寸
多长,比我的手指头稍微粗一点儿。我用手电筒向下照
着,下水道确实很深,而下面很宽,好像真的有通道。

我忽然担心,万一我下去之后,有人把盖子盖上怎
么办?唉,管不了那么多了,找回望远镜要紧,先下去

再说!
我亮着手电筒,顺着下水道边上—格—格的小铁梯
子,慢慢走下去。

我终于到了下水道的底都,果然,有一条通道通向

南北两面,往北的方向是进到体育场里的。

我摸索着往北走,一股难闻的气味扑进鼻孔,还有
哗哗的流水声,用手电筒—照,下面是黑黑的污水,要
想穿过通道,只有蹚水了。

我索性脱了鞋子和袜子,把裤腿儿向上挽挽,光着
脚走。污水不算深,没到我的小腿肚子。四周黑漆漆

的,只有我的手电筒昏暗的光。

手电筒在下水道里面的光亮和在地上面好像有点儿

不一样。也许是由于周围太暗的缘故,手电筒的光照得

—点儿也不远,只能看清楚前面两三米远的地方,旁边

是黑暗的水泥墙壁,再往前看,就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

了,脚下是哗啦哗啦的蹚水声,除此之外,就是我微微
的喘气声。

走了三十多米,应该到了体育场里面了。可是,从哪里上去呢?
我放慢了速度,一边往前走,一边用手电筒照旁边的水泥墙。

前面有一个岔路口,脚下的污水好像也少了许多。

到了岔路口,脚下的污水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脚踩着
硬硬的水泥地面。再往前走几步,前面—下子变宽了,
我好像来到了一个竖井的下面,用手电筒往上照,头顶
上面有个圆圆的铁盖于。

我心里一喜,只要爬上去,把铁盖子顶开,就可以
进到体育场里

我把两只鞋的鞋带系在一起,挂在脖子上,把袜子

塞进口袋里,现在,我可以上去了。

可是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这儿的水泥墙壁上没

有小铁梯子!

这里的四周都是光溜溜的水泥墙壁,没有—点儿可
以攀登的地方,我的个子又不高,踮起脚来,伸手也够
不到顶。白辛苦了半天,懊丧的心情可想而知,我忍不
住长叹一口气。

这时,我听到了一声叹息。大概是我叹息的回声
吧?是这么想着,我又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就在我
的身后!

我吓了一大跳,这儿怎么可能有人?

一定是我的幻听

我回过头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又传来一声叹息,还夹杂着含混不清的呓语,好像

有人在低声埋怨:"我怎么就系不好呢?怎么又

乱了……"

这回,我听得清清楚楚,肯定有人在讲话。声音是
从上面传来的吧?我仰起脸,侧着耳朵使劲儿听,不,
不是从上面,的的确确是从我身后传来的,一个低低的
男孩儿的声音:"我怎么就系不上?都乱成一团儿了。"

我的脊背一阵发凉!下面除了我,真的还有人,就
在我身后的管道里!

可是我刚从那里过来,什么也没发现呀。难道有人
也跟在我的后面,从那个下水道口进来了?

很有可能,刚才我下来时,没有盖上铁盖子。

我紧张地屏住呼吸,转过身,用手电筒照着往回

走。没走出两步,就在我刚才拐弯儿的地方,我看见了
亮光,—种若有若无的、暗蓝色的亮光。

可是刚才我经过那里时,那里可是漆黑—团。

我关闭了手电筒,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可是
前面还有亮光,暗蓝色的光忽闪着,好像比刚才还亮了一点儿。

我惊愕极了,仿佛呼吸都停止了,小心翼翼地往前

迈了两步,到了拐弯儿处,我探着向另一张张望。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面的水泥墙壁边

上,竟然有一个亮着灯的玻璃电话亭!

不,比电话亭还要矮一些,还要长一些,靠在墙边
上。电话亭里亮着一盏暗蓝色的奵,灯上好像落满了灰
尘,放射着幽幽的暗蓝色的光,就像蜡烛燃看的火焰。

房子里还有人!

玻璃小房子里,晃动着一个人影,仔细看,是—个
男孩儿,正坐在灯下背对着我,弯腰在干着什么。含糊
不清的叹息声,正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真该死,我
怎么就系不上?都缠在一起了!"他又在低低地叹息,
叹息里带着悲哀和焦急。

他是从哪里来的?而且来得这么突然?

我不安地打量着他,只能看见他的背,看不见他的
脸。他穿的好像是足球运动员的服装,像是黑红条的运
动服,又像蓝白条运动衫,灯光太暗,看不清楚。我记
得黑红条的足球衫是国际米兰队的队服,蓝白条的足球
衫是阿根廷队的队服。

看样子,他是个足球运动员,至少是个超级球迷。
我突然觉得他肯定是超级足球迷,足球运动员不会待
在这脏兮兮的下水道里,也许他和我一样,是从下水道
溜进足球场,而且很可能不止一次地走下水道,你看,
他都在这儿放了个小房子,安了个临时的家了。

这样一想,我心里就踏实—些了。

"喂,你在干什么?"我小声地向着房子喊。男孩哆
嗦了一下,停止了嘟嚷,却没有转过身来,像一个泥塑
木雕愣愣地定在那里。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大概我把他给吓住了。我连忙
打亮手电筒说:"你不要害怕,我也是从上面下来的。"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用双手遮住脸,不安地说:“你的手电筒光太强,晃得我睁不开眼睛了,你最好把它关掉。"

我关闭了手电筒,小屋子里的灯先暗蓝暗蓝的,虽
然柔和多了,但是我总觉得这光怪了一点儿,我看不清
他的脸。

"你可以进来。"他打开了电话亭的门。

"这么小的房子?"

"你进来就知道了,一点儿也不小。"他打开了玻
璃门。

他长得很英俊,浓密的头发黑黑的,眼睛也很大,

只是脸太白了,惨白惨白的。也许是暗蓝灯光照射的缘
故,他的手臂也是惨白惨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他的

年龄好像比我大一些,但顶多十七八岁。
我问他:"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在系鞋带。"他脸上带着苦恼,"这鞋子真邪门
儿,两根鞋带连在一起了,怎么也解不开,我没有办
法去踢球。"

"灯光太暗了。"我抬眼看头顶上暗蓝色的小灯泡,
同情地说,"我这里有手电筒,我来帮你解。"

房间很矮,我得低头弯腰才能钻进去。不知为什
么,一进到房间里,感到这里面特别冷,温度要比处面
低好几度。我不由自主地嘟嚷了一句:"这里面怎么这
样冷?"

可能是玻璃太凉了,不过我老待在里面,已经习
惯了。"他低声说。

奇怪,他怎么说自己老待在这里?我产生了一丝疑
惑,但很快就又想通了,他的意思大概是说每天都到这
里来吧?

很有可能。踢足球,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好球场。
我们学校只有一个两百米跑道围着的操场,为了争夺场
地,我们常常中午放学留下两个同学不回家,占着操
场,以便在下午上课前踢一个小时足球。至于正规的足
球场,想都甭想。

体育场里面的这个球场是国际标准的,草皮从国外进口的。不是大的比赛,专业运动员都不能随便到场里去踢球,所以只要能偷偷进去踢球,哪怕是在半夜里,钻臭烘烘的下水道,也值。
我问他:"你天天都从这下水道钻到体育场里面去
踢球?"

他点点头,又含糊地说:"可是我这鞋带老解不开,
穿不上鞋,没有办法去踢球。"

"你连鞋带都解不开?我来看看,我想,这个人真

有点儿笨。

我伸出手去,他不声不响地把鞋递给了我。我打开
手电筒,一束亮光照在足球鞋上,我眼皮不由得一跳:
哇!好棒的足球鞋!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足球鞋,我见过这样的鞋,由白
蓝两种色彩的条块儿拼成,鞋子的皮面很光滑,也很柔
软。我和同学一起逛体育用品商店时,在货架上看到过
这种进口的足球鞋,标价是八百元。我只看了两眼,还
没来得及动,售货员就上来说:"买不买?不买别乱
动。"他瞧不起人,知道我买不起。

我用手电筒照着鞋带,鞋带一点儿也不乱,只松松
地系了两个扣,没怎么费劲儿,就把扣解开了。真奇
怪,这样容易的事,竟然把他难住了?

我把鞋子递给他,说:"你穿上吧。"
“谢谢你了,你的手真灵。”他感激地说。
我说:“不是我手灵,是你的手笨。”

"是的,我的手是够笨的。"他连连点头,一面把鞋
子穿上。

"这屋子里面太冷,就像在冰窖里,待的时间长了,
可容易得关节炎,咱们赶快出去吧。"我哆嗦了一下,
转身钻出小房,他也跟在我后面钻了出来。我说:"咱

们该上去了。"

"到上面的足球场上去?"他睁大眼睛望着我。

"对呀,你不是每次都从这里上去吗?"
"啊……是这样。"他含糊地说。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这边出口的水泥墙壁上
没有小铁梯子,你一个人怎么能上得去呢?"

他愣了一下说:"有个小木梯子呀,就靠在水泥墙
边上,昨天我还上去了呢。"

"是吗?我怎么没看见?咱们再去找找。"
我和他来到了下水道的出口,用手电筒照了—圈,
连个梯子影儿也没见着。

"一定是让他们拿走了。"他仰脸望着上面,沮丧
地说。

我说,"大概是体育场里的人发现了这儿的秘密,

以后再从这儿上去踢球可不行了。"

他摇摇头说:"不会,他们没有发现。"

仔细一想,我觉得他说得也对,要是真的让人发现
了,他那玻璃小房子,也得让人给搬走了。

"上不去,太高了。"他仰着脸望着上面的井盖,叹

了一口气。

"怎么上不去?俩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我不以

为然地说,猛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有办法了,你
有绳子吗?"

"有,我那小屋里有不少东西呢。"他跑回小屋子,
拿来了一条宽布带子。

"你先踩着我的肩膀上去,把盖子推开,你爬上去
以后,再把带子垂下来,拉我上去。"

我讲出了自己的计划,然后蹲下来,示意他踩着我
的肩膀。他犹豫了一下,脚踩上来了,用手扶着旁边的

水泥墙壁。为了防止他摔倒,我用手抓住他的脚腕。
他的脚腕怎么那样凉?凉得就像是冰。我忍不住说:“你的脚真凉。”

“你来之前,我已经在小房子里待了一段时间了。”他低声说。
“你扶好了,我要站起来了。”我说着,慢慢地直

起腰。

他的身体很轻,我毫不费力,肩膀上就好像没有压
什么东西。我诧异地问“"你的身体真轻,就像没有
重量。"

"上面墙壁上有两个铁钩子,我怕压坏了你,用手
使劲儿拉着钩子呢。"
"你摸到铁盖子了?"

"摸到了。"

"用手使劲儿往上推。"

"我推平动,你得帮我使点儿劲儿。"他低着头看

着我。

真是可笑,我在下面,怎么能够使得上劲儿?我—
面心里埋怨他是傻瓜,一面把肩膀往上一挺。

"推开了!"他欢喜地叫了—声。

一股清新的气流冲了进来,我看到了头顶上深蓝色

的夜空。我说:"你先上去。"

"咱俩—块儿上去,现在铁盖子打开了,上去很容

易,你只要抓住我的脚就可以了。"

真是胡说,两个人能一起上去?我刚要开口说话,

突然感觉肩膀上的两只脚要飘起来,我连忙一把抓住。
简直难以相信,我的身体竟然被他的脚带起来了,

一下子带出了高高的洞口!

我吃惊得张大了嘴,他怎么突然有了这样大的力

气?而且速度这样快?他刚才是不是故意装傻,逗
我玩?

很有可能,像他这样能想出从下水道钻进球场的聪明人,不会自己解鞋带?会没力气推开铁盖子?

他一定是在故意戏弄我。

三、他踢出一个奇怪的香蕉球

我坐在下水道的铁盖子旁边,昏头昏脑地向四下
张望。

我们果然到了体育场里面,我前面二十米远的地方
就是足球场。

哈,我是第一次到了足球场里面,而且是国际标准
的足球场。我两手按在球场草地上,柔软的绿草,摸起
来非常舒服,听说这种绿草是专门从国外进口的,很昂

贵,不是正式比赛,就连足球队员也不能随便到场内来
踢球。

我真想站起来,在碧绿的草地上痛痛快快地翻几个

跟头。忽然,我听到旁边有低低的哭泣声,是一种喜极而泣的哭声。

和我一起上来的穿九号球衣的少年,竟然跪在草地
上,弯下腰来,把脸贴在草皮上,激动地哭起来。他浑
身颤抖,嘴里嘟嚷:“我终于上来了,我又看到球场了,
我又可以踢球了……”

太激动了吧?至于吗?就好像这辈子没有踢过球似

的。我很不以为然,虽然我也算是铁杆球迷,也是第一
次进到这球场里,可我也没这么激动啊,我顶多想在球
场上翻几个跟头。像他这样激动得流眼泪,是不是有点
儿夸张了?

我忙说:"别哭啊,哥们儿,男儿有泪不轻弹。"

“我没有哭,我的眼睛里好像进了沙子。"他不好意

思地说。

"用不用我帮你看看?"我问。

"不用不用,已经好了。"

我突然想起,净顾着和他说话,差点儿把最重要的
事情忘记了,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找回望远镜的。

我匆匆地爬起来,说了一声:"我去找望远镜!"
18号看台离这里挺远的,在足球场的另一边,这
回我可以直接从球场上过去。脚踩着草皮,那感觉特别

舒服,这儿的草皮别处没法比,更甭提我们学校的球场
了。我们学校的球场全是硬硬的黄土,你要是来个带球
动作,一跑一串烟儿,要是来个铲球动作,虽然隔着裤

子,屁股也会被蹭得很疼。

我故意放慢速度,装作脚下有球的样子,—脚—脚
地往前带,到了场边,从运动员入场的地方,跑上了
看台。

真是侥幸,我的望远镜居然没有丢!它静静地躺在
座位下面的缝隙里,一定是我看比赛时,和周围的人一
起做"人浪"动作,把望远镜掀到了座位下面。也不知

道摔坏了没有,我担心地把望远镜举到眼前,试着往
前看。

球场显得那么安静,那么宽阔,场内的灯都熄了,
天空蓝蓝的,金黄色的月亮像是嵌在暗蓝的天幕上的—
面圆镜,月光从空中洒下来,洒在球场上,球场上的
草皮变成了暗绿色,就像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

我又把望远镜移向对面的球门,忽然,我看到一个奇怪的景象——
球门前的草地上,飘浮着一层乳白色的雾,穿九号球衣的少年在草地上踢球,他的动作是那样的优美、快捷,一只足球在他脚下旋转着,贴着他的身体蹦跳,撞着他的胸脯,又在他的头部轻颠,然后被颠回到了脚尖。

他在草地上轻轻地跑着,那球竟像是粘在了他身
上,环绕着他的身体,跟着往前蹦跳,我从来没有看见
过这样漂亮的带球动作。

在电视里,我看过马拉多纳表演的颠球动作,好像
也不如他做得漂亮。他踢得太好了,我佩服得五体投
地,同时又很惭愧。

踢得这么棒的会是什么人?也许本来就是国家队
的,只不过是“真人不露相”在我面前故意装得很笨,
而我却真的以为他不行,嘲笑他不会系鞋带。

可看他的年龄还只是个少年,也许是国家少年队
的,对了,我早就在报上看见过,我们国家送过一批少
年到巴西学足球,没准他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踢得可够刻苦的,委屈地钻下水道,到球场里面
来踢。不过,这么做值,我要是能达到这个水平的十分
之一,我也愿意天天钻脏兮兮的下水道。

我拿着望远镜,离开18号看台,急匆匆往球场跑。
跑到球门旁边,他已经不踢球了,背对着我,正呆呆地
看着球门。

我说:“你踢得真是棒极了。”

"唉,不行。"他头也不回地叹息说,"我总是临门
一脚差,总也踢不进球门。"

"我不信,像你这么棒,会踢不进球门?"
“真的,你不信,我试试,你帮我找找原因。”

他说着,拿起了足球:“你守大门,我射门试试。”
我有点儿胆怯,他的脚法那么好,踢球的劲儿特大,可别连球带我一块踢进球门。我说:“我守门技术不好,你轻点儿踢,或者你最好在三十米以外。"

"行!"他拿着球往球场里走。

我站在球门中间,心里直打鼓,不知是我个子太
矮,还是我过去看见过的球门都不标准,总而言之,我
觉得这球门太宽太高。

他把球踢过来了,月光下,滚动的球划着漂亮的弧
线直奔球门飞来。啊!好棒的香蕉球!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打的是球门右上角,必进球

门无疑。我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蹦也没用,个子
矮,够不着。

奇怪!足球好像会拐弯儿,明明看着要进球门,突
又往上拐,从球门柱上面飞过去了。

"唉!又没进去,看样子我怎么也踢不进去了,一个球也踢不进去。"
他垂着头,好像真的很伤心。

我没说话,心想:我可别再犯傻,他没准又在逗我
玩呢,他那么棒,会踢不进去?

我没话找话:"你是天天晚上都到这里来练习吗?"
他摇摇头说:"我天天来,但只能在下水道里面,
我打不开下水道的盖子。"

我开玩笑地问:"不可能吧?你每天夜里,就在下
水道下面,仰着脸向上看?"

"是这样,我天天看。"他竟然还挺幽默,真的这样
回答。

"你踢得这样好,能够教教我吗?"我试探地问。
他没有回答,叹息一声说,"咱们下去吧。"

我有点儿惭愧,我个子太矮,又是平足,他一定瞧
不起我。我不声不响地往下水道出口走,到了井盖旁
边,我回头问:"是你先下,还是我先下?"

我发现他背对着我,奇怪地问:"你怎么啦?"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我吃惊地发现,在洁白的月光
下,他的脸是那样惨白,眼睛里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低声嘟囔: "我的眼睛有点儿
毛病。"

他的眼睛好像是有一点儿毛病,猛一看眼珠亮亮
的,还有点儿发绿,像是蒙了一层雾。

"是青光眼吗?"我胡乱猜测。其实我也不知道青光
眼是怎么回事,我是顾名思义,青光眼可能就是眼睛闪
着青光吧?

他含糊地说:"大概是,我也不太清楚。"

我们一前一后下了井口,等到了下水道里,才发现
上面的盖子没法盖了。我伸手使劲儿摸,摸不着。我
说:"我个子矮,你来试试。"

他踮起脚来也够不到,明天早上,体育场的工作人
员来了会发现,以后就没法从这个秘密通道进体育场
了,必须想办法把井盖盖上。

"啊!我想起来了,"我说,"把你的小房子搬来,
咱们踩在上面,就可以把井盖盖上了。"

他犹豫了一下:"那也行。"

"走,赶快搬去!"

我拉着他往下水道里走,哇!他的手好凉,和冰一样!

那玻璃房子还在下水道里,

里面的灯闪着幽蓝的光。这小房子虽然大,但很轻,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成的。我们把小房子抬到
了井口的下面,把房子横看放倒,我正要往房顶上爬,
他突然说:"等—等,我想求你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你说。"

"我想让你帮我把这小房子搬上去。"

"你搬这小房子干什么啊?"我奇怪地问。

"我老住在小房子里,只能待在下面,没有办法上

去踢球。"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住在这又潮
又凉的小房子里?别开玩笑了。"

"真的,不开玩笑,我就住在这里面,不冷也不黑,
就是不能上去踢球。"黑暗中,他眼睛亮亮地说。

这家伙怎么了?长年累月地住在下水道里,不是精
神病就是什么……我突然感到有点儿恐怖,他别是什么
幽灵之类的东西!瞧他的脸那么惨白,手那么凉,身体
那么轻,踢球又那么神,还有那小房子里的灯光也不像
是电灯的光…

我越想越紧张,结巴地问:"你,你,你是……"

"我也是人,和你一样,你不要害怕。"他表情忧郁

地笑笑,"我只是有些情况和你们不一样,但我绝不会

伤害你。"

"你是……你是逃犯?"我突然想到了逃犯,为了逃
避追捕,长期躲在下水道里,也完全是有可能的。

"你不要再问了,知道多了对你没有好处,你只要

帮我把这小房子搬上去就可以了。"

他看我还在犹豫,又笑笑说:"你不要胡乱猜了,

我要真是逃犯,还把这小房子搬上去干什么?"

这么说也对,不过这个人毕竟有点儿怪。转念一
想,管他那么多干什么,天都这么晚了,我爸妈准
找我呢,赶快帮助他搬完了,我走人。

我打量着小房子说:"这样,我先上去,你在下面
我从上面拉,你在下面抬,咱俩一起使劲儿……"
他打断我的话:"我不能抬。"

"为什么?"

"我抬也没用。"他忧郁地说,"不骗你,我要是能抬早自己拾了,我的力气没用。"

嗯,这家伙真怪,我真的怀疑他的脑子有点儿问

题,和脑子有问题的人,你不能太认真。我只好说:

"行,找根带子拴在房顶上,我一个人从上面使劲儿拉试试,你有绳子吗?"

他四下张望:“没有,这球鞋带可以吗?”

"真是胡闹,那么细的鞋带怎么能行?"
“这鞋带是尼龙的,特结实。”
“好,我试一试,拉不上去,我可就不管了。”我这么说着,心里早算计好了,我先上去再说,能把小房子拉上去,算他运气好,要是拉不上去,我就趁机走人。

我踩着小房子,手扒着井边,一使劲儿,出了井
口。他把鞋子脱下来了,光着脚递给我。我说:"别递
给我,你先用鞋带拴住房顶。"虽然我猜这鞋带会断,
可我还是假模假式地吩咐他。

他很听话地用两根鞋带拴住小房子顶部,鞋带的另
—头连着鞋子,他使劲往上一甩,两只鞋子刚刚好甩出
了井口。

我把鞋子从带子上解下来,哇!这鞋真棒!要是我
也有一双这样的鞋子,可就来劲儿了。

我趴在地上,用两手拉着带子,用力往上一拉,
咦?真怪,小房子竟然离地了,两根鞋带就能把这小房
子拉起来!

他站在下面,仰脸向上望着,露出欣喜的笑容。就
在这时,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他的个子好像长高了,
至少比原来高出半尺,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瞪大眼睛往下看,吃惊地发现,他的身体好像浮
在空中,随着小房子一点儿一点儿向上飘!

我吓了一大跳,拉着鞋带的手,不由得猛地往上一
拽,糟糕,鞋带子断了,小房子坠了下去,只听他"哎
哟"一声,坐到了地上。

"砸着我的脚了。"他坐在下水道里,皱着眉头向上
看。他的脚真的在小房子下面,难道刚才我看花了眼?
因为他如果飘在空中,不可能被房子砸着脚。

我两只手拿着鞋子,趴在井口向下看:“你怎么样?”
"还行。"他揉着自己的脚。

"真对不起,你等着,我再去找别的绳子。"我说
着,刚要爬起来,隐隐约约听到有声音,连忙趴在
地上。

前面不远的地方,手电筒的光在晃动,有人正在向
这边走来。我伏在地上,模糊地看见两个人在足球场
内,正沿着跑道,不紧不慢地走。大概是巡查的,从他
们走的方向看,肯定要经过这里。

我赶紧扭过脸,紧张地向下面小声喊:"不好!有
人来了。"

"快把井盖盖上! "他也显得很紧张。

我慌乱地把井盖盖上,才想起自己还在外面,我用
手使劲儿扒井盖,真是糟糕,这井盖盖上容易打开难,
严丝合缝,嵌得紧紧的,不用东西撬,甭想再打开。

更令我慌张的是,巡查的人好像发现了这边有动
静,小跑着过来了!

我急速地向井下面喊:“他们来了,我没法帮你搬
房子了,我得走了,要搬只能改别的时间了。"

其实,我说改时间只是敷衍他,没想到他特认真,
井下面传出他的声音:"我在这里等着,你明天晚上可
一定要来啊,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许亚。"

瞥见两个人影正向我这边走来,躲是躲不开了,我
索性坐起来。我想起来了,那两只足球鞋,是那个孩子
的,还在我这儿,用手一摸,就在旁边的草地上。奇
怪,它们怎么这样软,就像厚袜子一样,几乎可以用手
揉成一团。

我顾不得多想,急忙把它们塞进怀里。

“干什么的? ”我耳边响起了声音,一只手电筒在我
身上晃着。

“是你?不就是两个小时以前在门口缠着要进来的
那个孩子吗?”

我也认出来,他就是把守体育场大门的瘦年轻人。
我说:"我进来找望远镜。"

"不是跟你说过,明天来吗?你怎么进来的?"

我哼哼唧唧:"就是从门口进来的。"

"不可能,跳墙进来的吧?那么高的墙,不怕摔断
了腿?"瘦年轻人挺厉害地问。

中年人的手电筒照着我手里的望远镜:"找到了?"

我说:“找到了。"

"行了行了,快走吧!"中年人挥挥手。

我站起身来,瘦年轻人警告我:"这次便宜你,下

次再看见你跳墙,可就送公安局了。"

我心想,下次我也不来了,我还能老丢望远镜?

他俩一直把我送出了大门,我走出老远,看见瘦

青年还在门口盯着我。

四,又薄又凉的足球鞋

回到家里,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

我用钥匙打开房门,悄悄地溜进自己的小屋,听见
妈妈在另外的房间里迷迷糊糊地问:"怎么这么晚?"

"球赛散得晚了。"

"瞎说,一场球赛能赛四个小时?准是看完球又到
哪儿玩去了!"

"没有,看完球,挤不上车,我是走着回来的。"我
很自如地编着瞎话。

"饭菜在保温锅着热着,明天再的工你算账!"

我妈妈就是那么说说,到了明天,她气消了,就没事了。我把我妈妈的脾气摸透了,别的差点儿没关系,
学习绝对不能差。我的成绩嘛,在班里还可以。

不是吹,我的脑子挺灵的,还大有潜力可挖,可是
我不能—下子全挖尽了。我妈妈那脾气,你们不知道,
她老不断地给你订新标准,全挖尽了,下次就没法提高
了。所以,我每次只提高一丁点儿,让她觉得我老在
进步。

我到厨房匆匆忙忙吃了饭,马马虎虎漱口洗脚,然
后溜进自己的房间。

我打开灯,坐在床边上伸手从怀里去掏那双鞋
子。咦?怎么没了?我感到怀里空空的。一定是我走得
匆忙,丢在路上了。

我懊丧地脱衣服,从衣服里飘出—卷薄薄的东西,
飘飘悠悠地落到地上。这是什么?我低头从地上捡起
来,仔细看。

你们谁也不会想到吧?竟是那双鞋子!

真怪,它怎么变得这么薄了?还是那种漂亮的颜
色,蓝白条相间,用手拉,感觉韧性很大,只是特别
薄,几乎比我妈妈的尼龙丝袜子还要薄。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球场上看见那个少年穿着它
时,还觉得挺厚,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用手摸着光滑柔软的鞋面,用鼻子闻了闻,有一
股淡淡的香味,像是中药的味道,我想起那个少年在球
场上踢球的情景,他踢得真漂亮,就是穿的这双鞋子。

我脱掉了袜子,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脚上还带着
下水道的发霉气味。怎么洗了半天还没洗干净?我光着
脚,提着拖鞋,摸着黑,到洗漱间,在脚上抹了许多肥
皂,又洗了一遍。

回到房间,我把薄得几乎透明的鞋子穿上,就像套
上了一双不大不小的袜子,正合适。只是有些凉,两只
脚丫子凉丝丝的,像是踩到了冰上。

我试着用脚踩在地板上,轻轻往上一跳,令人吃惊
的事情发生了,我竟然一下子跳得那么高——脑袋碰到
了天花板!

那可是厚厚的水泥板啊,头"砰"的一声撞在上
面,撞得我眼冒金星,从上面跌下来,重重地跌在地
上,屁股坐地的声音太大了——"咚!"

我听见妈妈在隔壁嚷:"这么晚还乱折腾,抽什么
疯啊?"

我坐在地上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吸溜着凉气,哼
哼唧唧地说:"没事儿,我把椅子碰倒了。"

这回我可碰惨了,一点不夸张,脑袋上碰出了—个

核桃大的包,至少也像枣那么大。包大是小事,问题是
别得脑震荡,学生学习都要靠脑子,我可别碰傻了。我
坐在地上揉着脑袋上的包,心里挺纳闷,我怎么会跳得
那么高?一定跟这双足球鞋有关!
我脚上的足球鞋发着暗蓝色的光,用手一摸,滑滑
的、凉凉的。我冒出了一股好奇心,想量量脚丫的温度是多少。我从抽屉里找来体温表,插在脚边上。嘿!体温表上的水银柱迅速下降,过了一会儿一看,才15度!
人的正常体温是36.6度,这双薄鞋子快成冰箱了!我连忙把鞋子脱下来,我把鞋子折叠起来,夹在数学课本里,多省事,鞋子薄得可以当书签了。
当然,再好的东西,我也不能财迷,明天要还给人
家。再说,我已经答应他把小房子从下水道里面搬出
来了。

五、俩半疯儿

第二天,正赶上期中考试前的总复习。这次期中考
试不同以往,区里统一出题,并且要将各学校的考试成
绩排队。各科老师都开始了加班加点,我们下午的自习

课被占满了,课后又加两节。—直到六点钟,我才放学

回家。

等吃完晚饭已经七点钟了,我没有忘记帮下水道里
的少年搬玻璃房子的事情。可是天公不作美,气象台预
报说后半夜有大雷阵雨。傍晚的时候,雷声果然就响起
来了,"轰隆隆"的闷雷一阵接一阵在天际间滚动,天
上的黑云厚厚的,越压越低。光线也—下子暗了下来,

好像到了深夜。

妈妈望着窗外:"该下一场大雨了,憋了一天,这

雨小不了。"

爸爸也说:"对庄稼有好处。"
我心里说,对那个少年可没什么好处,今夜搬小房
子的事情又吹了。可又一想,不行,我还得去,那少年

昨天晚上他就待在下水道里等我,要是他还是傻待
在那里,怎么办?

我拿起一把雨伞就要走。妈妈问:"哪儿去?你没
看马上要下大雨了 ?"

我说:"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办。"

"什么事情—定要在下大雨的时候去?"
"有一个孩子躲在体育场的下水道里等我呢,我都和他约好了,大雨要是往下水道里流,他非得被淹死不可。"

"你以为别人都像你这么傻?下大雨还在那里等你,
他不会跑?"爸爸训斥我。

"没准他就那么傻。"我着急地说,"他这个人好像
有点儿怪。"

"怎么怪? "

于是,我匆匆讲了昨天晚上碰到的事情。

爸爸和妈妈一起重视起来,妈妈皱着眉头自言自
语:"你说他为什么会躲在下水道里呢?会不会是偷了
东西,或是在家里挨了打,不敢回家?"

“不,我看像精神病。"爸爸说,"没准是从家里走
失的精神病,大街的电线杆上不是经常贴有寻人启事
吗? 要是那样就悬了,雨下得再大,他也不知道从下水
道里面出来,他没自制能力啊。"

爸爸这样一说,我们立刻感到严重了。妈妈生气地
训斥我:"你真是抽风,你知道他精神不正常,还跟他
来往,你这不是找事吗?"接着,她吩咐爸爸:"你是不
是跟他去一趟?打的去,可别让那孩子出事。"

爸爸苦着脸说: "去吧,再不愿意也得去。"他又仰
脸望着天说,“这雨下得也真不是时候。"

爸爸和我各拿一把伞,匆匆地下了楼。我爸爸妈妈

就是这样,别看牢骚多,其实心肠挺好的。

一出楼门口,大雨就下起来了。不光有雨,还有
风,还是没有定向的风,横着刮,竖着刮,搅着雨点儿
乱扫一气,打伞根本没用。我和爸爸的衣服全湿了,成

了落汤鸡。

马路上,大雨像是瓢泼,对面五米之外都看不清
人。好容易找到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汽车,司机在车里
面摇头,说这种天没法行驶,等雨停了再说。爸爸告诉
他,是去救人,这可是十万火急的事。司机二话不说,

赶紧让我们上了车。

好在这会儿马路上很少有车行驶,出租车很顺利地
到了体育场大门口。这时候雨比先前小了些,在门口值
班室里,我们遇见了昨天守门的那个中年人。

他一听我爸爸讲的那些情况,急忙让我们进了体育
场。他又找来了几个帮手,包括昨天和他在一起的那个瘦青年,拿着工具来到了体育场里面。

“就是这井盖。”我指着离球门不远的下水道出口,悄悄地告诉我爸。
我爸爸大声说:“就是那个地方!”
大家急急忙忙蹚着水跑过去,用铁钩子拉开井盖。

哇!不得了!里面汹涌的水流打着漩涡,都快没到
了井边上。,我望着浑浊汹涌的水流,心想,他要真的在
里面可就完了,要是躲在那小房子里就更难办了,四周
都被水包围着,想要出来都出不来了。

"会不会那孩子在下雨之前就跑出来了?"中年人问
我爸爸。

我爸爸犹犹豫豫地说:"不会吧?那孩子精神上有
点儿缺陷。"

中年人问:"是您的孩子? "

"不,我的孩子在这儿,我也是听我孩子说的。"爸
爸指着我说。

"是你啊,你昨天不是来过吗?"中年人认出我来
了,刚才太忙乱,他没看出来。瘦青年也认出我来了:
"这不是昨天晚上跳墙进体育场的那孩子吗?就光听他
那么一说啊,甭信,他满嘴是谎,什么下水道有小房
子,还带着灯,纯粹瞎掰! "

爸爸忙说:"话不能这么讲,万一里面真有人呢,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中年人说:"这倒也是,真要是有人淹死了,咱们
必须到公安局报案,这样吧,反正雨也快停了,雨一
停,水流得差不多了,咱们就下去看看。"

雨停了,天上闪烁着星光,有人找来一架梯子。虽

然下水道里还有半尺多深的水,几个人迫不及待地挽着
裤腿,拿着手电,顺着梯子下去,爸爸和我也跟着下

去了。

五六只手电筒在里面晃着,来来回回找了两圈,连

个小房子的影子也没见着!

我傻眼了,奇怪,那小房子到哪儿去了呢?

"要是真有小房子,肯定冲不走,两边的出口顶多
一尺半宽。"瘦青年冷冷地说,似乎他猜出我想说什么。

爸爸也怀疑了,离开下水道,往体育场外走时,小
声问我:"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赌咒发誓: "绝对是真话!"
中年人在旁边说:"算啦,没死人就好,要是真在
下水道淹死个人,这体育场就扬恶名了。没事儿了,你

们爷俩跟落汤鸡似的也不容易,我们就不追究你们的责
任了。”

瘦青年似乎还不依不饶:"别就这么让他们走啊!"
中年人把他叫到一边,我隐隐约约听他对瘦青年
说:"你跟他们计较什么,你没看出来,那一大一小,俩半疯儿!"

六、外语老师的嗅觉

接连几天,我们全家人都很关注报纸,大报小报都
看,主要是查找有没有体育场下水道的事情。—方面很
关心那个少年的死活,另一方面也特别想证明,我和我
爸爸不是“半疯儿”。

爸爸感觉受到侮辱了,那天晚上一回来,就脸色难
看地问妈妈:"你说我像半疯儿吗?"

妈妈马上果断地说:"你怎么会像半疯儿,你要是
像半疯儿,全世界的人都是疯子。"

出于对体育场那些人的气愤,这次爸爸对我格外信

任他说:“这次我相信小亮的话是真的,他撒这种谎
干吗?”

然而,任何报纸上都没有这方面的消息,甚至连街
头的寻人启事上都没有。不过,我觉得,爸爸妈妈有些
事情好像在瞒着我。

晚饭前,我在外屋听见爸爸在厨房里悄悄和妈妈
说话。

爸爸问:"报纸上登的这件事真有点儿怪,你说有

可能吗?"

妈妈说:"不会吧,难道咱们小亮在下水道里碰见

的是他?不会,那不成了天方夜谭了?"

"可小亮说得有鼻子有眼,许多地方都一样,连名
字都—模—样,这张报纸上的文章是今天才登出来的,

那些事他是从哪儿知道的?真不可思议!"

妈妈说:"算了,这张报纸别让小亮看了,他看了

再瞎想,一定会害怕的。"

一看到我进了厨房,爸爸妈妈都闭住了嘴,不知道
他们讲的是什么。

那双漂亮的、薄得几乎透明的足球鞋还在我手里,

是那个叫许亚的少年的。找不到许亚,自然没法还他鞋子。

鞋子的事情我没告诉家里,因为爸爸妈妈一知道,
准会把鞋子要过去,交到失物招领处之类的地方,他们
根本不许我拿别人的东西。当然,我也不是财迷这双
鞋,我只是想亲自把鞋子交回许亚手里,我答应过他。

这双足球鞋的确特棒,可以说在世界上也是独一无
二的。尤其是那天晚上,我穿上它,那么奇怪地一跳,
我的头都撞到了天花板,撞出了很大的包。我没法想
象,要是没有天花板挡着,我能跳多高。

没人的时候,我又试着穿过两次,可跳得不高了。
不过我相信还会出现奇迹,说不定这鞋子在积蓄能量,

到了一定程度,能量积蓄足了,又会—下子蹦得老高。
所以我要注意,在教室里别不留神,脚—跺地板,一下
子弹起来,头撞上教室的屋顶,那会吓坏大家的。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们了,我上学的时候穿上了这
双奇特的足球鞋,我太喜欢它了,穿在脚上凉丝丝的,

还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鞋子极薄,软软地贴在皮肤
上,再套上一双袜子,从外面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当然,我不是想把它占为己有,只不过是在还给许

亚之前,我先穿穿。我不是不想还给他,是找不着
他呀。

我穿着这双足球鞋上学,可能是由于心理作用,觉

得特轻快,迈起步子来,身体都有点儿发飘。路过高压

线,虽然"危险,请勿靠近"的牌子离我老远,经过

时我还是小心翼翼,别一下子跳到高压线上,触
了电。

在教室里上课,我也是瞎担心了,连着上几节课,
跳到屋顶上的奇迹—次也没出现。到了下午第一节上外
语课,奇迹出现了,不过不是跳高,是味道。

这还得说说我们的外语老师。我们的外语老师姓

王,在家叫她“踢球王”。不是她爱踢球,她穿的高跟
鞋,跟儿特细,怎么踢球?“踢球”这发音在英语里就是教师的意思。

“踢球王”的英语教得很棒,她是留过学的,好像是什么美国的“加弗里亚”大学,具体是什么名字,我也不太清楚,反正说起来挺绕嘴的。
留过学的就是不太一样。“踢球王”特讲卫生,除去讲卫生,她鼻子还特灵,我们都在下面说,她是警犬的鼻子。
我们班的男生都特爱踢足球,踢足球就要穿球鞋,
穿了球鞋就会出汗,再一捂,自然就会泛味儿。要是别
的老师,大多会忍耐,味道大得受不了时,会含蓄地去
开窗子。

“踢球王”不,我们还清楚地记得那次上课的情景。
“踢球王”在黑板前面皱起了眉头,然后吸溜了两下鼻
子。吸溜完鼻子后,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鼻子似乎都变
尖了。她一声不响,从教室前面往后走,看看这个,看
看那个,鼻翼一鼓—鼓的,那情景很像猎犬在搜寻猎
物。蓦地,"踢球王"的眼光停在了张海涛身上,从上
到下,看得张海涛直发毛。

大约是“踢球王”眼光的暗示,大家都闻到了张海
涛的臭脚丫味。这家伙也是太不像话,穿臭球鞋不说,
还把鞋子脱到—半晾着,让散出的味道更浓更酸。

“踢球王”的眉头皱成了个疙瘩,大家都以为她会
轰张海涛出去,张海涛脸上也冒出了汗珠。不过没有,
"踢球王"突然转身,一声不响地走了,一直走出了
教室。

大家正在发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踢球王"
又来了,她端着一盆水,一言不发,径直走到了张海涛
面前,说:"脱掉鞋!脱掉袜子!"

哇!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让张海涛洗脚,而且"踢
球王"要亲自替他洗,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这回张海
涛可"现大眼"了。

那节课好像后来都没怎么上,倒不是张海涛洗脚用
的时间长,他的脚再脏也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洗。问题是
"踢球王"大讲保持个人卫生之重要,从脚讲到手,又
讲到鼻子,联系到打喷嚏和吐痰,再联系到精神文明和
个人修养,整整讲了一节课。

以后大家上她的课再也不敢晾脚丫了,张海涛原来
的外号就不好听,又多了个新的外号——臭脚。

现在该来讲讲"踢球王"和我这双鞋子的事了。那
天我们上外语课,本来天挺热,又是下午,大家都昏昏

欲睡,“踢球王”又吸溜起鼻子来了。

从上次张海涛以后,老师很久没吸溜鼻子了,大家
顿时兴奋来,都想看看这回谁倒霉。"踢球王"微微
眯缝着眼睛,耸动着鼻翼,教室里一片吸鼻子的声音,
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受了"踢球王"的传染。

"咦?好奇怪的味儿。""踢球王”说。

于是我们又赶快判断这味道为什么奇怪,可谁也判
断不出,甚至闻不出这味道是从哪儿传来的。还是"踢

球王"的鼻子灵,她肯定地说:这味道不是从外面传
进来的,就是我们教室里的。"说着,她向着我这边
走来。

我立刻紧张起来,想起了那双奇怪的足球鞋,它此

刻就穿在我的脚上,外面套着袜子。"踢球王"停在了

我面前,所有的眼光都注视着我。

"好像是麝香味。""踢球王"说。

我松了―口气,不是臭球鞋味。麝香我听说过,是

从—种叫“麝”的小鹿肚脐眼里弄出的香料,名贵
极了。

'好像还有藏红花味。""踢球王"又说。

啊,藏红花这名字也挺好听,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
味道,但从名字上看,味道也差不了。

果然,"踢球王"吸溜着鼻子说:"这味道不错!"
我心里暗自高兴。

"踢球王"突然转过身去对大家说:“现在大家不

困了吧?我是刚才看不少同学打瞌睡,来个小插曲,让
大家振作一下子。"

“哄——”全班都笑了,困意全无。

"不过,马贝身上确实有一股极好闻的味道,下课
我还要向他打听一下,这香水他是从哪儿买的哟!"
大家又都笑了,笑得我脸红红的。

七、周老师的脸被我踢肿了

下午放学后,学校足球队和外校进行比赛。我虽然
不是校队的队员,但是要比正式队员去得还要早,因为
我一直在校足球队做"二候补"。这个名字可不是我自
己起的,是足球教练周老师说的。

初一入学的时候,校足球队招生,曾经贴出过—张
布告,用的红纸,上面写着:"为了从小培养人才,从
娃娃抓起,学校足球队准备成立预备队,专门招收初一
的学生,凡热爱足球事业的学生都可参加,经过一段时
间的训练,将选择其中的优秀者正式进入校足球队。"

我们学校的足球队在区里是数得上号的,许多新生
都跃跃欲试,我是第一个报名参加预备队的。不过,一
进去,就在预备队扎下了根,再也不往前挪了,一直到
预备队解散。连体育老师周老师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说:“马贝痴心不改,做二候补总是可以的嘛。”

后来我问周老师,什么是“二候补”,因为他讲这
话的场合有点儿不正规,是在厕所里讲的。周老师搔着
脑袋想了想说:"只要有替补队员表现不好,你就可以

替他们。"

从以后,不瞒你们说,我确实有点儿私心,希望

哪个"替补队员"犯点错误,我好取代他们。

最近我又得到内部消息,上面规定,少年队队员的

年龄不能超过十五岁,我们校队就有超龄的,这对我可

是个机会,所以我表现要格外积极。

我早早地到了学校体育组门前,周老师正在收拾东西,

什么运动员的球衣、号码等。我问:“周老师,有
什么事需要我办?"

周老师说:“你来得正好,快去通知足球队的同学,马上到体育组前集合。”
我答应一声,急忙跑回教学楼。教学楼有六层,我跑上跑下,挨着个地叫:“洪金生、周大雄、李国民……”我在教室门口喊的声音特响,“周老师叫你们快去,马上就出发了!”

通知完了,我又跑回体育组问:“周老师,还有什么事?”

"这箱子矿泉水,你帮助拿—下。"周老师说着,又
打量了一下我问,“你一个人行吗,要不再找—个人?”
我挺了挺胸脯:"没问题!"
我的牛皮吹大了,没想到一箱子矿泉水会那么沉,
扛着它走半个小时的路,都快把我压趴下了,好容易到
了区体校的运动场,我浑身都湿透了。

这场球,我们学校踢得极糟。本来周老师在预备会
上满怀信心(对了,忘记告诉你们了,周老师特许我参
加校足球队的预备会,这也是他对我器重的表示),他
在预备会上说:"拿下五中,应该说没问题,他们和我
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关键是十二中,那才是硬仗。"

"对!"大家也说,"对付五中,是小菜儿一碟。"
没想到,一上场,就先叫五中灌进大门一个球。我
们学校的队员顿时乱了阵脚,好像连球都不会踢了,急
得周老师在下面连连跺脚:"这踢的叫什么球啊?臭大
粪!”周老师第一次从嘴里说出这样的粗话,他真是
急了。

上半场让对方踢进两个球,下半场又让人家踢进一

个,这回我们成了 "小菜儿—碟"了。

“骄兵必败,真是骄兵必败!"周老师连连摇头,不

知道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自己。输了球,大家都垂头

丧气,连我们学校自己带去的一个足球也忘了拿,被几
个孩子拿去踢着玩了。

我们都快走出运动场了,周老师猛然想起来:“球呢,咱们那个
签名的足球呢?”

他说的这个足球可不是一般的足球,是国家足球队
员签过名的球。我们学校的一个老毕业生后来在国家体
委工作,周老师托他搞了个国家足球队员签名的球,本
来是放在学校陈列室的,这次比赛拿来鼓舞士气,现在
却叫别人拿去踢着玩了。

"把球拿过来!"周老师向两个孩子喊。

"快,拿过来!"大家也一齐喊。
那边两个孩子看着我们,其中—个扬起一脚,球被
歪歪斜斜地踢过来了,正好落到我面前。连我自己都糊里糊涂,
我怎么会突然来了一个奇妙的动作:身体突然
向后—仰,单脚向上—磕,将球颠了起来!

这一颠还没什么,要命的是后面的动作,闹得我自
己都目瞪口呆:我身体悬空,一个漂亮的倒钩,将球猛
地踢向后面!

后面要是足球大门就好了,这是最漂亮的射门动
作,可惜不是球门,是人!射出去的足球,飞速往周老
师的脸上飞去,周老师根本来不及躲闪,“砰”的一声,
足球猛烈地撞在他的脸上!

天哪!我竟然使了那么大的力气,足球把周老师的
半边脸都打肿了。我傻眼了,大家也傻眼了,愣愣地看
着,谁也说不出话来。

还是周老师先说话:"快看着,我的眼睛坏了没有?"
周老师一只眼睛细得像条缝儿。几个同学忙上前去看。

"你们懂什么,靠边!"我们学校的校医拨开同学,
凑近周老师的脸使劲儿看,"好像没事,眼球没坏。"

周老师说:“没坏就好,我估计也没坏,看见黑糊
糊的东西一来,我侧了侧脸。"

我几乎要哭出来了:"周老师,我不是存心的。"

周老师只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回头对其他
队员说:"没事儿,你们都回家吧。"他又回头看我,肿
着眼睛说;"你跟我回学校。"

我想,这下惨了!

回到学校,已经七点多钟了,学生早走光了。周老

师在体育组洗了脸,又用手巾使劲儿揉,他的脸好像更
肿了。我紧张地说:"周老师,我带您到医院去看看。"

"我这么大人,要你带着去看?没事儿,过两天就
好。"周老师说着,坐在我对面,瞪大眼睛看着我,“说
说,你那球是怎么踢的?怎么踢得这么利索?"
"没怎么踢啊!"

"没怎么踢,力量会这么大?速度会这么快?咱俩

出去,你再踢一次给我看看。"

"还踢一次?"

"对,再踢一次。"

我几乎都被吓傻了。坏了,周老师怀疑我是故意把
球踢到他脸上的。我忙赌咒发誓:"周老师,我真不是
存心的,我绝不敢再踢您了。"

"我不是让你踢我,是让你踢球。"周老师也发现说

误会了,他望着我说,"我现在细细回想,感觉你那球
踢得挺棒。"

我忙说:"不棒,都踢到您脸上了,还棒?"

周老师说:"踢到我脸上当然不棒,我是说你那脚
法,好像不是你能踢出来的,是不是你自己偷偷在下面
练了,或是有人教你?"

我含糊地说:"练倒是练过,可我这水平您知道,

我个儿又不高。"

"来,你跟我到外面去。"周老师拿起了足球往外

面走。

我们来到了操场上,天已经黑蒙蒙的了,四周静悄

悄的,没有一个人影。

周老师把足球扔给我:"把你平常练的,表演给我

看看。"

我拿着足球,尴尬地说:"老师,我那—脚可真是

蒙的,我踢不好。"

话还没说完,我的四肢突然像是失去了控制,手往
上一抛,把球抛向半空中。足球落下来,正好落在我伸
出的脚面上。简直鬼使神差,我的脚背颠着蹦跳的球,

—下,两下……

足球好像被我的脚粘住了,不停地在我的面前
弹跳!

"好!颠得好!"周老师喝彩。我心里一热顿时来
了劲儿,觉得这颠球也并不难,是小菜儿—碟啊。

我好像换了—个人,身体突然变得极其灵活,足球
刚刚从空中落下,又被我一连串的动作踢起来,用脚

颠,用胸脯抵,用头顶。

我的动作协调极了,足球如同一只长了翅膀的鸟,

围绕着我的身体前后旋转。

"好啊!桑巴舞!"周老师拍着手叫道。
我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报上介绍过,巴西的足球
明星个人技术特棒,踢起球来,就像跳桑巴舞。周老师居然这么夸我,我更兴奋了,足球在我脚下也变得特别轻灵。

"来,看看你的射门技术怎么样!周老师站到了足

球门前。

来到罚角球的位置,我刚要踢球,突然想起,不
对,射门应该站在罚点球的位置——球门正面十一米远
的地方。

我想弯腰把球拿起来,不料,脚却一下子将球踢
出,足球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突然向下一沉,周老师

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足球已经从他的头顶飞过,打
入球门!

“好—个香蕉球,踢得真隐蔽!”周老师大声喊,
"再来一个!"

我接连踢了三个香蕉球,几乎和第一个—样,都是

眼看足球快飞过了球门,突然向下—沉,拐进了球
门角。

周老师眼睛亮亮的,连连摇头说:“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他望着我说,"你知道你是什么吗?和氏璧! "

他怕我没听明白,又说:"就是表面上是块破石头,
其实里面是价值连城的宝玉!"

我懂“和氏璧”的意思,我们语文课上讲过,古代
楚国有个叫卞和的人,发现一块宝玉,只是这块宝玉外
面包着破石头。卞和把宝玉献给楚王,楚王不识货,以
为卞和欺骗他,砍掉了卞和的一只脚。卞和不灰心,等
楚王的儿子做了国王,卞和又去献宝玉。楚王的儿子还
不识货,又砍掉了卞和的另一只脚。直到楚王的孙子做
了国王,看见卞和在街头哭,叫人将石头破开,才发现
里面果然有无价之宝。

现在周老师把我比做和氏璧,这是多么让我高兴的
事啊!

周老师摸着自己肿着的半边脸说:"看来我这脸没
有自肿,马贝,"他郑重其事地叫我的名字,"从现在
起,你就是校足球队的正式队员,后天和十二中的比
赛,你作为主力上场!"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晕头转向。我不明白,自己怎
么突然变得那么棒?

我猛然想起,一定是那双有魔法的足球鞋在作怪!

那天晚上,许亚在体育场显出了惊人的球技,他穿

的就是这双魔法鞋。现在,这鞋子穿在了我的脚上,不
过,从外表一点儿看不出来,因为,鞋子外面还套着一双袜子。也就是说,我现在穿着两双鞋子,这种穿法,
恐怕在全世界,我也是独一无二。

回到家里,妈妈见我回来这么晚,本来挺生气,我
告诉她,我去参加足球赛了,学校已经正式吸收我为足
球队员了。她一听也很高兴,妈妈倒不是对足球怎么感
兴趣,而是由足球联系到我的身高,她一直为我个子不
高而忧虑。

妈妈高兴地说:"这可不错,隔壁宝成一米七的个
子,才是候补队员,你都是正式队员了。"

我说:"宝成参加的是篮球队。"

妈妈一撇嘴说:"那有什么分别,不都是球吗?"

反正我妈妈也不懂,我也不跟她细说了,只要她高
兴就行。

八、你真够哥们儿

吃过晚饭,我—人回到屋里。

我坐在床上,把袜子脱了下来。啊!那双蓝白条的
足球鞋还套在我的脚上,那么薄,那么透明,我的脚就像
像贴上了一层刮刮纸。

刮刮纸,你们知道是什么吧?就是一种薄贴纸,上面事着
美丽的图案。贴在皮肤上,过一段时间再拿掉,美丽的图案就会像印花纸—样,印在皮肤上。

不过这双鞋子可不—样,它的韧性极大,怎么扯都

扯不破,虽然极薄极薄,但可以很完整地脱下来,不像

刮刮纸,—揭就破了。我小心翼翼地把鞋子脱下来,脚
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是皮肤的颜色有些发绿。

—般的鞋子穿在脚上,又跑又跳,连汗带泥,—定
会有难闻的味道。这双鞋子很怪,手里拿着凉凉的,散
发出―股淡淡的香气,"踢球王"说是應香味、藏红花
味。藏红花什么味呢?管它什么味呢,反正这是双很神的
鞋,穿上它我的脚就会变得特别灵活。

—想到后天的比赛我要上场,我兴奋得心痒痒的。

我什么时候享受过这种待遇,出过这样的风头?周老师

说了,我的本事只要拿出三分之一,对付十二中绰绰
有余。

我正兴高采烈地乱想,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我连忙
把鞋子藏起来。

妈妈从外面进来说:“天擦黑的时候,有—个人给
你打电话,我一拿起电话,里面便有个男孩儿的声音,
说什么他的鞋子在你这里,叫你还给他。”
我吓了一跳:“他怎么说的?”
“没怎么说,只说一句‘请还给我鞋子’。”妈妈说
着,奇怪地问,"是你们班同学吧?你拿了谁的鞋子?快还给人家,别老让人家追在屁股后面要。”
我含含糊糊地说:"没什么,就是一双普通的鞋子。"
"赶快还给人家。"妈妈嘱咐我,又把一张纸条子递
给我,"这是他留的电话号码,可我刚才试着打了,是
空号,难道我抄错了?"
我没有和我妈妈说实话,上次和他们讲了,就在体
育场闹了—场乱子,爸爸被人叫做"半疯儿",这次再
让他们掺和进来,也许会更乱。
况且,我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魔法鞋的秘密。
许亚来电话了,这说明他没有死,没有在那阴暗的
下水道里被淹死,这是非常令人高兴的事。可是他来电
话要这鞋子,鞋子是他的,当然应该还给他,问题是,
后天就要进行比赛,我要是没了这双魔法鞋怎么办?
我展开了纸条,看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我突然想起妈妈说,她刚才试着打过,这个电话号码是空号。对了,我可以试试,要是空号就好了,我可以有理由了,
不是我不想还给他,是他留下的电话号码错了。

我抓起桌上的电话机,小心翼翼地拨着号码,心
"扑扑"地跳着,暗自盼望最好没人接。

电话里传出了一个声音:"对不起,您拨的是个空
号。"我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我又拨了一次,电话里还
是那个声音:"对不起,您拨的是个空号。"这回我完全
放心了。

"唉,不是我不想还,是电话打—不通,我连打了三
次都没人接。"这么想着,我又伸出手去拨第三次,我
要说话算话。

"是马贝吧? "电话里响起了一个低低的男孩儿的声
音。我傻眼了:明明拨了两次都是空号,怎么第三次

却……难道我拨错了?

"马贝,是你吧?我知道是你。"电话里的声音虽然

很小,但十分清晰。

"啊,是我,"我结结巴巴地问,"你是……"

"我是许亚。"

真的是他!我用手捂住话筒低声说:"上次下大雨,
我和我爸爸去了体育场下水道。"

"我知道,给你们添麻烦了。"他抱歉地说。

我问他:"你没事儿吧?"

电话里犹豫了—阵:"没事儿,还和过去—样。"

"你那小房子还在下水道里吗?"我没话找话。

"还在,一直在。"

"我们上次去怎么没看见?那么大的房子不可能被

水冲走啊?"

“我的房子藏在下水道墙壁的—个凹洼处,在墙壁,

里,别人看不出来。"

咦?难道下水道墙壁还会凹进去一块?当时我可没

注意,晚上下水道里那么黑,也许真的没有注意到墙壁

凹洼的地方会隐藏着一个小房子。

"我的那双足球鞋还在你那儿吧?"

"还、还在我这儿。"我慌张地说。

"你晚上可以出来吗?"

"也许可以,可是……"我正迟疑地说着,话筒

突然响起了杂音,隐隐约约听他着急地说;"你听得见我的

声音吗?过两个小时,我在下面等你!"

电话一下子断了,话筒里传出—串串的忙音。

看看表,是十点钟,两个小时以后就是十二

点。我去吗?

唉,要是不打第三次电话就好了,就用不着今天把鞋子还

给他。可以等过了后天的足球比赛,再把鞋子还给他。

也许我可以不去,因为我刚才并没有答应他,我刚

说了—句"可是',电话就断了。我可以不去,事后说

我睡觉睡过头儿了,醒来一睁开眼睛就已经一点半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地已经过了十一点

半。妈妈在外屋催促,"你怎么还不睡啊? "

"这就睡。"我熄了灯,坐在床上。

再过十五分钟就到十二点了。我终于下了决心,人

家的鞋子嘛,你再需要也得给人家。至于后天的比赛
不去想它了,到时候再说。

做了决定,我心里反倒踏实了,看着墙上的挂钟
默默计算着时间。差五分十二点,我把那双魔法鞋卷成
—个小卷儿,放进口袋里,悄悄溜出了房间。

夜很静,楼里的灯都黑了,星星在天上眨着眼。月
亮正明:乳白色的月光洒满了院子,楼前面那棵老槐

树,把巨大的树冠阴影投在地上,好像一幅铺了半个院
落的水墨画。

许亚在哪儿呢?他只说在下面等我,是在院里还是
在院外呢?要是找不到他怎么办?

我脑子里立刻冒出—个念头:那不是更好吗?我可

以到后天球赛后再还给他。

我慢吞吞地在院里走着,沿着院墙的边走,把身体
隐在墙边的阴影中,这样可以不被楼里的人发现。

一扇扇窗口虽然黑着,可难免有人从黑漆漆的房间
里向外看。特别是上个月,二楼的王阿姨碰见小偷的事
情发生后,大家更提高警惕了。

那次也是夜晚,王阿姨没有开灯去厕所,她看见阳
台上有个黑影在挪花盆,王阿姨很奇怪,是谁在半夜里
动花盆呢?等那个人影挪开了花盆,准备往屋里跳的时
候,王阿姨才猛然醒悟:是小偷!她大喊起来,等邻居
们闻声赶来,小偷已经跑了。

"以后再碰见这事,先别喊,悄悄拿着砖头,先给
他一砖头,抱小偷打蒙了再说。"王阿姨的儿子给他妈
出主意。我现在这么晚出来,可别让他们当成小偷,所
以我得离楼远点儿走。

月光下,院子里的东西都能看得很清楚,在前面转
了一圈,也没见到一个人影。

也许在楼后面?如果那儿再没有,我就上楼。当

然,要把电话的插头拔掉,免得他找不到我时,又深更
半夜地打电话来。

我绕到了楼后面。楼后面有个很大的车棚,还有一

小片花园,栽着三五棵梧桐树。穿过车棚,我发现梧桐

树下有亮光,是暗蓝色的亮光,光很弱,离远了根本发

现不了,只有走进车棚,才能看到那是一盏暗蓝色的灯。

我好奇地走过去,不由得吃了—惊:是—座小玻璃

房子!我在体育场的下水道里看见的那个像电话亭一样
的小玻璃房子!

房子里亮着小蓝灯,幽幽的暗蓝色灯光,好像一小
团滚动的荧火,没有许亚的影子。

"许亚!"我试探地小声叫。

"我在这儿。"梧桐树后面闪出—个影子。啊!是许
亚!他还像上次一样,穿着蓝白条的足球运动衫,头发
黑黑的,脸色雪白雪白的,眉宇间带着忧郁的表情。

他竟然光着一脚!我有些吃惊,难道他只有一双足球
鞋,再没有别的鞋子了?

我问:"你怎么光着脚?"

"啊,我光着脚。"许亚笑笑,把赤着的脚缩进
草里。

我很不好意思:“你的足球鞋我带来,怎么小房
子也到这儿来了?"

"没办法,我到哪儿都要带着它。"许亚含混地说,

"好在它还不算很沉。"

我脱口而出:"到哪儿都带着小房子,那不成了
寄居蟹了吗?"

"对,寄居蟹,"他又笑笑,"是挺像寄居蟹的,
可是没办法。"

怎么会没办法呢?我觉得这事挺怪,可看许亚的表
情似乎很难受,我也就不再问下去了。我从口袋里拿出
那双薄薄的透明的魔法鞋:"这是你的鞋子。"

许亚望着鞋子高兴地笑了 :“谢谢你,我总算又找
回它了。"他咧嘴笑了,爱不释手地看着,又一下子坐
在草地上,把鞋往脚上穿,一边穿,—边自语,"穿这

双鞋子,不光是为了走路,其实我光着脚。一点儿事也
没有,主要是因为足球。"

我说:"我知道和足球有关。"

许亚的眼睛一亮:"你知道和足球有关?"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穿过这双鞋子,知道它很神
奇,穿着它踢球脚会变得特别棒。"

"它神奇? "许亚望着鞋子笑了,它—点儿也不神
奇,其实是……"他闭住了嘴巴。

"是什么?"

"唉,不说啦!"许亚笑笑,脸上又露出了忧郁的

表情。

他把两只鞋子穿好,又俯身子用嘴唇轻轻地吻了
吻鞋尖:"嘿嘿,你们回来啦!"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没戏了,本来我想问他是否能
借我用一天,看他这样喜欢,我还怎么开口呢。

许亚已经穿好了足球鞋,像真正的足球运动员—
样,双脚轻轻蹦跳着,问我:"怎么样?"
"还行。"我敷衍地说。

"还行?"许亚迷惑地问。

"不,我是说好极了。"我说。

"是吗?"许亚显得特高兴,可是他忽然像想起了什
么,叹了口气,"唉,好极了,也没用。"他突然显出垂
头丧气的样子。

"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我懒懒地说,就在转身
的一瞬间,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有一件事情想求你。"
"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帮助你。"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要……这双鞋……"我吞吞
吐吐地说,一看他睁大了眼睛,我马上补充,"不是要,
就是借用一天。"

"借用一天?干什么?"

"踢球!"我急急忙忙把足球赛的事情讲了,忐忑不

安地望着他。

"没问题,小事一桩。"许亚眼睛亮亮地说。

“你真够哥儿们!”我兴奋地蹦了起来,"明天那场

比赛太关键了,你要是能到现场看就好了。"
"我肯定会看的。"许亚神秘地笑笑,"说不定一直
在你身边。"他又坐在地上脱足球鞋。

"你没鞋子怎么行,我把我的鞋脱给你。"我也坐在地上脱鞋。

"不,"许亚制止住我,"你的鞋子对我没用。"看我露出迷惑的表情,他又解释,“我从来不习惯穿别人的鞋子。”
他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塞到我手里,说:"鞋子

借给你,不过你要答应两点:—是这鞋子不能老穿,不
是比赛的时候不能穿。"

"没问题。"

"二是后天你用完了鞋一定还给我。"

"没问题,后天不用你再来了,还得背着小房子,
我直接去找你好了。"

"那也行。"

"我去哪儿找你?"

"还是在晚上,体育场的下水道里,时间照旧。"

"啊?那个地方?"我有些吃惊。

"怎么了?"许亚不安地注视着我。

"没事儿,我准时去!"我答应得特痛快,能借到这
么神奇的鞋子!我太高兴了,对许多事情没有往深处
想。其实我只要稍微细心些,就很容易发现许亚有很多
不对头的地方,比如:他为什么非要晚上来?为什么到
哪儿都带着小玻璃房子?为什么脸上老是那种忧郁的表
情?为什么不让我老穿那双足球鞋?

可当时,我只顾高兴,什么都没想。

九、我把魔鞋弄丢了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早,才五点多钟,大家还都

没起床,我就悄悄地下了楼。

在院子里,我试着用脚颠球,当然,我的袜子里套
着那双神秘的足球鞋。哇,那股神奇的力量还在,我一
下子颠了一百多个,球始终没落地,最后还是我自己停
下来的。

我又试着射了一回门,到楼后面,瞒准车棚里的一
个破沙发——是王阿姨家换新沙发后扔在那里的。我利

索地飞起一脚,“呯!”力量好大,不偏不倚,正好打在
竖起来的沙发座上,竟把沙发底座穿了个窟窿!我连忙

拿起足球,溜出了车棚。

好了,这鞋子的魔力没问题,而且看起来也用不

着事先穿一段时间预热。

吃过早饭,我回到自己房间,小心翼翼地把鞋子脱
下来,压得平平整整的,又折叠起来,像夹书签—样,

夹在数学书里,背起书包上学了。

在学校里上课,我听讲都有点儿不安心,两次打开
数学书偷看,看到薄薄的鞋子还老老实实地夹在书里,

我放心了。

课间休息时,周老师专门到我们班教室来看我。他
的右半边脸还肿着,开始没找着我,大概以为我没来,

周老师脸上的表情很紧张,后来发现我在教室后面,他
松了口气,招呼我过去。

我担心地问,“老师,您的脸怎么样?"

"我的脸没事,关键在你,怎么样?今天下等的比赛能上吗?"

我说:“没问题。”
“好,成败就在你了。”周老师亲热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下午第二节课—下课,教室门口便有人叫我,"马
贝!"是校足球队队长吴振东,我故意装作没听见,慢
吞吞地收拾书包。我得让全班同学都知道,我已经是校
足球队正式队员了,而且是主力。

吴振东又叫:"马贝,周老师叫你赶快去参加比赛!"
他这么一说,果然全班同学都注意了,我得意扬扬
地在大家的注视下走出教室。吴振东不解地问我,“怎
么回事?昨天你把周老师的脸都踢肿了,周老师还会让
你去参加比赛,真是怪。"

我抿着嘴没做声,心里兴奋地想:"你等着吧,后
面的怪事多着呢。"你想想,平常都是我给他们当"小
伙计",跑上跑下地通知他们,这回也该让他们为我服
务服务,让我风光风光了。

到了体育教研室,其他的足球队员都已经到了。周
老师一看见我,便笑着打招呼:"你来了 怎么样?"

我说:"还行。"

我看见了屋角的一箱矿泉水,前天比赛,我扛着矿
泉水去的,今天好像不应该是我扛了。可是我应该谦
虚,别因为一有了本事就神气起来,给别人不好的印

象,于是我走到屋角去扛那箱矿泉水。

刚把箱子扛起来,周老师看见了,皱着眉头叫:

"马贝,你怎么能扛?你还得参加比赛呢。快,你们把它接过来!"他吩咐两个候补队员。

周老师这么一说,大家都愣住了,谁也没有想到会

让我去参加正式比赛,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周老师糊涂
了?我从大家的眼神里能看出他们的怀疑。

周老师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反应,望着我说:"啊,
队服,你参加比赛要穿队服。"他眼睛在周围扫了—
圈,最后停在了前锋孙建中身上:"孙建中,把你的队

服先借给马贝穿。"

孙建中一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把我的队

服借给他?那我呢?"

"让马贝上场先踢前锋位置。"

周老师这么一宣布,下面顿时乱了起来:“他行吗?
那么点个儿。"

"本来咱们就输了,让他上场准输得更惨。"

还有人在下面悄声地议论:"周老师昨天挨了他—

脚,今天却让他上,周老师被他踢糊涂了吧?"

"也没准儿被踢成脑震荡了。"

"谁也不要乱猜!"周老师胸有成竹,"按我说的做
没错。"

"那您上次布置的阵法和套路可全乱了。"吴振东小

心地提醒。

"按新的安排,在场上一切以马贝为主,大家要多
给他喂球。"

"喂球"一知道是什么意思吧?这可是足球术语。
周老师的意思是,在比赛时,要让大家多把球传给我,
我好射门。

周老师用满怀期望的眼光望着我,看得我心里热乎
乎的。我特感动,心想,这次比赛,我一定要踢得特别
棒,为周老师争气。

一路上,大家疑疑惑惑,好像把我当成了外星人,

连带队的教导主任都忍不住悄悄地问周老师:"让他上
行吗?"

"绝对行!"周老师斩钉截铁,他看我正好在旁边,
又问我,"有问题吗?"

我还是那句话:"没问题!"

到了运动场,足球场上有许多人,比昨天来的人多
多了。因为十二中是市区重点中学,足球又踢得特别

棒,他们学校来了许多学生助威。

运动员开始热身了,周老师怕我紧张,特地帮我按

摩大腿。旁边有上次来看球的人议论:"这老师脸怎
么肿了?"

"被他们学校学生踢球踢的,哎,就是那个正被他
按摩的学生。"

"怎么他踢了老师了,老师还对他那么好?是老师
的儿子吧?"

周老师不理他们的议论,低声地嘱咐我:"上场不
要紧张,你只要拿出三分之一的水平踢球,就没问题。"
我说:"老师,我去上厕所。"

这会儿上厕所是必需的,因为我要去换鞋,那双神
奇的足球鞋还在我的数学书里。

"去吧,快去快回。"周老师说。

我飞快地跑进了厕所,进到一个格子间,把门从里
面别上。我打开书包,拿出数学书,翻开来,咦?鞋子
怎么没了?

明明记得夹在数学书里,上课的时候,我还偷看了
好几回,怎么突然不见了?

我怀疑刚才翻看得不仔细,又把数学书从头到尾地
一页一页翻过,还是没有!

坏了,这鞋子到哪儿去了呢?会不会从数学书里滑
出来,掉进书包里?我把手伸到书包里,翻得太着急

了,"哗啦啦——"铅笔盒掉在了地上,里面的橡皮尺
子铅笔滚了出来,撒得满地都是。

我顾不得收拾,索性把书包里的东西全倒在地上,
一件一件地去看。那薄如纸片的鞋子还是没有,它像空
气一样地消失了!

格子间外面有脚步响,"马贝,你在哪儿?"是队长
吴振东的声音。

我慌乱地收拾书包,还没来得及答应,木格子门被
拉开了,吴振东在外面着急地喊:"你怎么待那么长时
间?吃棉花拉线屎啊?"、

我支吾着:"我的书包散了。"

"快,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都等着你上
场呢!"

吴振东不由分说,匆匆忙忙帮我捡起地上的东西,
拉起我就往外走。

我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办?那双神奇的足球鞋没了,我还上场吗?

不行,不能上,我得想个办法。溜走不可能,吴振
东就在我旁边,要不我就说肚子痛?说上午吃了不干净
的东西?

我还没来得及想好,已经到了场边,上场的队员都
已经排好队,摩拳擦掌,准备入场了。

"快!快!"周老师大声招呼我。

吴振东也说:"快排到队里,你跟在我后面!"说着,
他排到了队里。

我别别扭扭地凑到周老师跟前,做出一副愁眉苦脸
的样儿:"周老师……"

"怎么啦?有什么问题?"

"我……我肚子疼。"

"怎么搞的?偏偏这个时候出问题!"周老师焦急地
问,"能坚持吗?能坚持就要上,这可是关键时刻!"周
老师拍拍我的肩膀,他可比我还着急。

裁判员的哨子吹响了,队员们排着队往场内跑。

"上!"周老师轻轻推了我—把,我不由自主地跟上
了队伍。

—到了足球场内,我整个儿成了—个"晕菜"。场
外欢声雷动,今天看球的人格外多,我眼前白花花的一
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脑子里乱哄哄地想看:"怎么办?
没穿那双魔鞋,这球可怎么踢?"

"马贝,你是前锋,怎么跑后卫这儿来了?"吴振东
在后面推了我一把,我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到球门边上来
了,赶紧往前跑。到了球场的中线附近,我看到了对面
十二中的前锋,啊,是张明亮!

我早就听说过他,他是我们区,不,应该说是全市

中学生里最棒的一个足球运动员,听说国家少年队都已
经看上他了,没想到他在十二中,怪不得今天那么多人
来看球,怪不得都说十二中足球队特棒。

"张明亮——加油!张明亮——加油!"场外的吼声
如雷,这是给他加油呢。

此刻,我和他在球场中线两边面对面站立,他个子
又高又大,我个子又矮又瘦,简直是鲜明对比。

好像场外的人也注意到了,一些坏小子除去喊"张
明亮加油",还喊"地滚子加油"。我知道他们是在嘲
笑我个子矮,可这时候也顾不得生气了,对面的张明亮
正用矜持的眼光注视着我,嘴里还"吧唧吧唧"地嚼着
口香糖。

比赛开始了,由我开球,我把球踢给了旁边的吴振
东。还行,这第一脚没踢错,没有踢给对方。没想到,

吴振东又把球传给了我,我还没来得及接球,离我三米
远的张明亮,像离弦的利箭一样冲上来,不知怎么球就
到了他脚下。他动作利索极了,三晃两晃,我还找不着

北呢,他已经绕到我后面去了。

我赶快转身拼命追。我的百米速度显然比他差得太
远,越追离他越远。他左带右带,绕过了两个后卫,飞

起一脚,把球射进了球门!

二十秒,比赛刚开始二十秒,比分就变成了 1:0!
"别慌, 大家要沉着。"队长吴振东低声嘱咐,他又
带着球往前冲。吴振东虽然比张明亮差一大截,在我们
学校还是踢得最好的。他带球已经到中场了,偏偏在这
时候,他又把球传给了我。我脚还没沾到球,又被张明
亮抢过去了。

我和吴振东赶快一起冲上去抢,张明亮将球一磕,
巧妙地从我们中间滑了过去,我和吴振东撞到了一起。
我小声说:"你干吗把球传给我?你自己带球多好。"
吴振东生气地瞪我:1老师不是说了要以你为中心,
多给你喂球吗?"

啊,我忘了,周老师布置过战术,要以我为中心,
这太糟糕了!我偷偷往球场边上看,几个队员正指手画
脚地跟周老师说什么,一定是在劝周老师把我换下场。
周老师却坐在那里面不改色,稳如泰山,他一定还盼着

我显示奇特的本事呢。

可是今天我不灵了,我没穿那双魔鞋啊!

上半场,3:0,三个球都是张明亮踢进去的。

中场休息,几个队员都建议周老师把我换下去。周
老师用满怀期望的眼光望着我,大声说:"我相信马贝
的实力,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力,我看人绝不会错的,对

吧?马贝?"他大声问我。

我几乎都快哭出来了:"周老师……我……"

周老师打断我的话:"马贝,下半场把你的实力拿
出来,大家都看着你呢。"

哎勒,我哪儿有实力啊?可这时候不能驳周老师的

话。周老师这个人特倔,认准了什么,总要坚持到底。

他上体育课的时候讲过:"我这个人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干什么事,就非把它干成了不可。"这次大力推举我,

他也要坚持到底了。问题是我不成啊,我把那双魔鞋给
丢了。

下半场,我踢得更糟糕,在球场上简直像个幼儿园
的孩子。对方的前锋张明亮似乎看出了我软弱可欺,故
意戏弄我。他带着足球明明晃过了我,偏偏又绕回来

了,又在我眼前晃,这不是成心气我吗?我恼火地冲上

去,眼看就要踢到球,不知他将球怎么一拨,我竟然坐

了个大"球车"。

"哈哈哈!"满场的人都哄笑起来,一些坏小子们又

在场外叫:"耍猴子!耍猴子!"

这时场外突然响起了整齐的吼声:"绝——招!

绝——招!”

这是周老师带着我们学校同学喊的,他满头大汗一

边挥手一边喊,他希望我在最后—刻使出绝招来。
可是我一点儿招儿也没有!

5:0,我们被对方锡进了五个球!

这场比赛,我们惨败,我简直无地自容。周老师当

然也很失望,可他仍然很倔地说:"我相信我的眼力没
错,马贝肯定能出类拔萃,他今天表现失常,是因为他

吐子痛嘛。"

啊,周老师还是那么相信我,他的压力也够大的。
我听见教导主任悄悄自语得:"得,掘劲儿又来了,不撞
南墙不回头。"

我听见学生又在说:"准是昨天马贝那一脚球,把
老师踢晕了,精神失常!"

十、有一双手在后面抱住我

回到家里,我累极了。别看球踢得极臭,身体却像
散了架,腿有些直不起来了。

情绪不高,吃饭也不香。妈妈做的干炸带魚,我吃

了两块,便没了胃口。

"怎么啦?不舒服吗?"妈妈皱着眉头问,"平常你

不是爱吃炸带鱼吗?怎么今天吃那么点儿?"她摸摸我
的脑袋,"不烧,一点儿也不热。"

我说,"今天下午踢球了,累的。"

"累了就早点儿睡,你要好好洗洗脚,这球鞋味可
够大的。"妈妈皱着眉头说。

我前两天穿的也是球鞋,就没味儿,怎么跑都没味

儿。因为里面穿着那双奇特的、有香味的鞋子。现在那
双鞋子没了,突然没了,它到哪儿去了?

我躺在床上,努力回想,这薄薄的鞋子可能会在什

么地方呢?

墙上的闹钟响了,已经十点钟了。

我突然想起了许亚,我和他约好,今天夜里十二点
钟,我要去体育场的下水道里还他鞋子。现在鞋子丢
了,我还去吗?

许亚肯定会在下水道里等我的,因为我昨天向他保
证过,今天肯定还给他。

窗外黑黑的,月亮和星星都躲在云彩里去了。没有
一丝风,又在憋雨,我想起上一次下大雨的情景,这
回许亚可别待在下水道里,那多危险啊!

怎么办?给他打个电话?我这里不是有他留下的电

话号码吗?在电话里告诉他,我把鞋子弄丢了,但一定

帮助他找回来——不见面,这话也好说。

我从抽屉里找出了那张小纸条,按照上面的号码拨
了三遍。

空号,空号,空号。

我又拨了三遍,还是空号,空号,空号。

我要是不去的话,许亚会傻乎乎地在下水道里死等
我吗?

他会的,他说好了,一定在那里等我!

这么想着,我躺不住了,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我
不能惊动家里人,他们要知道,肯定不让我出去的。

坐公共汽车,到了体育场站,已经十一点钟了。大
街上和体育场周围都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了。没有体育

比赛,这一大片建筑和树林都黑黢黢的,只有路边亮着
昏黄的灯。

我绕到体育场旁边的小树林里,也许是天黑的缘
故,小树林的树好像很密,旁边的小马路也窄了一些。
我找到了下水道的井盖,用带来的改锥把铁盖子撬开,
打着手电筒,踩着井边的小梯子下到里面去。

我在下面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有点儿不
对劲儿!

上次我下来时,下水道显得很高,人可以直立着在

里面行走,现在却要弯腰低头。两边的路也变窄了,脚

下面的是湿乎乎的泥,这是怎么回事?

我晃着手电筒,迷惑地往前又走了一段,觉得更不

对了。我记得前面应该有个左转弯,转过弯儿,再走二
十多米,就到了体育场里面的出口。许亚的那个小玻璃
房子就在转弯处,离得老远就能看见玻璃房子里蓝色的小灯。

可是现在前面却黑漆漆的,—点儿亮光也没有。走
过去才发现,转弯处窄极了,不要说放—间小房子,就
是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都很拥挤。

"怎么搞的?"我不安地嘟囔着,猛然醒悟:我会不

会走错了下水道?应该是到体育场左边的小树林里,我
却到了右边?

很有可能!我下来之前,就感觉周围的环境有点儿
不一样,―定是走错了路!

我沿着低矮的下水道摸索着往回走,找到了刚才我
下来的地方。我傻眼了,下水道的盖子被人盖住了!

可能是刚才有人路过这里,把盖子盖上了。"不要
慌!"我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盖上盖子没关系,我可
以爬上去,用手把盖子推开。我沿着小梯子往上爬,爬
到了边上,用手使劲儿推头顶上的盖子。

铁盖子好像变得有千斤重,我使足了力气,竟然纹
丝不动。我听见了汽车熄火的声音,糟糕!有人在上面
停了汽车!

"下面有人——"我在下水道里使劲儿喊。

隐隐约约听见关车门的声音,接着便安静下来。盖

子盖得太紧了,我喊的声音,上面根本听不见。看样子,
只有另找出口了。

我想,下水道全是相通的,也许可以从体育场右边
绕到左边去。我打着手电筒,在里面转了—圈,才发现
事情比我想象的严重多了:左右两边通道的尽头,都有
铁栅栏挡着,只有水能流过,人根本过不去!

我被憋在下水道里面了!

看来,只有老老实实地等着上面的汽车开走,那是唯一的出口。

我先是在下水道里弯腰站着,不知站了多长时间,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便改为蹲着,蹲得腿肚子发麻,最后索性坐在泥地里,这会儿也顾不得脏和湿了。
时间早就过了十二点,许亚可能还在另一边的下水道里等着我呢,他能知道我在这儿吗?这回可怪不得我违约了。
突然,传来一种若有若无细微的声音,像是流水的
声音。我隐隐约约感到鞋子发凉、屁股也发凉,低头用
手电筒一照,脚下有水!

细微声音就是从这发出来的,泥地上已经积了一
寸多深的流水,把我的屁股和鞋子全浸湿了。

流水的声音越来越大,水也越来越多。啊,一定是
上面下雨了!

我想起了前几天下大雨时,看见下水道出口的情

景,一打开下水道盖子,里面污浊的水汹涌翻腾。

"今天可别下大雨啊!"我心里暗暗祷告。不知道地

面上的情况怎么样,下面的水却越流越快,越涨越高,

刚才还只到脚腕,现在却到小腿肚子了。我有些慌张,

但还没感到特别恐怖,水还不深,离没到脖子还远
着呢"

水竟然涨得那么快,眼看着往上直涨,不一会儿就
没到了我的腰部,再过一会儿,又没到了我的胸部。湍

急的水流冲得我站不住脚,跌跌撞撞地跟着水流往
前走。

我忽然发现我不能往前走,越往前,水越深越急

我都被挤到前面的铁栅栏上了。水流撞得铁栅栏"哐啷
哐啷"乱响,我赶紧逆着水流拼命地往回走。

湍急的水流撞击着我的头和脸,一股水呛进了鼻

孔,呛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我闭着眼使劲儿往前
走,我必须在大水没过头顶之前,冲到下水道出口!
到了那儿,是不是还有生存的希望我不敢说,但待

在这儿,肯定要死!

侧着身体往前走,水的阻力要小—些。不知挣扎

多久,总算到了下水道的出口。

这里的空间虽然大,水流却更急,浑浊的水流打着

漩涡,从上面的井盖边沿"哗哗"地涌下来,地面上显
然在下着暴雨。

下水道的水终于没过了我的头顶,我的脚悬空,身
体漂起来,幸亏我会游泳,转着圈地在水里扑腾,头顶
上的水不断砸下来,又把我砸进水里。

奇怪,水里似乎不很浑浊,也不是很暗,我居然看
到了一个影子!好像是许亚的影子,就在我身边晃动,
伸着两只手臂,向我拥来。

"许——”我忘记自己是在水里,一张嘴,汹涌的
水流涌了进来。

我眼冒金星,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我慌了,两手乱扑腾,越扑腾沉得越厉害,明显地
感觉自己在往水底沉。

"你不要慌!"一一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在这么汹涌的水里我会听见声音?这可能吗?

好像有谁抱住了我的腰,把我轻轻地往上推,真

的,我确实感到了有一双手在后面抱住我。我憋住气,

顺势用脚—蹬,我的身体浮了上去,头露出了水面!

"许亚,是你吗?"我喘息着,急促地问。

没人回答,我的旁边没有人影,只有不停打着漩涡
的水流。

我用脚踩着水,举起一只手,摸到上面的井盖,使

劲儿往上一推,井盖一点儿没动,我的身体却沉下水
去,喝了两口脏水再浮上来,背后又好像有人在推我。
我使劲儿推井盖,还是推不动,一股反作用力,使

我的身体又沉了下去。

这样折腾了几次,我吃惊地发现,上面已经没有多

大空间了,水都快挨到上面的井盖了,我的头都快顶到
铁盖子了!

我被封在一个全是水的密闭的井里,四周全是水,
胸口被挤压得厉害,用不了一分钟,我就会憋不住气,
水会大量地涌进喉咙里,这回真的完了!

隐隐约约好像上面有动静,求生的本能,使我用尽
最后一点儿力气,把身体向上浮去……

—只手抓住了我的头发,用力向上提,我模模糊糊

地感觉到,我头顶的铁盖子被打开了, 我被拉了上去!

"没想到还真的有人!"好像听到有人在井口上
面喊。

地面上还下着雨,到处湿漉漉的,两只手电筒的光
乱晃着。我躺在地上,浑身已经没有一点儿力气。
我被抬进了体育场的一个房间里,屋里的灯光亮亮
的,有人帮我脱下了湿衣服,忙着给我找姜糖水。过了
半个小时,我终于缓过来了。

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穿运动服的年轻人,一个头
发花白的老人。

"你怎么样?肚子灌进了不少水吧?"年轻人问。

"喝的水不多,你们……打开井盖时,水刚刚没过
了……头顶。"我费劲儿地说。

"你真是命大,要是晚两分钟,你肯定死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下面? "我奇怪地问。

"电话,一个男孩子打的电话。"年轻人说,"他说
下水道里面有人,我以为是哪个坏小子在开玩笑,刚把
电话放下,他又打来了,我索性不理他,后来刘教练来

了,说也接到了电话,非叫我跟着—块去,这一去还真
有事。"

年轻人说着,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又说:"你应该
好好谢谢他,要不是他,你就完了。看来你福气不小,
让国家队的老教练亲自出马救你。"

啊,这个头发花白的人,是国家队的教练!

刚才他们都接到电话了,打电话的是谁呢?是许亚吗?他怎么会知道我在另一边的下水道里面?我正迷惑不解,老教练把一团衣服塞给我:“你的衣服烘干了,穿上吧。”

看着我穿着衣服,老教练眯缝着眼睛问:"你是哪儿
的,怎么跑到下水道里去了?"

我讲了前后两次到下水道里的情景,我提到了许

亚,提到了下水道里的玻璃小房子,但是,我没有提足球鞋的事情。这并不是我有意隐瞒,鞋子丢了,我感到内疚。

老人听着,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自言自语地说:
“难道真的是他?我还一直以为不可能。”

我奇怪地问:"什么不可能?"

"刚才那个打电话的人,说自己是许亚,我听了挺
生气,以为有人故意恶作剧。许亚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呢?"

"你认识他?他为什么不能打电话?"
教练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现出异样的表

情:"你不要再问了,甭管怎么样,你获救了,不就行了吗?"

老人皱着眉头,一直到我离开了房间,再没说一句话。

十一、我要当球星了

我悄悄溜上楼,溜进自己的房间。

爸爸妈妈都已经睡着了,他们知道,刚才我经历了怎样的生死关头。

要是没有那个神秘的电话和那两位突然出现的老人和年轻人,我的小命就完了。那位老人过去当过国家队教练,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事情,可为什么我一问,他就闭口不谈了呢?

还有那双魔鞋,到底是在哪儿呢?会不会仍然夹在
数学书里,我找得不仔细,没有翻到呢?不会,我已经
—页一页翻了几遍了。可是万一……

这么想着,我还是忍不住把数学书从书包里面拿出
来,又开始翻。翻了—遍,还是没有。可我发现有点儿
不对头,这数学书好像比原来的新了。我的数学书书脊翘
起了边,这本数学书却平平整整,这不是我的数
学书。

我想起来了,上课时,我老不放心地翻看数学书,
我旁边的课桌上也放着一本数学书,是我的同桌周倩
的,一定是和她的书弄混了,一定是的!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踏实,醒了好多次,老盼着天亮
上学,恨不能立刻见到周倩。

我的课本果然和周倩的对调了。别看周倩是女生,
也是个马虎鬼,直到我跟她换书时她才发现。我拿过自

己卷了边的数学书,一翻,就找到了夹在里面的那双足
球鞋!

我松了一口气,赶紧给许亚打电话,可是一连拨了
两次电话,都是空号。

许亚好像突然一下子消失了,连着三天,都没有他
的音信。倒是周老师找了我一次,他的脸不肿了,但右
眼的眼圈是青的,像是大熊猫的眼睛:"你上次的表现
可害惨了我了。"周老师指着我鼻子说,"你到底是真的
还是假的啊?"

"什么真的假的?"我有点儿不明白。

"是真会踢球还是假会踢球?"周老师皱着眉头,

"你要是真有水平,无论如何在公众场合要露一次,让

大家知道,我周老师看人不会错。现在下面都传,胡说
什么我的脑袋让你一脚给踢蒙了,得了脑震荡,瞎指
挥,把癞蛤蟆当成天鹅,你要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是癞蛤蟆,是一只白天鹤。"

周老师说得有道理,我要用行动为自己和周老师的
冤案平反。把鞋子还给许亚之前,我要找机会,再利用
一下这鞋子的魔力。

机会来了,其实我开始没那么大野心,我只想找些

小的机会,比如在上体育课踢球时来点儿绝技,或是区

少年足球队训练时,我也壮着胆子跑进场内露一手,叫

人大吃一惊。我沒想到撞上了—个出头露面的大机会。

星期六下午,我在袜子里套上那双薄如纸片的魔

鞋,来到毕校,刚进校门,就看见吴振东和几个学生往

外走。我有点儿奇怪,今天不是校足球队训练吗?他们
怎么不踢了?

一问才知道,体育场有省代表队训练,他们都去看
训练,并想趁机获得足球明星的签名。当然,不是在体育场里看,而是隔着足球场的铁丝栏网,在场外看。
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保持一段距离。自从和十二中的比赛失利之后,他们似乎都对我抱有一种敌意,好像我和他们不是一个等级的,走在一起会使他们丢脸。

我心想:你们也没什么可神气的,到了体育场你们不
也是挤在场外的人群中看吗?

足球训练场在体育场的后面,我们赶到那里时,栏
网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绝大部分是学生。听旁边的
人议论,今天下午训练,李东浩也要参加,我顿时兴奋
起来。

李东浩是我最喜爱的球星,他虽然特年轻,在省足
球队是绝对第一主力,听说已经入选国家队大名单了。
我一直把他视为自己的偶像之一,搜集他的照片、报纸
上介绍他的文章,甚至把头发都要留成他那种发型。

我挤在人群里,看见吴振东手里拿着个小本子。对
了,让明星签名要有本子,我来得匆忙,什么也没有
带,只好让他在我的衬衫上签名了,不知道李东浩肯
不肯。

还没走近小足球场,就看见许多人围在铁栏杆外面
向里面看。我们和练球的队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铁栏
杆里面,还有一张细密的铁丝网,很高很高,就像网球
场外面的铁丝网一样。

足球场里面,已经开始练球了,外面看球的人立刻
拥到栏杆外,一些人还跳过了栏杆,扒在高高的铁丝网
上向里望。

我挤在人群中间,一眼就看见了穿白色球衣的李东
浩。他带球的姿势简直漂亮极了,潇洒极了,人长得又
帅,整个是一个帅哥儿!

我听见旁边有人尖声大叫:"李东浩,我爱你!"这
是一群女孩儿,看她们顶多就是初中一二年级的学生,
在学校里,一定是挺规矩挺文静的女孩儿,可到了这
里,就会疯狂地喊、放肆地叫,大家都一样,谁也不会
嘲笑谁。

省足球认的教练马脸(他的脸很长,我们都叫他马
脸)大声吆喝:"注意配合,多给东浩喂球。"

我听了,想起上次我们和十二中的比赛,周老师也
布置大家多给我"喂球",不由得一阵脸红。看看人家
李东浩踢得多棒,其他队员飞快地把球传给他,他灵巧
地或是用脚钩球,或是用头蹭球,速度快得如同利箭,
不知怎么就闪过了防守队员,只听"砰"的一声,足球
应声入网。

他罚角球也很漂亮,是最标准的香蕉球,足球一经

他的脚踢出,在空中划过一个弯弯的弧度,你明明看见

足球快要飞过球门,忽然间向下一坠,踢进了球门的
远角。

球场内外—片喝彩,马脸教练也大声叫道: "好样

的!"李东浩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显出—副极轻松的
样子。

女孩儿们又叫喊起来:"李东浩!李东浩!"李东浩

似乎听到了,一边漫不经心地听教练讲,一边微微歪
脑袋,向我们这边张望。

那帮女孩子叫得更加起劲儿:"李东浩!李东浩!"
忽然,李东浩离开队伍转过身向我们这边走来,女
孩子们叫得更疯狂了。吴振东也挤到我旁边来了,他使

劲儿向里看着,和另一个同学说:"李东浩来了,咱俩
一块儿叫他签名。"

我还看见了十二中的张明亮,他也来了,手里拿着

—个小本子。我没本子,只好赶快脱掉身上的T恤衫,

虽然只穿了—件,脱下来就是光膀子了,可是这会儿也

顾不得了。

李东浩慢慢地向我们走来,姿态很潇洒,伸出手

来,微笑着向我们这边招招手。吴振东兴奋地叫:"嘿,

他向咱们招手呢,不是向那些女生。"

"是吗?你看错了吧?"旁边那个同学有些不相信。

"没错,你看,他真的是向咱们走来。"吴振东说话
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李东浩越走越近,我也看出来了,他肯定是在向我

们招手,不是向那些女生。因为,那些女孩子也转过来看我们,眼睛里还带着羡慕的眼光。

我最崇拜的球星已经快到我们身边,走向铁丝网旁边的小门,可眼光还在看着我们。在门口值班的工作人员,赶紧打开了小门。大家都拥了过去,人家是鼎鼎大名的球星,总不能让球迷站在这边,等着人家走过来签名吧?

李东浩向我们走来,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别看我个
子矮,让球星签名我可有一套,我光着膀子举着衬衫,

说:"叔叔,请您给我签个名吧,我特佩服您!"

李东诰可能比我大不了五六岁,我还是管他叫叔
叔,这不是表示对他更尊重嘛。我把衬衫递过去,李东
浩却皱起了眉头,不客气地用手一拨,把我推到一边,
我尴尬极了,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一个高个儿少年挤上来,是张明亮,他假惺惺地埋怨
我:"你怎么让人家在衣服上签字,太不尊重明星
了。"接着,他满脸微笑地对李东浩说,“我是市少年足
球队的,最佩服的就是您,我早就想让您给签个字。"

没想到,李东浩不客气地把他也推向一边,嘴里还不耐烦地嘟囔一句:“去去去,一边儿去!”我背后响起了“哧哧”的女孩儿的笑声。

"好大的架子啊,没想到,你有那么多崇拜者。"一

个娇滴滴的声音,我回头一着,是个打扮得很漂亮很时髦的女孩儿,穿着高跟鞋,头发是亮亮的黄色,嘴唇儿
红红的。原来李东浩根本不是找我们,而是冲着她
来的。

我们忙知趣地退到一边,李东浩满脸堆笑地拉着女
孩儿的手,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没办法,找我签
名的人太多,叫人起腻,烦。你找我干什么?"

"算了,我现在找你,你也不能陪我出去。"女孩儿
撒娇地说。

"没事儿,小事一桩,你等着,我换了衣服就和
你走。"

"你们教练能批准吗?"

“他,不批准别人行,敢不批准我?"李东浩一脸得意。

"哟!瞧你这狂劲儿。"

"不是我狂,他真是靠我吃饭,不信,我要是真和
他较劲儿,他不走我就转会,保证让他下课。"

足球场里,其他的队员们又开始练习了。我看见马
脸教练皱着眉头向这边走来了,离得老远就大声喊:
"李东浩!该练球了。"

李东浩装作没听见。马脸教练走到眼前,李东浩才说:“教练,我请个假,出去办点儿事。”

"东浩,昨天我刚在全队宣布了纪律,训练一律不准请假。
你是队主力,最好能带头。"马脸教练满脸和气。

"教练,我真的有事。"李东浩也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儿。

"有事你也得先去训练,咱们队里总要有点儿纪律,

给我个面子怎么样?"马脸教练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
请求。

"不是不给您面子,我头疼,您就跟他们说我头疼
行了吧?我真的头疼。"李东浩说着,拉起黄头发女孩
儿的手,做出要走的样子。

马脸教练忙跟在后面说:"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李东浩大大咧咧地说:"行啊,下次我尽量不头疼。"
他挽着金发女孩儿的手臂走了。

马脸教练脸拉得长长的,低声嘟囔:"真是没办法,
看来这次非得动真格儿的不成了。"他一回头看见了我。

刚才马脸教练和李东浩说话时,我就想,我要让马
脸教练签个名,我已经有了不少足球运动员的签名,教
练的签名还没有。马脸教练和我脸对脸,我不由得脱口

而出:"马脸教练……"

糟糕,我居然糊里糊涂地叫出了他的外号!
马脸教练果然发怒了,他的马脸拉得更长,两只眼
睛瞪得大大的,愤怒地问我:“你说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语无伦次地说:"我说错了,我就是想让您……"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从空中落下来,砸向我的头顶。
刹那间,我突然来了一个最奇妙的动作——身体突
然向后—仰,单脚向上—踢,将那东西颠了起来!

那黑糊糊的东西是一个足球,是从铁丝网内飞过来
的,没有砸到我的头上,反被我用脚颠到了胸前!

啊!我想起了套在袜子里的那双魔鞋!一定是它发
挥魔力了,我怎么把它忘了?

我顿时来劲儿了,轻弹两脚,身体悬空,一个漂亮
的倒钩,将球猛地踢出去,正踢向马脸教练。

他要是个大门就好了,这是最漂亮的射门动作!

我猛然想起了上次那一脚把足球踢向周老师的情
景,也是这样的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如果说上次我还没经验,当时被吓得目瞪口呆的
话,这次似乎有了经验,不那么慌了,甚至心里暗自有

些惊喜。

当然不是因为用球踢人而惊喜,我没那么差劲,我
是因为自己又有了惊人的球技而惊喜,重要的是,这次

的球技在很多人的面前表演出来了!

射出去的足球,飞速地打在马脸教练的胸膛上
快得马脸教练根本来不及躲闪。马脸教练"哎哟"个声,

痛苦地弯下腰。

我心慌意乱地看着,周围的人也都愣愣地看着,足
球场里面的人开始向这边跑来。

我愣了片刻,马上醒悟了,我应该趁大家注意的机
会,赶快再露几手,也许更能摆脱目前尴尬的局面。上
次不就是因为我给周老师露了几手,周老师连脸肿都忘
了吗?

我的脚又去轻颠面前那蹦跳的球,一下,两下,足
球好像被我的脚粘住了,不停地在我面前弹跳。

我觉得自己好像换了一个人,身体突然变得极其灵
活,旋转的足球刚刚从空中落下,又被我―连串
踢起来,用脚颠,用胸脯抵,用头顶,足球灵巧地围着

我的身体转。

几个省足球队员从小球场里跑出来,看马脸教练捂
着社子,弯着腰,一脸痛苦地蹲在那儿,他们气势汹汹

地向我冲过来了:"抓住他!""别叫他跑了!"他们冲
着我大声喊。

我转身想跑,可脚还在颠着足球,那样子十分
可笑。

一个高大的队员已经抓住了我的胳膊,我的一只脚
不老实地伸过他胯下继续颠球。

"这小子太猖狂,要好好教训他!"大个子用手揪我
的耳朵,不光是揪,还使劲抒,我的耳朵都快被拧成麻
花了,我疼得拼命地叫,可我的脚还在颠球,球被颠得
很高,正好一下砸着大个子的后脑勺。

大个子恼了,用手使劲儿按住我的鼻子,嘴里骂骂
咧咧:“你敢戏弄我?”他用的力气大极了,我的鼻涕眼
泪都被挤出来了,可我伸过他胯下的脚还在不停颠球!

那样子一定很滑稽,我觉得自己简直像蹦蹦跳跳的
小丑。

"等—等,你快松开!"马脸教练叫。

大个子松开了按着我鼻头的手,我的脚终于停下来
了,—屁股坐到地上。

马脸教练满脸惊愕地盯住我问:"你刚才那球是怎
么踢的?"

我说:"就是那么随便一踢。"

“不不,”马脸教练连连摇头,“你一定受过专门训练,你跟我到球场里踢踢看。"
我心想:“好运来了。”
我跟着马脸教练往球场里走,许多人都拥过来看,我看见吴振东也挤在人群中说:“我是他同学,和他是一个足球队的。”还有十二中的张明亮也用羡慕的眼光望着我。
我的球场里面的表现漂亮极了,怎么踢怎么灵。马脸教练先叫我一个人表演,颠球、射门、罚点球,和周老师考验我的差不多。
后面的就比较绝了,他让我练习带球过人,先是让一个队员拦我,然后是两个、三个,我的球技高超极了,让他们看得眼花缭乱。

后来我听说,他们都觉得我动作极快,快得像是有
两个影子在晃动。

我的球技使足球场里的人愣住了,场外那些看热闹
的人也都愣住了,包括我们学校的吴振东,他在
外使劲儿喊:"我是他的同学,我们俩都是学校足球队的。"

马脸教练问我:"你是哪个学校的?你的启蒙教练是谁?"

我脱口而出,"我没有教练。”刚说完,我马上想起
了周老师,大声补充,"我的教练是我们学校的周老师,
他特棒。"

"特棒?没听说过。"马脸教练望着我,显得很兴
奋,从外表看来,你的天分好像不太好,个子矮—点儿

儿。腿也细一点儿,没想到,你其貌不扬,却是个足球
奇才,一个差点儿被埋没的足球奇才! "

接下来,马脸教练问我的家庭住址,哪个学校的学
生,家里电话是多少,班主任老师叫什么名字,问得很
细致,都记在了一个小本子上。

按我鼻头儿的那个大个子足球队员也很热情地拍我

的肩膀说:"你这小孩儿还真行,有发展前途,什么时

候想踢球,就打电话给我,我可以带你进来,我叫庞
大利。"

我连连点头,能和足球运动员交朋友,这是我巴不
得的。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接踵而来的是一连串的好运。

首先我在学校里名声大振,吴振东在学校里一说,

大家都知道了。当然还不在于他说,马脸教练和省体委
主任都到我们学校来了,记者也跟着来了。

这下周老师也跟着火了,大家都知道是他发现了"足球奇才",记者请他介绍经验,许多外校的家长都慕名而来,请他鉴别一下自己的孩子有没有足球天分,有
人建议他趁势办个少年足球学校。

更好的消息是,马脸教练要吸收我到省足球队!

不知道他是怎么我爸爸妈妈说的,他们原来一直
对我学习抓得特紧,希望我以后考清华、北大,现在却
变得极其开通: "去吧,能当球星也不错,去省队是第
—步,然后是国家队。"

学校也大开绿灯支持我去,校长说:"反正学校也
快放暑假了,马贝可以先去试试,这也是我们学校的光
荣嘛,他年纪小了些,如果不适应,开学再回来。"

我自己则有些犹豫,因为我有惊人的球技,全靠这
双神秘的鞋子,可是它不是属于我的,是许亚的,我应
该还给许亚。

奇怪的是,许亚再也没有给我来过电话。
我按他留下来的电话号码,试着打了许多次,电话里都是那句:“对不起,您拨的是空号!"

许亚就像影子一样,完全消失在空气中了。

十二、我竟然有了分身术

我到了省足球俱乐部,马脸教练姓吴,叫吴飞,他

专门为我制订了训练计划,叫助理教练对我单独训练,
每天八个小时。

我球技的提高简直速度惊人,还不到俩礼拜,已经
和俱乐部的球员一起踢球了。

原来我最崇拜的球星李东浩和我成了队友,我们俩
都踢前锋。吴飞教练预言,我肯定要超过李东浩,因为
我年龄小,足球天分要比他高出许多。

我心里明白,我哪里有什么天分,那是因为我脚上
穿了那双魔鞋。

我们住在俱乐部租的饭店里,两个人一个房间,彩
电冰箱洗澡间一应俱全,吃的也是运动员的伙食,六十
块钱一天。这在我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一切都像是做梦
一样。

使我不习惯的,是另外一些事情。

吴飞教练对我很好,私下不止一次地跟我讲过:
"你在足球上极有天分,一定要好好珍惜,将来争取进
国家队打主力,在待遇方面,我不管你是不是小孩子,和别人一视同仁,既然你可以做主力,你的资金待遇也应该高,甚至可以赶上李东浩。"
吴飞教练处处拿我和李东浩比较,而且常常借着我敲打李东浩。在一次训练会议上,吴飞教练马脸拉得长长的,严厉地说:“一个好的球队就应该有严格的铁的纪律,过去咱们太松散,有个别队员自以为有点儿本事,从不把俱乐部和教练放在眼里,动不动就以转会来要挟。今天我在这里把话说明白,甭管是谁,你在这个队里,就要遵守这个队的纪律,不然就请你走人,地球缺了谁也照样能够转!”

李东浩脸白白的,一声不响地看着墙壁。大家都清楚,吴教练的话暗指他。

大个子庞大利在旁边幸灾乐祸地低声说:"得,这
下东子牛不了了,因为队里有比他踢得还好的,很可能

顶替他的位置,他只要犯事, 教练准得整他。"
庞大利猜得还真准,当天晚上赛球,好像故意
在向教练挑衅。省俱乐部在甲 A联赛中面临保级的问题,
李东浩是队里的主力,现在他要拿吴教练一把。

吴教练板着铁青的脸,看也不看李东浩,小声对我说:“你上。”

"我行吗?"我慌张地问。

"你行,你准能行!"吴教练使劲儿按我肩膀。

我上场了,奇怪,虽然第一次参加这样重要的比赛,面临这么大的场面,我一点儿也不惊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我以前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似的。

开始我不太引人注意,大约是我的个子比别人小,
身体也单薄,但当我踢进了一个球以后,就叫人刮目相
看了 。

对方教练专门布罝一个黑大个儿死死地盯着我,可
他哪里盯得住我。他在场上使劲儿追我,我好像有用不
完的力气,不,应该说,我一点儿也没费劲儿,就把他
甩开了。

黑大个儿看着我的眼光怪怪的,我听见他低声嘟
嚷:"咦?他怎么有分身术?怎么一个变俩了?"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没明自,反正我又踢进了一
个球,是单枪匹马,带着足球从两个人的夹缝中间钻了
过去,再一脚射门。

这场球,我虽然被黑大个儿连撞了好几个跟头,有
些鼻青脸肿,但当我走下场时,却受到了全体队员的欢
呼,吴教练甚至把我抱了起来。

可发现李东浩不见了。我问庞大利:“李东浩呢?”

"你找他干什么?这小子现在肯定恨死你了,你抢
了他的饭碗。"庞大利开玩笑地说,"不过,你不用怕,

有哥们儿我保护。李东浩这小子人缘儿不好,大家早腻
烦他了。"

吃过晚饭,我回房间,在楼梯拐角处碰见了李东

浩。他正一个人抽烟,地上散落了许多烟头,空气中烟雾弥漫。

我们俩都很尴尬,他情绪低落和我今天在场上踢得
特别好有关。互相看了一会儿,李东浩向我伸出手来,
笑着说:"祝贺你。"虽然笑得有点儿勉强。

"不是我自己想上,是教练硬让我上。"我说。

"我知道,我知道,跟你没关系,是教练存心和我
过不去,我记住他了,这仇早晚要报。"

我说:"其实你只要上场,踢得也会很棒。"

"行,你小子还行,还算够朋友。"他拍拍我的肩

膀,笑着说完,转身走了。

从第二天起,李东浩好像换了一个人,他变得很守
规矩,练球从不迟到,这在过去可是没有过的。有时候
我们正在练球,有电话找他,他会摆摆手说,"我正在
训练,有什么事下课再说。"

吴教练对他很满意,在会上表扬说:“其实李东浩
很有才气,这么下去,肯定能更上—层楼。咱们有两个
最出色的前锋,绝对能打出个名堂。"

李东浩和吴教练长谈过一次,谈话以后,李东浩找
到我说:"我上次和你说向教练报仇的事,是—时气话,
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讲。"

李东浩提出和我住一个宿舍,可以在一块切磋球

技。他告诉我,已经和吴教练讲了,不知道我是否
愿意。

我当然很愿意,只是,我有些别扭。以前每次比赛
或者练球完了,回到宿舍,一个人时,我悄悄地把袜子
里面那双魔鞋脱下来,有了李东浩,不方便了,我只好
老穿在脚上。

我怕别人发现魔鞋,从来不把它脱下来。虽然我记
得,许亚曾经嘱咐过我,不要老穿在脚上。现在长时间
穿,好像也没什么,就是脚和腿凉—点儿。还有那双鞋
好像越变越薄,在皮肤上贴得越来越紧,鞋上的蓝白条
图案也渐渐地变浅变透明,这使我有点儿不安。

我们足球队有个不怎么样的习惯,一场比赛结束,
回到休息室时,大家一边听教练讲解,—边都喜欢把鞋

和袜子脱下来,晾一晾脚丫子。这时候,休息室里常常弥漫着一股酸酸的臭脚丫味儿。

每次他们脱鞋和袜子,我都找借口溜出去,或者干脆说我不喜欢脱。偏偏这一次,上半场我跑得太猛,让对方连撞几个跟着,袜子蹭了许多泥。队医拿过来一双袜子:“你的袜子湿了,快换一双新的。”

我摆摆手,刚要说不,庞大利过来,—把抓住了我
的脚:"你小子别那么懒!"他抬起我的脚,不由分说,
几下子就把鞋子和袜子全扒了下来。

这下子露馅 了,大家看见了袜子里的鞋子——带
着蓝白色条纹、极薄极透明的鞋子!庞大利吃惊地张大
了嘴:“这是什么东西?”

其他的人也都凑过来,好奇地看着,有几个还不嫌
我脚臭,用手摸着,用指甲划。

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要是
事先能编一套谎话就好了。

李东浩也过来了,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这
没什么可奇怪的,刮刮纸。"

"刮刮纸?刮刮纸是什么?"

"是时髦的小玩意儿,一些女孩儿喜欢玩的。"

原来刮刮纸和文身差不多,女孩子喜欢用,女孩子

的手臂、小腿和脖颈都有—些小巧华丽的图案,看起来
像是文身,其实不是用针刺在皮肤上的,而是将—种名
叫刮刮纸的小玩意儿贴在皮肤上,过几天把纸拿掉,图
案就印在皮肤上了。

李东浩说是刮刮纸,这可帮我解了围,我很感
激他。

庞大利嘲笑:"男人玩女孩子的玩意儿,太缺男子
气了,不过你也算不得男人,你只是个孩子。"

事情就这么遮掩过去了。

不过,队友们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刮刮纸”。

十三、我喝了满满一杯葡萄酒

我和李东浩的关系很融洽,我们俩都是主力,踢的
都是同一个位置,虽然到后来,我上场的机会要比他
多,踢进的球也比他多。

我看他很大度,很讲哥们儿义气。他知道的东西比
较多,比如上网聊天、跳蹦极、逛酒吧、卡拉0K
等等。

那天吃过晚饭以后,李东浩悄悄地把我叫到一边

说:"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去哪儿? "

"外面。"

"要不要和教练请个假?"

"今天晚上又没有会,属于咱们自由支配的时间,
请什么假?"

看我还在犹豫,李东浩亲热地搂着我的肩膀说:
"走吧,咱们准时在十点钟以前回来。乖孩子。"

我跟着他走了。

队里的人除了叫我"刮刮纸"外,还喜吹叫我
"乖孩子",是不是我太听话了?我很讨厌这个外号,所
以毫不犹豫地跟着李东浩走了。

我们打的去了繁华的市中心,来到一个名叫"出水
芙蓉"的歌厅,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从外表看
来,这个歌厅并不大,窗和门却都很特别,是用树皮装
饰的。门外,—个大酒杯形状的霓虹灯闪耀着五颜六色
的光,窗上遮着窗帘,里面的情景—点儿也看不清楚,
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李东浩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一进门,立刻有一个
漂亮的小姐微笑着打着招呼:"先生好!"

李东浩马上把我推到前面,大声说:"这是我的好

朋友,叫马贝,未来的超级球星,不,不是未来,现在就是超级球星。"

小姐马上满脸堆笑地走上前来:"请跟我来。"
我晕晕乎乎地跟着往里走,两边的东西都令人眼花
缭乱,看不清是什么,直到走到里边,才勉勉强强看清
楚,我们经过的,好像是个很华丽的走廊,光线很暗。
大厅的角落里,两个披长发的青年弹着吉他和电子

琴。一个光头拿着麦克风T缓缓摇晃身体,用很低的声
音唱着一支歌。

小姐把我们领进了一个小包厢。包厢也很华丽,中
间有一个大玻璃茶几,四周是柔软的长沙发。我们刚坐
下,小组就问李东浩:"还是丽娜来陪你?"

李东浩笑着说:"这么多天没来,她又想我了吧?"
小姐笑着说:"当然想得很啦。"
"那就叫她!"李东浩说着,突然转过身来,对我
说,"你也来一个吧?"

我急忙说:"不要,不要。"

"那就算啦,都不要。"李东浩说: "我得随我们这
位小哥们儿,他不要,我当然不能要。"说着,拍拍我
的肩膀说,"真是个乖孩子。"

"嘻嘻,乖孩子。"小姐望着我抿着嘴笑。

乖孩子,乖孩子,我听起来真别扭。

"马先生,吸一支烟吧?"'

"不吸,不吸,我不会吸。"

"吸一支吧,这是我们女孩子吸的坤烟,味道很
淡。"小姐又送上一支细长的烟,在我眼前晃着,她的
指甲涂得红红的。
"不吸,不吸。"

"嘻嘻,马先生是乖孩子。"
"马先生,我请你跳个舞好吗?"

"不,不,我不会跳。"

"嘻嘻,马先生是乖孩子。",

"马先生,喝一杯酒吧? "

"不行不行,我不会喝酒。"

"嘻嘻,没有办法,看来马先生真是乖孩子啦,今
年多大啦,比我弟弟还要小吧?"

"十八了。"我把自己岁数夸大了四岁。

"十八?不像。"漂亮小姐笑眯眯地望着我,眼里隐
约带着一种嘲笑。

我尴尬地坐在沙发上,背上都热得快冒出汗来了,
一句一句的"乖孩子"不断冲进我的耳朵里,我害羞极
了,我感到自己太无能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好像

我什么都不能干,我很后悔来这个地方。

李东浩也似乎很尴尬,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一支
接一支地抽着烟。外面的吉他声变得急促起来,光头也换了粗犷的嗓音,唱一支很粗野的歌子。

我浑身发燥,好像听见那位小姐低声和别人说:
"太嫩了,还是个雏儿。"

这是说我吗?我是不是太老实了?干什么非要让别
人叫我乖孩子?

"喂,给我一支烟。"我突然对李东浩喊,声音大得
我自己都有些吃惊。

李东浩—怔,随即咧嘴笑了,眼睛亮亮的:"这就

对了,别和自己过不去,吸—支烟也没有什么,出去不
吸不就成了。”

他扔过一支三五牌香烟。站在门口的小姐也笑眯眯

地起来,用打火机给我点烟。我吸了一口,啊,好呛嗓

子,我慌忙把烟雾全吐了出来。浓浓的烟雾在我眼前

晃,烟雾中好像飘浮着一个东西。是什么呢?

包厢里的光线很暗,烟雾慢慢地升上屋顶,变得薄

薄的,成了一片飘忽不定的灰蓝色。

灰蓝色中,好像有一张脸,一张模糊不清的
人脸……

啊!像是许亚的脸!

他忧伤地向下望着,我甚至都看到了他黑黑的
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呆了,睁大眼睛使劲儿看,又
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团烟雾。

我的目光移向屋角,那儿的光线更暗,屋顶是暗暗
的带花纹的深色绒布,那张脸又出现在绒布上,好像还
是许亚的,带着一副忧郁的表情。

我愣住了。

"你怎么啦?看什么呢?"李东浩问。

"你看那屋顶上是不是有东西?"

"什么也没有啊?"李东浩把包厢的太灯打开,屋顶

变得很亮很亮。

真的什么也没有。

是我的幻觉吗?算了,不去想它了。我端起桌上的
一杯饮料,"咕嘟咕嘟"大口喝进去,啊!好辣嗓子!
糟糕,我糊里糊涂将满满一杯葡萄酒都喝了下去!

"好样的!这才算男子汉!"李东浩兴奋地喊,也端

起酒杯,将满满一杯酒喝了下去。

我晕晕乎乎,心里觉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懒

得去动脑筋、去想,只想先玩个痛快再说。

包厢门外进来—个人,看着我笑嘻嘻地说:"久仰
大名,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这是谁?是记者吗?我进省足球俱乐部前两个星期,
几家报纸的记者采访过我,在报上也都登了介绍我
的文章。后来,再有采访,马脸教练都替我拒绝了,

他说吹捧得过多,不利于我成长,难道是记者到这里采访了?

看这人的样子又不像,油亮亮的黑发向后背着,戴
着一副宽边墨镜,他一点儿也不像是记者,倒像是我在
电影里看到过的黑社会的老大。李东浩也没有介绍他是
什么人,只是叫他王哥。

"王哥是很了不起的,是文武全才,在体育界的朋
友中很有人缘儿,李东浩告诉我说。

"来,这边坐。"王哥拉我坐到他身边,"来一支?"
他从一个精致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递给我。

"我不会抽。"

"不吸好。"王哥微笑着连连点头,"抽烟是顶坏的
毛病。"他接着谈起了足球,我发现,他对足球界的情
况很清楚,对我们队里的情况也了如指掌,他还特别会
侃,侃得云山雾罩。

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我的头一直晕晕乎乎的,王
哥说什么,我听不太明白。他好像谈我们明天晚上就要进行的比赛,
明天晚上,我们要和外省的另一个俱乐部

队比赛。

"明天的比赛对你们来说,输贏无所谓,反正你们

的积分已经够了,保级没问题,可是对对方来说就太关
键了。"王哥说。

"他们要输了这场球,就得掉级,掉到乙级队去。"

李东浩说。

"所以想请你们二位帮帮忙。"

"怎么帮忙?"我迷惑地问。
"容易得很,只要你们输一个球,你们是前锋嘛,

做点儿小文章,容易得很嘛。"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们踢假球?"

"嘻嘻,就是这个意思。这位小弟真爽快。"王哥笑
着说,"当然不会白帮,这是对方的一点儿小意思。"他
从皮包里取出两个厚厚的信袋,推到我和李东浩面前。
李东浩瞟了我一眼,故意问:"多少?"

"各一万块。"王哥轻声说,他锃光瓦亮的头发在
灯光下晃,他身后的阴影中,好像有—张脸……
啊!又看到了,是许亚的脸!

他仍然带着忧郁的表情,默默无言地注视着我,看
得我心慌意乱。

我听见李东浩在我旁边说:"行!这事包在我身上!"
他大大咧咧地把两个信袋拿起来,一个塞到自己的口袋
里,一个按到我手里,"这是你的。"

"这可不行!"我的手里像拿着一块滚烫的铁,慌忙
把信袋放到了茶几上。

"这有什么不成的,人家送的,你真没过世面。"
李东浩不高兴地挖苦我。

"就是,要是你们队本来就输了,你们什么都不用
干,要是出现另外一种情况,你们只要稍稍动点儿脑
子,做—点儿手脚,就可以了嘛,神不知鬼不觉,一万
块钱就到手了。"王哥打着哈哈,又把钱往我的口袋
里塞。

"你听我的没错,什么事也不会让你干,万一出了

问题我兜着。"李东浩不由分说,把钱塞进我的口袋里。

一万块钱!那么多钱,过去我连想都不敢想,就这

么轻而易举地到手了?

我晕晕乎乎地跟着李东浩往外走!出包房之前,我
又瞟了一眼屋角,那儿黑糊糊地像飘着—团雾,似有似

无的影子完全消失了。

到了门口,我差点儿摔了个大跟头,好像旁边有人

伸出了一只脚把我绊了—跤,幸亏被旁边的—个人扶住
了。我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那人一声不响地走了,
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

坐在出租车上,我对李东浩说:我看还是把钱还
给那个王哥吧。"

"你怎么又后悔了?瞧你这点儿胆儿!"李东浩生气
地说,"你要还他也行,我不管。不过,你可别把哥们
儿我卖了。"

我赌咒发誓:"我保证不和任何人讲,我把钱还给
他。"说着,把手伸到口袋里,我急出了一身冷汗——
口袋里的钱不翼而飞了!

李东浩一起帮我找,还是没有!

"让小偷偷了,刚才把你绊了跟头的那家伙肯定是
小偷!"李东浩皱着眉头小声说,"你还钱是不可能了,
只有明天想方设法,让对方贏球,这事也就了结了。"

回到宿舍,李东浩把他的钱数出五千块给我:"把
我的分你一半,先拿去花。"

"这怎么行? "我慌忙推托。

"谁让咱是哥们儿呢?"李东浩叹了一口气,苦笑着
说,"明天比赛咱们要是不输球,你和我都得倒大霉!"
李东浩告诉我,不管我们俩谁上场,都不要往对方

大门里踢,要是咱们输了球正好。另―个办法是,踢乌
龙球,假装不小心,把球踢进自家球门,反正千万别
赢球。

我怔怔地听着,心里只盼望,明天比赛时,教练千
万别让我上场。

十四、灰蓝色的雾中
晃动着一个人影

吴教练偏偏让我上了场!

就要比赛了,在体育场的休息室里,吴教练开始临
战前的最后部署:"虽然我们队保级已经没问题,但大

家一定要尽心尽力地踢,把我们的风格和水平打出来,
尤其要注意,不要给外人打假球的印象,这关系我们队

的荣誉。"

我听得心里直打鼓:是不是教练听到什么风声了?
我上场就是去打假球的,去干那种很肮脏很卑鄙的事情的,可我又不能不这样做。

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为什么不在上场之前,把
那双鞋子脱了呢?只要脚上没有这双神奇的鞋子,我肯

定会踢得很平庸,不用装假,也会漏掉很多球。

我举手对教练说:"我想上厕所。"

匆匆地经过李东浩身旁时,他用眼睛盯着我小声儿
说:“你可不许溜号。”

进到厕所里,我马上钻进了格子间,飞快地脱掉外
面的足球鞋,又扒下袜子。神奇的鞋子就套在脚上,那
么薄、那么透明,蓝白色的条纹却很清晰。

我想把它们脱下来,糟糕,薄薄的鞋子真的像刮刮
纸一样粘在我脚上了,不留一点儿缝隙。和刮刮纸不同
的是,刮刮纸可以撕下来,这鞋子的韧性却很大,怎么
扯也扯不下来。

比赛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我顾不得多想,急忙穿
上袜子、鞋子,心想,到了场上再随机应变吧。

队伍入场了,我站在前锋的位置。我的脚尖又在轻
轻地弹动,带得小腿也轻轻颤动起来,同每次比赛一
样上场,神奇的鞋子总是使我的腿脚变得特别轻
灵,我会变得像出征的猎犬一样,跃跃欲试,精神特别
亢奋。

可今天我却极其懊丧,心里嘀嘀咕咕:"千万别进
球,最好让对方先踢进我们的球门。"

我装出疲劳的样子,尽量离对方的球门远一些。

吴教练在场外大声向我喊:"插上去,大胆插上去!"
听他的话吗?还是装没听见?我有些犹豫不决。
然而,我的脚好像不听自己指挥了,突然跑动起来。
我低着头,吃惊地看见自己两脚飞速闪动。我的速
度极快,眨眼间便跑到了前场,足球飞过来了,是后卫
传给我的。我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脚已经将球轻轻一
拨,过了一个人,接着又连过了几个对方队员,飞起一
脚,一个劲射——

"刷!"足球应声入网,1:0!
"好啊!"吴教练在场边大声叫喊。

我一下子懵住了:怎么回事?刚上场我就踢进了对
方一个球?这下子可要坏事了!

上场前,李东浩把我从厕所里叫出来,悄声告诉
我:"那个王哥可是黑社会的,心狠手辣,答应过他的
事,要是不给他办到,弄不好连命都得赔进去。"

—想起这事,我心情特别急躁,而我的脚还在兴奋
地跳,腿还在兴奋地跑!

怎么回事?这腿好像不是我的,我竟然控制不了!
我有点儿发火,低声狠命地叫:"你给我站住!"我
拼命地想控制住自己的四肢。

我的腿摇晃了两下,终于慢了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身旁好像晃出—个影子,一个声音低声问:“怎么回事?怎么不跑了?”

但影子只闪烁了一下,等我跑过球场看台的阴影
时,眼前只剩下亮亮的阳光,什么影子、声音全没

有了。

对方死盯着我的队员跟上来了,是—个又高又壮、
像是橄榄球队员的大个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刚才他
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追不上我,现在一下子拦到了我

面前。

我想,我可以趁这个机会,假装被他拦住,让他把
球抢走。可我的脚和腿又在捣乱,将球左钩右拨,轻灵

地绕过了他。

该死!我自己的腿竟然不听我指挥!

我发怒了,身体往下一坠,一下子坐到了草地上。
"怎么回事?"我又听到了 一个惊愕的声音,就像从

我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足球终于被大个子抢走了。

在我坐在地上待着不动的工夫,对方进攻的速度很
快,也踢进了我们一个球。

'怎么样?是不是腿受伤了?"吴教练在场边喊。其
他的队员也向我这边跑来。

我想,这回可以借机会下场了。我刚要说:"我的
腿拉伤了。"可偏偏在这时候,我却—下子弹跳起来,
轻轻地在草地上跳跃。

该死!又是这腿在捣鬼!

"没事,没事!"我听见旁边的队员喊。

"看来腿没事!"我听见吴教练在场外喊。
我恼火极了,有人在存心操纵我的腿和脚,故意和
我捣乱。

我听见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你应该好好踢球。"

我恼火地叫:"我自己的脚和腿,用不着你管我,我
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

我好像隐隐约约听见有人伤心地低声说:“的确,
脚和腿全是你的,可惜我不能够……"下面又说什么我
没听见,他的声音太低了。

球场上的比赛那么紧张,也不容我细想。

下半场,教练还让我上场,这使我更加懊丧。好在
对方的体力显然比我们强,我们采取守势,足球老在我
们这半场转。

"对方要是再踢进去—个就好了,我和那个王哥就
好交代了。"我一边默默地盼望,一边羞恨地想,"我真

是个叛徒,真够卑鄙。"

可偏偏对方的球太臭,老是踢不进。

我的腿和脚又变得异常灵活,刚才我发火之后,它
们只老实了一阵,现在又故病复发,我只要一出脚,球
就轻而易举地围着我脚边转。对方的几次射门,都被我

用脚挡了出去。

计时员已经在场边上举起了"补时两分钟"的

牌子。

啊!比赛快要结束了,我们还没有输球!
李东浩在场外大声吼:"加油!要顶住!"这是他在
给我发暗号,叫我踢乌龙球。

怎么办?我踢吗?踢一个乌龙球吗?

对方正发动最后一次猛烈的冲击。

大家在球门前,拥挤到一起。我的速度极快,灵巧地

插到了他们中间,脚尖轻轻一钩,足球已经到了我的脚下。
这时,只要一个大脚,就可以把球开出半场。

我已经感觉到了,我的脚正想这么做,右脚正要飞
出去,脚尖儿都快碰到足球了……

"又在捣乱!你们必须听我的!"我大叫了一声,头
直向足球撞过去,我的头触了球,我的脚也触到球,我
的身体都快成了一个圆形。

"砰"的一声,我把球撞进了自家球门——这是一

个不折不扣的乌龙球!

球场上下立刻一片哗然!

在刺耳的喧嚣中,我似乎听到身边有—声凄凉的叫
喊:“啊!怎么又是一个乌龙球?”

我仰脸躺在地上,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哀叹,有人
咒骂。

在乱糟糟的声响中,我清晰地听到了一个痛苦的声
音:“啊!我踢进了一个乌龙球!”

我仰脸望天,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我的眼前好像蒙
着一层灰蓝色的雾,雾中好像晃动着一个人影。

是许亚!他的眼睛亮亮的,他好像在哭!

"啊!怎么又踢进了一个乌龙球?"许亚无声无息地
说,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悲伤。

奇怪,他怎么会这样伤心?

而且,我只踢进一个乌龙球,他为什么却说"又一

个"?

十五、神秘的白衣女孩儿

比赛散场了,我完全“晕菜”了。
没有人责怪我,庞大利还过来拍着我的肩膀安慰
说,"没事,这种事在谁身上都可能发生,何况你还踢

进了一个球。"

吴教练也说:“足球是圆的,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只要你尽心用力踢了,就问心无愧。"

可我还是哭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不光是伤心的
泪,实际上更是羞愧。吴教练不知怎么安慰我才好。

李东浩过来假惺惺地说:"我带他出去散散心。"他
亲热地搂着我的肩膀,拉着我向外走。一出了体育场,
看看四下没人,李东浩便向我竖起大拇指说:"兄弟,
够意思,我来给你庆功。"
我带着哭腔说:庆什么功?我以后再也不干这种
事了。"说实在的,我感觉就像做了贼一样,唯恐被别 人发现。
李东浩说,"走,哥们儿带你到一个地方放松放松。"
他不由分说把我拉上了一辆出租车。当车停下来,才发
现我们来到了一家按摩店。
"过去我们老来这儿,比赛完了,按摩按摩,浑身
轻松。李东浩说着拉我进了大厅,我勉勉强强地跟
着他。
一位漂亮的领班小姐迎上来,李东浩抢先一步,把

她拉到一边, 悄悄地说了些什么,女孩儿点点头说:“二位先生,请随我来。”

她带着我们穿过客厅,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前,两边
是一扇扇小门。走廊里的灯光很暗,每扇小门前都有小
灯。李东浩指着一个小门说:"你进这个房间,我在你
旁边的房间。"

"咱们俩不在一块儿?"我有点儿不安。

"没事,就是按摩。你多来几次就习惯了。"李东浩
说着,轻轻地推了我一下,我差点儿撞到一个女孩儿
身上。

这个女孩儿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穿着白
色的短裙。她打开小房间的门招呼我进去。房间很小,
只在中间放着一张小床,床软软的,铺着白床单。床旁

边有一个也架、一个小凳。

白衣女孩儿让我坐在床上,她想替我脱掉鞋子。长
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替我脱过鞋,我尴尬极了:"我
自己会。"

"好的。"女孩儿笑着。

我脱掉了鞋子,但袜子没有脱,因为袜子里面还有
一双鞋,一双奇特的鞋,我不想让她知道。

"请把袜子脱下来。"女孩儿说。

"不,我习惯穿袜子。"我固执地说。

"好的。"女孩儿又微笑着说。

"那外衣和裤子呢? "女孩儿迟疑地问。

"也不脱,"我红着脸说,"你就帮我按摩按摩腿

好了。"
她开始按摩我的脚。女孩儿的手软软的,先从脚趾

捏起,再一点儿一点儿地向上。

屋里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我仰脸看屋顶上的小

灯,女孩儿也仰起脸来看。屋顶灯罩里,灯光忽闪着,
—明一暗,好像马上就要熄灭。

"怎么回事?"
"可能电灯要坏。"

寂静的房间里隐隐约约回荡起一种“嗡嗡”的声
音,若有若无,是从灯泡里面发出来的。女孩儿抱歉地
对我说:"你等一等,我找电工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她推开屋门轻轻地走了出去。

房间里就我一个人了。头顶的灯还在一明一暗地闪
着,发出轻轻的声音。在这样一个小房间里,没有窗
户,只有一扇紧闭的小门。随着灯光的闪烁,墙壁上好
像有光影晃动,“嗡嗡”的声音更响了。

我躺在床上,突然感觉特别孤单,希望那个女孩儿
赶快回来。
"呜"的一声怪响,屋顶的灯突然变得更暗了,但
是还没有完全熄灭,灯罩里透出—种迷离的暗蓝色。

屋门慢慢地开了,我瞥见那个女孩儿回来了。光线
很暗,看不清她的脸,她换了一双鞋,刚才走路还是无
声无息的,现在却"嚓嚓"地响,像是换了一双硬底
鞋,个子也好像比刚才高了许多,还是白色的衣服。
"你回来了?"我问她。

"嗯。”她含糊地答应—声,走到我脚边上,用手握
住我的脚,低声说,"你把脚伸直了。"怎么她的声音也

变了?难道换了另一个人?

我使劲儿抬起了脖子,看见了她的脸。
啊!是换了一个,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儿,她的脸太

白了,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

是灯光的原因吗?

头顶的灯泡已经不忽闪了,仍然是要熄灭的样子,
整个屋子里的光线都是暗蓝暗蓝的。暗蓝的光线下,更

显出女孩儿脸的惨白。

"你躺好,不要乱动,把你的脚再伸直一些。"女孩儿
儿低声说。她的声音冷冷的,一点儿也不像刚才的女孩儿那样温柔。

我不安地躺下来,伸直了脚。

还要再往直了伸,把两脚分开。"她又冷冷地
吩咐。

其实我的脚已经伸得很直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
要这样说,那冰冷的语言就像是医生在吩咐病人。但我
还是按照她的吩咐,脚再努力往直了伸。

她的手触到了我的脚,啊!怎么这样凉?就像冰
一样!

周围的空气也突然变得寒冷起来,啊!她的手在脱
我的袜子!

我忍不住想叫喊,"我不脱袜子!"可是嗓子像是突
然变哑了,—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把我的脚腕捏得更紧了,声音低低地说:"不要
以为我不知道你袜子里面有什么,—双鞋,—双薄如纸
片、蓝白条的鞋,对吗?"

我惊呆了!

她是谁?她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

是许亚吗?不像,许亚是男的,再怎么装,也装不
成女的!

我胆战心惊地想仰起脸来看她,可是看不清,我的
脚前面只有一团模糊不清的身影。

我的袜子被扒掉了,两只脚全露了出来。冰冷的手

在我的脚腕上摩挲、滑动。

"多好的鞋子啊,那是他最喜欢的,是他寄托了许
多希望的。"女孩儿轻声地自语,"他怎么会借给你了
呢?他想让你实现他的梦想?”

这女孩儿在说什么呢?是在说许亚?我应该告诉
她,我早就想把这双鞋还给许亚了,可一直找不至他。
一个冰冷的东西触到了我的脚腕,那不是手,好像

是一个硬硬的尖尖的东西,女孩儿手里拿的是什么?我
忍不住微微抬起身子,眼睛偷偷往脚的方向看。

我的脚好像在发光!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真的在发光,我清晰地看见
了我脚上的那两只魔鞋,那样光滑、晶亮,闪着亮亮的
蓝色。女孩儿那一双修长白晳的手,就在我的脚旁边。
女孩儿的嘴里发出了异常温柔的声音:“你一定等得很急了吧,
我来帮助你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后
悔,后悔附在这个孩子身上,你找错了人,他根本不值得你信赖,根本不能实现你的愿望。"

我抬起头,看见她眼睛亮亮的,闪着绿色的光泽,正盯着我脚上的魔鞋。

女孩儿显然是在和一个人讲话,是在和谁说话呢?
是和许亚吗?我焦急地用眼睛四下看,没有,房间里除

了模糊不清的女孩儿影子,再没有另外的人。

“你不要着急,我马上就把你和这个讨厌的家伙分
开。”女孩儿温柔地说,仍然注视着我脚上的鞋子。

她是在和魔鞋说话?

是的,是在和鞋子说话。因为我看见透明的魔鞋变
得更亮了 ,鞋面上浮现出一团光影,好像是一张脸的
影子。

女孩儿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脸:“你的心太软,昨
天晚上我就劝过你,可你老下不了狠心离开他,我知道
你怕他痛苦。”女孩儿咬着嘴唇,“我来帮你和他分开。”

女孩儿说着,一只手慢慢地从我脚腕上按下来,她
的手指细长细长的,长得有点儿可怕,而且整个手臂都
是惨白的颜色。

啊!她的手里还握着一个细长的东西,是一把闪着
银光的手术刀!

我紧张得心都快蹦到喉咙口了!

女孩儿眼睛望着魔鞋一字一顿地说:“我这就把你
和他分开!”说着,慢慢俯下身去,细长、雪亮的手术
刀,向我脚面上移。

我吓坏了,想坐起来,想跳下床,想伸出手去阻
拦。但我的全身像失去了知觉,冷冷的、僵僵的,一点

儿也动不了。

我想喊,想拼命叫喊!

我连嘴巴都张不开,更甭说发出声音。

猛然,我感到了钻心的疼痛,冰冷的刀尖已经刺到
了我的脚腕上。

“嚓——嚓——”我听见刀片轻轻的划动声,像是

有一百只蜜蜂在刺我的脚!

女孩儿在用刀子一点儿—点儿地划我的肉皮!

我感到钻心的疼,眼泪都流出来了。

"不要!不要!"忽然,我听到了一个低低的声音,
是许亚!

刀片停止划动了。
“为什么?”女孩儿问。

“他都哭了,他一定很痛。”

“可是不划破他脚上的皮,会伤着你的。”女孩儿轻
声地说。

“不,我不要你这样。”又是许亚的声音。

“你的心太软了。”女孩儿说,沉默了一会儿,女孩
儿又说,“好,我听你的,你总是这样,这样下去,我

也无能为力了。”
女孩儿说着,又温柔地看了鞋面上那张脸的影子一眼,

慢慢地转过身去。

暗淡的光线中,白衣女孩儿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消失在门外,门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我瘫在小床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屋里的光线忽然变亮了,灯泡也不忽闪了。

门开了,进来两个人,穿短裙的女孩儿,她身后跟
着电工。电工师傅说:“这灯不是好好的吗?”

短裙女孩儿说:“可刚才灯泡老忽闪。”

”大概是电压不稳。”

“咦?你怎么啦?”短裙女孩儿着着我的脚,吃惊地
叫,“你的脚流血啦!”

我坐起来。我的脚果然流着血,把床单都弄红了一
大块儿。

隔壁的李东浩也闻声跑来了。李东浩很吃惊,生气
地叫:“怎么搞的?把人的脚都弄出血来了,你们这按
摩店还想不想开了?找你们经理来!”
短裙女孩儿吓哭了。我急忙说:“这和按摩没关系,
是我自己弄的。”

“你自己,不会吧?”李东浩迷惑地问。

“真是我自己弄的。”

在灯下看,我脚上的伤口好像并不太大,只有半寸

长,而且用刀子划得很浅,只破了—点儿皮,但流了不
少血,样子挺吓人。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碍事吗?”李东浩关心地问。
“回去我再和你讲。”

“我来看看。”李东浩凑到我脚边上,眯缝着眼睛看
了一会儿,“你这脚上贴的好像不是刮刮纸,这破口划
得也很奇怪,好像是想把这东西划下来。”

我脱口而出:“她就是想用手术刀把这鞋子划走。”
“谁?谁用手术刀?”李东浩紧张地问。

糟糕,我说漏嘴了,只好含糊地掩饰:“先不说了,
回去我再和你细讲。”

十六、半夜里可怕的梦

回到宿舍里,李东浩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惊恐和不
安,安慰我说:“甭怕,有什么事你尽管和我讲,咱们

是哥们儿,我可以为你两肋插刀。”

我听了很感动,人在困难的时候,最容易被别人的
热情所感动。我把藏在心里的秘密全跟他讲了,讲我第
一次在体育场的下水道里怎样碰到了许亚,讲那双神奇
的鞋子。
我这个人不会撒谎,我把穿上了魔鞋才有了高超球技的秘密都讲了。
李东浩听了以后,脸白白的,半天不说话,看来他也感到很震惊。
我问他:“你说我怎么办?”
他脸上带着一种恐怖的表情,不安地说:“看来你是遇到鬼了。”说完了又自言自语:“难道世纪上真的有鬼?不太可能吧。”
我说:“我也觉得这事儿很怪。”
李东浩说:“算了,你甭老想它了,有些事情越想越糊涂,不去想它,过一段时间也就没事了。不过,这件事情你不要和任何人讲,尤其是咱们球队的人,要是让他们知道,会到处说你是靠这双鞋,球才踢得特别棒,大家都会认为你是骗子。”
啊,李东浩这人真不错,为我想得很细致。我感激地望着他说:“你放心,除去你,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庞大利来了,说教练已经找我好几回了,叫我赶快去。
我到了吴教练的房间,省足球队的领队和俱乐部的副总经理都在那儿。他们一起安慰我,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因为一次的失利就垂头丧气。

回到房间里,已经很晚了,李东浩经睡着了。这
家伙竟然糊里糊涂地躺到了我的床上,睡得香极了,怎么
叫也不醒,我只好躺到了他的床上。

关了灯,我怎么也睡不着。望着漆黑的窗外,我心

里还在胡思乱想:许亚在哪儿呢?那个拿着手术刀的白
衣女孩儿是什么人?

那女孩儿讲的话也很奇怪,是对薄薄的鞋子上的影
子讲的,好像许亚在鞋子里面,这些都是怎么回事呢?
要是有个人能帮我分析一下就好了,我望了一下对
面的床。床上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李东浩的鼾声均匀
地响着,他睡得正香。

我愣愣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终于眼皮涩涩的,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忽然,我被一阵尖叫惊醒,慌忙睁开眼睛。屋子里
还是漆黑一团,黑暗中,我看见李东浩从床上坐起来,
他牙齿"咯吱咯吱"在打战,那尖叫声是他发出来的。

他大概是做噩梦吧?我光脚跳下床,跑到门边打开
灯,屋子里亮了起来。

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李东浩满脸惊恐地坐在床
上,他的手上和脚上全是血,鲜红的血。

“怎么了?”我惊慌地问。
“她,她来了!她刚才来了!”李东浩声音颤抖。
“谁?谁来了?”
“一个拿着手术刀的白衣女孩儿!”
啊!是她?我的脑瓜“嗡”的一声响,惊恐地问:
“她追到这儿来了?”
李东浩哆嗦着,目光呆呆地看着前面。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床边—大片红色。他—只脚
被血染红了,地板上也有―滴—滴的血,—直滴到
门口。
“你说的那个鬼女孩儿刚才用刀子割我的脚了。”李
东浩带着哭腔说。
我急急忙忙找来毛巾,帮李东浩包住脚,又把暖壶

里的水倒进脸盆,让他洗干净手。我说:“你到医务室,
让队医看看。”

“算了,只是流了一点儿血,要是到医务室,又要

闹得满城风雨了,不过,”他抓住我的胳膊说,“你倒是

应该小心,看来她错把我当成你了,因为我睡在了你的
床上。”

“刚才的情景,真是太可怕了。”不等我再问,李东
浩便胆战心惊地讲起来——

半夜里,我穿着拖鞋上厕所,走到门边上,听见走
廊里有人叹息。

我很奇怪,这么晚了,还有谁没睡觉呢?就推开屋
门,走到外面去看。

不知为什么,走廊里的灯全都黑了,可光线还不算
太暗,外面的月亮很圆,把淡淡的光线洒进了窗子。

我看见走廊里有个人影,一个穿白色长衫的影子,

低低的叹息声是她发出来的。

从背影上看,是个女孩儿,披着长长的乌黑的头
发,洁白的月光照在她身上,背影显得很长。

我呆呆地看着,猛然想起你说过的那个用手术刀划

破你脚的白衣女孩儿,顿时感到了恐惧。

那女孩儿突然转身,身体笔直地向我这边走来,脚
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穿着高跟鞋。虽然往这边走,可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好像还没有发现我。
我急忙缩回门里,轻轻地把门关上,上了锁,然后

蹑手蹑脚地回到床边,上床躺下。

“咯噔,咯噔……”门外清晰的高跟鞋声响越来越近。

蓦地,高跟鞋的声响戛然而止,我感觉她就停在门外边。

我吓得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

“唉!”我又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就是从门外面
发出的。

我害怕极了,想把你叫起来。可你呼噜呼噜地打
鼾,睡得像死猪一样。

我听见了女孩儿声音凄凄惨惨地喊:“你把鞋子交
出来!”

我不敢出声。

“那我只好进去了。”那女孩儿的声音变得尖尖的。
屋门“吱扭”一声,慢慢地开了,一股冰冷的风吹
进来。

啊,门上的锁一点儿用也没有!

我惊恐地用被手蒙住脸,从缝隙偷偷向外看。

那个细高个的女孩儿就站在门口,全身的衣服雪白
雪白的,她的脸也白极了,眼珠是亮亮的绿色。她一动
不动地站在门口,冷冷地说:“我是来拿那双鞋子的。”

屋子里安静极了,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你的鼾声也
停止了。我以为你一定被吓醒了,因为她找你来要鞋
子了。

可女孩儿绿幽幽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想,

这下糟了,他一定把我当成你了。

我的猜想没错!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向我走来,离我越来越近,我感

觉她已经到了我的身边,因为,我身上很冷,我的周围
也很冷。

一只白得像雪一样的手,慢慢地把我脸上的被子掀
开,白色的手指细长细长的。

我看见了她的脸。那脸虽然美丽,却是阴冷阴冷
的,眼睛和嘴唇都是青绿色。

女孩儿僵直的可怕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盯
着我。

我被看得毛骨悚然。不瞒你说,当时我真想告诉
她:你找错人了,你要找的人躺在对面的床上。

可是我张不开嘴,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反正嘴张
不开。我眼睁踭地看她慢吞吞地往我的脚边移动,我的
四肢就像突然失去了知觉。

一个冰凉的东西触到了我的脚腕,就像是一块冰贴

到了上面。

“沙沙,沙沙——”极细微的声音,如同树叶慢慢地落到地上。这是什么声音?
我正感到奇怪,猛然感到脚腕上凉飕飕的,有些疼痛,就像被蚊子猛地叮了一下,脚腕湿湿的,好像被人洒了水。

“不对!这脚上没有鞋子,不是他的脚。”我听见女
孩儿在迷惑地自言自语。

“沙沙”的声音突然停止,那冰凉的东西离开了我
的脚。这时候,我的脚像是突然有了知觉,疼极了。

我猛然醒悟,这女孩儿是在用刀子划我的脚,想把
我脚上的皮剥下来,我吓得叫了起来,那女孩儿一下子
消失了,接着,我看见你开了灯……

李东浩讲完了,我听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不由自
主地看了看自己的脚。

“你那双鞋子还在吗?”李东浩皱着眉头问。

我脱下袜子。薄薄的、透明的足球鞋还包在我的脚
上,可是,给刀子划过的那一小块地方,已经裂开了一

条—寸多长的细缝儿,透明的鞋边已经离开了我的皮
肤,微微向外卷曲。

我说“这鞋子已经开了一条小口,看能不能把它
脱下来。”

说心里话,这会儿我特想脱下这双魔鞋,虽然我球
踢这么棒和它有关,可它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何况一个鬼魂拿着刀子,老在你背后盯着你,想取回这双鞋。
鞋子再好,恐怕也不能留下它了。

我揪着微微翘起的鞋边,使劲儿往下拉,想把口子
拉大一些,可是除去已卷起—点儿的鞋边,整个鞋子还
都牢牢地贴在我的肉皮上,一点儿也分不开。

''脱不下来。"我愁眉苦脸地说。

"我来替你脱。”李东浩说着,俯下身去用手拉住
鞋边。他使劲儿一扯,我疼得大叫起来,低头一着,脚
上又流血了,疼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鞋子就像长在我的脚上,和我的皮肉紧紧地粘在一
起。我捂着脚上的口子,疼得龇牙咧嘴,使劲儿向肚子
里吸凉气。

李东浩呆呆地看着,叹了口气说:"贴得真结实,

看来不用刀子割不行。"

我哆嗦了一下:“你说,那个女鬼还会来吗?”

“她肯定会来的。”

“那怎么办啊?”

“我也不知道。反正要想办法把它脱下来。”

“那我去医院?”

“不成,绝对不成。”李东浩连连摇头,“到了医院,
他们才不会相信你讲的这些话,医生会用刀子把这
双鞋子切成碎片,那样,那个恶鬼就会一辈子死死盯住
你,你就倒大霉了。咱们再慢慢地想办法,你可千万不
能告诉别人,免得人多嘴杂,节外生枝。哥们儿我可是
为你好。”

我感激得连连点头。

李东浩考虑得真周到,真是我的好朋友。

十七、一张蒙着白色
纱巾的大脸

第二天,我们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照常参加
训练。

李东浩在球场上跑时,他的右脚微微有点儿跛,因

为脚上有伤。我脚上的伤口还没有好,也使我踢球有
点儿别扭。

吴教练开玩笑说:“你们俩一个左脚扭伤,一个右
脚扭伤,真是一对难兄难弟。小毛病也不要大意,训
练完了,赶快到医务室去看看。”

我们俩训练都很认真,带伤训练,尤其是李东浩,
这在他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吴教练很高兴,以为是他
严格管理起了作用。

吃晚饭时,李东浩吃得很少,只吃了几口,便放下
筷子。我问他:“你怎么啦?”

“我有点儿不舒服,想回去躺一会儿,劳驾,你帮
忙把我的碗刷了。”说完,皱着眉头,慢腾腾地走了。

匆匆地吃过饭,我也赶回宿舍,想看看他怎么样。
宿舍里空空的,没有人。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我抓起电话,话筒里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是个陌
生的女孩儿:“你把那双鞋子交出来!”

我拿着话筒,愣呆呆地听着,里面再也没有声音。
我刚把话筒放下,丁零零的电话铃又响了。

抓起话筒,又是那个女孩儿的声音:“你把那双鞋
子交出来。”

我赶快说:“我脱不下来,怎么交给你?交给你,

你能保证还给许亚吗?”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电话又断了。

整整一晚上,电话铃每隔二十分钟就响一次。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我很想找李东

浩商量,可哪儿也找不到他的影子。

庞大利告诉我说:“你甭找他了,他现在在医院里。

吃完饭,他头疼得要命,我陪他一起到医院。后来他的
女朋友到了,就叫我先回来了。”

我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半了。

到了睡觉的时间,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有点儿

害怕。

这会儿,电话铃倒不响了。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
走着。

今天晚上,最好还是开着灯睡觉。我又准备好手电
筒和一根木棒,手电筒准备在灯泡坏了时用,木棒用来
防身,虽然我不清楚,木棒用来对付鬼是不是管用。

我担心那个女孩儿今天晚上还会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皮涩涩的,都快浄不开了,
电话铃突然响了。我赶紧抓起话筒,又是那个女孩儿的

声音,声音很低,听起来令人恐怖:“你把那双鞋子交
出来。”

我不等她说完,急忙向话筒里面喊:“怎么还给你? ”
“你知道怎么给。”话筒里的女孩儿冷冷地说。

“我脱不下来。”我结结巴巴地说。

"这鞋子原来是在哪里?"话筒里的女孩儿问,不等
我回答,她又说,你从哪里拿来,就把它送到哪里去。”
“你是说下水道里面?”

“你不是在下水道的小房子里看见过许亚吗? ”

我急忙问:“许亚在哪儿?”

“他就在下水道里,你现在送回去,还来得及,在

那儿鞋子会很容易脱下来。”

啊,许亚在体育场的下水道里,我心里一阵兴奋。
看了看表,正好是午夜十二点。我说:“我这就去。”
“记住,只准你一个人去,不许告诉任何人!”

对方把电话挂断了。

我望望窗子,外面黑漆漆的,好像月亮也躲到云彩
里去了。—个人孤零零的,可我心里并不是很害怕,因

为我又可以见到许亚了。

我穿好衣服,拿着手电筒和门旁边的木棒,想了
想,我又把木棒放下了,去见许亚,没有必要再拿

木棒。

我悄悄地溜出了房间。

夜晚安静极了,所有的房间都黑着灯。头顶上的天

空是暗蓝色的,几颗小星星闪着银色的光。

我从小球场旁边的小门走出了体育场,来到旁边的小树木。
下水道的入口就在小路和围墙之间,这次我不会再找错地方。
小路上飘着一层薄薄的灰色雾,最心理作用吗?远
远望去,总觉得雾里面有人影晃动。

树丛后面还有响声,是沙沙的脚步声,好像有人在
树丛后面偷窥。站住侧耳细听,又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觉得自己过于紧张,有点儿草木皆兵了。越接近
下水道入口,心越慌,胸腔里就像有只小鹿在扑扑地跳
个不停。

我找到了地上圆圆的铁盖子,第一次我就是从这里
下去,在下水道里看见了那个亮着灯的玻璃小房子,看
见了许亚和他的魔鞋。

现在我又要下去,去还给他那双魔鞋。

我用改锥把铁盖子撬开一道缝儿,用手把它掀到一
边。一股凉气透了上来,下水道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
点儿声响。

我用手电筒照亮,脚踩水泥墙壁上的小铁梯子,小
心翼翼地往下走。

我的脚触到了地面,下到了井底下。仰起脸来向上
看,头顶上是圆圆的—小圈天空,两边是漆黑的通道。

我想起第一次下到这里来,是为了进体育场找望远
镜。那天我脚踩着烂泥,闻着发霉的气味,往前走了一

段路,就发现了—个闪着蓝色小灯的玻璃房子,在小房

子里遇到了—个足球踢得特别棒的男孩儿,他就是
许亚。

他今天还在这里吗?

会的,他会在的,那个女孩儿说得很清楚,许亚在
这里等我。

白衣女孩儿挺吓人的,可她对许亚很好,很听许亚
的话。有许亚在,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走了一段路,应该看见小玻璃房子了。

上次就是这样,先看见一星磷火似的光,像一只小
小的萤火虫,接着萤火虫越来越大,大得像—个乒乓
球,就能看清它其实是一盏灯,一盏亮在小玻璃房子里
面的灯。

我使劲儿睁大眼睛,前面一片漆黑。也许是我的手
电筒的光太亮了,或是许亚在小房子里没有亮灯?

我把手电筒熄了,我的眼睛渐渐地习惯了黑暗。

没有,前面还是一片漆黑。

这时候,我的耳边听到一种声音,很小很细,似有
似无。细听,好像是一个女孩儿在低声哭泣,又像是哼

着一支很悲哀的歌子。哭泣声顺着漆黑的管道传过来,
越来越响。

终于能够听清楚了,有人含含糊糊地哼着:“往前走,快往前走啊。”

是打电话的那个女孩儿吗?我顿时紧张起来,手心
冒出了汗,紧紧攥住手电筒,摸索着,一点儿一点儿地
往前走,拐过弯儿。

啊!前面终于有亮光了

咦?不是蓝色小灯的光,是蜡烛的光。

在下水道两边的墙壁上,点燃着一支支白色的小蜡

烛,每隔一米就有一支小蜡烛,每支小蜡烛都晃动着微

弱的火苗。

小玻璃房子没有了,蓝色的小灯没有了,也没有待
在小屋子里的男孩儿。

蜡烛火焰弥漫在烟雾中,再加上幽幽的、低低的哭
泣声,使人感到特别的恐怖和神秘。

我的心狂跳起来,颤着声音喊:“许亚,许亚,你
在哪儿?”

没人回答,前面的烟雾中,有个白色的影子在晃
动,肯定不是许亚,许亚不会是这样子。

白色的影子飘在半空中,没有脚,也没有手臂。我
叫为是自己的错觉,使劲儿揉揉眼睛。

真的,一张蒙着白色纱巾的大脸,拖着长长的白色
身体,悬在半空,飘飘悠悠。幽幽的哭泣声更悲惨了,

令人毛骨悚然。

我吓得目瞪口呆:“你,你是谁?”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黑暗中,白色的影子在我
前面飘着,慢慢地往前移动。我麻木不仁地跟着它,又
到一个拐弯处了。

蓦地,我听到一声冷笑,一种怪异、尖尖的冷笑,
就像是玻璃被打碎的声音。声音离我这么近,是从我身
边发出来的。

我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用眼角—瞥。啊!我旁边
的地上坐着一个人,一个披散着头发、穿白色长衫的女孩儿!

她背对着我,面向着湿漉漉的水泥墙壁。我只顾跟

着前面飘动的影子走,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她。

“你来了。”白衣女孩儿幽幽地说。

这就是拿手术刀的那个女孩儿吗?

我结结巴巴地问:“你不是在电话里说,许亚在这

里等我吗,我怎么没有看见他?”

"在你前面的不就是许亚吗?”女孩儿冷冷地说。

“谁?是在我前面飘荡的没有腿没有脚的影子?不可能。”
我吃惊地说。

“怎么不可能?你把他的脚拿走了。”

“不,他不会是许亚,许亚不应该是这样!”

“你认为许亚是什么样子……”女孩儿说着慢慢地

转过身来。

我看见了一张十分可怕的脸!灰色的脸颊上布满了
难看的伤疤,头发乱蓬蓬的,眼睛和嘴角都流着血……
我吓得腿都软了,一动也不敢动。

“你不要害怕,一点儿也不痛,不会用刀子,你看
我手里没有拿刀子。”她幽幽地说,甚至还微笑了—下。
可我的腿还是不停地颤抖。

“你坐下来,把鞋和袜子脱下来,一点儿都不会疼,

我向你保证。”女孩儿的声音特别温柔。

我手顫抖得厉害,怎么也解不开鞋带,更不用说脱

袜子了。

“你只要把鞋子还给许亚,他就会恢复原来的样
子。”女孩儿的声音在我耳边响着。

突然,我听到背后有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个尖尖的东西刺进我的脖子,像是一枚针,我想
转过脸去。

“不许回头!”女孩儿尖声叫着。

可我还是本能地转过脸,因为那个东西刺得我的脖
子很疼,一种冰冷的液体正在—点儿一点儿流进我的

血管。

也许是我转头太猛,我听见一声轻响,扎在我脖子上的针被折断了。

我背后有一个人,他的脸的样子真吓人,黑得像是用墨染的,漆黑一团,好像没有五官,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支针管。

原来这家伙躲在我后面,在向我的脖子上打针!

“你是谁?”我惊叫起来。

黑脸人声音尖尖地说:“我本想给你打麻醉针,再用手术刀把那双鞋子剥下来,现在,针被你弄断了,只好直接用刀子了。”

他手里拿着一把雪亮、薄薄的刀片,我的手臂—下
子被人从背后扭住,是那个女孩儿,两人把我狠狠地按
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黑脸人一只手拿着雪亮的刀片,在我眼前晃着!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真没想
到,他们会这样狠!”

啊!是许亚的声音!

“许亚,是你吗?”我惊喜地喊。

黑脸人却惊慌地叫:“是谁?谁在说话?”
“是我,一个叫许亚的!”声音就响在我耳边。

我的脚渐渐地亮了起来,不,不是我的脚,是那双
套在我脚上薄如轻纱的魔鞋,亮亮的,像是蓝色的水
晶,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啊!我看到了许亚,光晕中浮现出了他的脸,还是
那张充满忧郁表情的脸!

“你是谁?”黑脸人又在惊问,他没有看光晕中的许
亚,而是望着我身后,我身后也发出了暗蓝色的光。

我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转过脸。

我看见背后的水泥墙壁上,渐渐地变蓝变亮,透出
了一个影子,是白衣女孩儿,脸也是雪白雪白的。

她望着脸上长满伤疤的女孩儿,冷冷地问:“你在
装扮成我吗?我有那么丑陋那么难看吗?”

脸上长满伤疤的女孩儿完全失去了刚才的张狂,浑身
战栗,牙齿咯咯地打战,她惊叫了一声,竟然晕倒在地上。

“你用这支麻醉针管想麻醉他吗?”白衣女孩儿望着
黑脸人,从墙壁里慢慢地伸出手来,细长的手指已经伸
到了黑脸人面前。黑脸人像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不动,

任凭女孩儿从他手里拿过针管。

“这样很不好,坏人总应该自食其果,你说是吗?”白衣女孩儿温柔地问着黑脸人,她把断了的针尖轻轻地刺向黑脸人。
黑脸人还是一动不动,断了头的针刺进了黑脸人的
手臂。黑脸人开始摇摇晃晃,慢慢地靠在墙上,顺着墙
壁滑到了地上。

“你不要怕。”白衣女孩儿对我说,“他只是被自己的

麻药麻倒了,他并没有死,当然,这样活着,其实比死
还坏。”

白衣女孩儿望着我的脚,她的脸更加温柔,我知道
她是在看着许亚——那浮在蓝色光晕中的忧郁的脸。

“你怎么样?现在想离开他了吧?我看得出来,你
是想离开他了。”

“是的,我是应该离开他了。”许亚的影子说,“但
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还不算太坏,还是很值得我回
忆的。”

“我看得出来,你好像还有点儿喜欢他。”女孩儿对
许亚说,“就是那个乌龙球,太使你伤心了,是吧?因
为它是第二个乌龙球,又是你踢进去的,不,是这个男
孩儿替你踢进去的。”

白衣女孩儿转过身来望着我,微笑着说:“上次我
让你有点儿害怕,其实我不是那么可怕,套在你脚上的

鞋子也不是非用手术刀才能脱下来,其实容易得很,你
看,我不是很容易就把它们脱下来了吗?”

她用冰冷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脚,套在我脚上的魔鞋
无声无息地滑下来,滑落到她的手上。

白衣女孩儿笑着说:“你看容易吧?这不是我脱下
来的,是许亚愿意离开你了。那会儿,他内心里还在犹
豫,舍不得离开你,才脱不下来呀。虽然我觉得你不怎
么样,但不能不承认,许亚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神奇的魔鞋在女孩手里闪着蓝色的光晕,光晕渐渐
地变大,光晕里面的鞋子颜色渐渐地变浅,浅得变透明了。
忽悠一下,从光晕里晃出一个人影,是许亚!

他脸上仍然带着忧郁,向我微微笑了—下。

“该走了,你该离开这里了。”女孩儿对许亚说,
“我也该离开这里了,因为他要来了。”

“是的,该走了。”许亚点点头说,"其实我还是很
想见他一面的,可是不能够。”

许亚和女孩儿的眼睛一齐望着下水道的另一边,那
里有灯光晃动。

又有谁来了?许亚想见的那个人是谁呢?
我惊异地望着另—边的亮光。晃动的手电光越来越
近,手电光中依稀晃动着—个老人的身影。

“再见,我走了。”许亚在我身边轻轻地说。

我转过脸,看见两团暗蓝色的光影渐渐地变暗,终于消失在水泥墙壁间。

“前面有人吗?”老人大着嗓门问。

我慌忙回答:“有人!”

“啊,果真有人。”老人走上前来,用手电筒照着我
的险,“又是你,上次我来下水道里已经救过你一次
小命。”

我也认出来了,是那位头发花白的国家队老教练。
我问“您怎么又来了?”

老教练说:“和上次一样,有人打了电话,我根本
不相信他会打电话,但我还是来了。倒真的发现了问
题。”教练说着,险些被一个东西绊倒。是躺在地上的
黑脸人,似乎睡得正香,发出细微的鼾声。

“怎么还有人在这儿睡觉?”教练用手电筒晃着躺在
地上的两个身影,“这儿还有一个,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啊,这个人还戴着黑面罩。”老教练的手电筒对着
黑脸人,我看清楚了,原来是黑色的长筒袜套在了他的脸上。

老教练俯下身,揭下了那张脸上的黑色长筒袜。我

大吃一惊——是李东浩!

“这个女孩儿也戴着假面具呢!”老教练说着,揭开

了另一个满是伤疤的丑陋面具。我看见了—张漂亮的
脸——是李东浩的女友!她的手里捏着一根细绳子,我
用手一扯细绳子,一个浮在半空中的白色东西飘飘悠悠

地过来了。

啊,就是我刚进到下水道里时,看见的那个浮在空
中的鬼,原来是一个蒙着大白纱巾的气球!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叹了一口气,告诉老教练,我认识这两个人,他
们戴假面具是为了吓唬我。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老教练问。

“到了上面,我再告诉您,我们先把他们抬上
去吧。”

“好,”老教练想了想说,“或许我也要告诉你—些
事情呢。”

十八、尾声

在老教练的房间里,我讲了上次见过他以后所发生
的故事。

老教练默默地听完,叹了一口气说“唉,要知道
是这样,上次把真相全告诉你就好了,你就不会去踢那
个乌龙球了。”

我忍不住问:“这乌龙球和许亚很有关系吗? ”

“你触动了他的—块伤疤。”老教练望着我说,“你
知道吗?其实许亚已经死了,死了好几年了”

“啊?他真是死了?”尽管我早有思想准备,但我还
是很吃惊!

“是的,他已经死了。”老教练肯定地说,“上次我
一听你提到许亚,觉得很奇怪,怀疑你看了我在体育报

上写的那篇文章。可后来听你讲的那些具体事,比如他

穿的是九号球衣,他老遗憾自己踢不进球门,又不像是

瞎编的,因为这些事情,我在文章里并没提到过。”

“你在报纸上写的什么文章?”

“一篇怀念的文章,许亚可是个好孩子啊!”老教练

深情地说:“我原来是国家队教练,不过,早退休了,
退休后还是经常到体育场来转转。前两天,我听说有个
人下大雨时去下水道找什么东西,我有些着急。因为下
水道里确实有些东西,是放在下水道的墙壁里。”

我忍不住插嘴问:“是那个小玻璃房子吗?”我记得
后来许亚和我说过,他的小玻璃房子是隐藏在下水道的

墙壁里面的。

“不,不是小房子,是个玻璃匣子,匣子里面装的
是一个壮志未酬的灵魂。”

我大吃一惊!

老人眼睛亮亮地望着我:"你能够看见他,应该说
是很幸运,我多少次想梦见他都见不到啊,这孩子太要
强了,壮志未酬,他不愿见我。他死时很年轻,恐怕比
你大不了几岁,年纪轻轻就死了,偏偏他踢的最后一个
球是乌龙球,而且那是一场关键性的国际比赛。”

老人眼睛湿润了,他抑制着回忆带来的激动,讲起

了许亚的故事——

许亚很有天分,才十七岁就进了国家队,我们一直
把他当做重点苗子培养。

过了两年,正赶上国家队参加奥运会选拔赛,我们
让他上了。这是一场非常关键的比赛,他有些紧张,结
果在混乱中,竟然把球踢进了自家的球门。

结果国家队输了,失去了进军奥运会的资格。

许亚痛苦极了,他玩命苦练,结果练得太狠,右腿
小腿骨折,被送进了医院。

医院在检查时,竟然在他腿上发现了骨癌!

大约过了半年,他死了。在临死前,他苦苦哀求
我,把他的骨灰和足球鞋埋在球场旁边,他含着悔恨的
泪水对我说,他活着没能为国争光,死了也要实现这一
愿望。

老教练停止了诉说,静静地望着窗外说:“上次我
没把这些事告诉你,是怕你害怕。”

“不,我不害怕!许亚一点儿也不可怕!”我大声地
说着,心里后悔极了,要早知道是这样,我说什么也不
能踢那个乌龙球啊!

是我让许亚感到害怕了啊!

我也静静地望着窗外,窗外在下着密密的细雨。
雨幕中,我好像又看见了下水道里一间玻璃小房

子,眼前好像飘浮起蓝色的光影……

许亚要是再来一次就好了。

可是,他还肯再来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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