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回广西了，我以为我可以忘了你，我以为我会恨你，我以为离开你我就会获得自由。可是，当母亲哭着打电话跟我说“阿妹，你爸昨天走了回来送他一程吧”我瞬间崩溃了。原来你一直在我心底，只是我一直在逃避。

我叫芬，广西人，今年27岁，可是我离开家乡已经14年了，是的我离开家的时候只有13岁。我的身世很复杂，反正重男轻女的产物，被亲生父母扔在马路边，被两家人捡回去不久又被抛弃在马路边。生活在城市的你们永远无法想象，那些偏远是小镇经常有女婴被抛弃在马路边的情形。当我在马路边被饿的奄奄一息的时候，一个酒鬼把我抱回去了，我活下来了，我有家了。我的家也很复杂。爷爷奶奶年纪已经很大，两老不但十几年互相不往来，与我父亲、母亲也是如世仇一般，见了面就是吵吵吵。父亲没有正当的职业，靠的死人为生；母亲就是一个粗野的农妇，除了嗓门大就是耍泼，还小偷小摸；大哥脑子不太正常，经常跟父亲打架，父子俩跟仇人一样；二哥三哥是双胞胎，在我到来大概两三岁的时候去池塘游泳溺亡了；唯一正常的一个人是四哥，大我3岁，是全家的宠儿同时也是有名的好吃懒做的主；五哥是结巴，与我同年但大我5个月。瞧这就是我的家，没有一个正常人。我家是村里最穷的，从小打到大一直都是。你永远无法想象一家八口人挤在一间土瓦房是什么情形，而且农村人喜欢把尿缸放在房间里半夜方便。厨房和猪圈是牛毡纸搭建的棚，无论春夏秋冬都是臭气熏天，所以我家基本没有人来窜门。瞧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我家里有7亩田，但是人口也多，那时候还要交公粮，所以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来就没有吃过几顿饱饭。父亲是靠死人为生的，就是伺候死人，从闭上眼到堆成坟墓一条龙服务。因为很多人觉得晦气不想干这行当，父亲就在这行小有名气。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皮肤永远是黝黑黝黑的，穿着青色的背心，短裤，这是我最多的记忆。而且在父亲身上除了酒气，还由于工作的原因在他身上总是感觉到死人的气味；再加上家里的各种气味掺杂在一起，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讨厌这样的气味，但是我没得选择。有时候父亲把这种气味带回家里，我就知道有肉吃了。是的，是死人吃完的肉。父亲帮主家处理完丧事不但收入一笔钱还有很多好吃的，那是供完新坟后主家不要的鸡和猪肉等，父亲就带回给我们吃。可是对于从来没有吃饱过的小孩子来说，一顿肉就是奢侈管他从哪里来的。父亲每次帮别人办完丧事能拿到钱后就去喝酒，醉了就喜欢胡言乱语；母亲就开始无止尽地唠叨，由小声到大声最后变成高音喇叭；大哥就开始数落父亲，然后父子两就开始打起来，最后整个家就开始鸡飞狗跳。瞧这就是我的童年，充满各种味道、吵闹和暴力。

双胞胎哥哥走的时候我才2岁，村里很多流言蜚语说是父亲把晦气带回了家，鬼魂们缠上了，所以家里才会那么穷，吃不饱、穿不暖、住不好，这是报应。小时候的我们从来没有自己的新衣服，都是别人家穿旧的或者不要的送给我家，一年到头基本上都是一双补了又补的胶鞋。我喜欢赤脚，因为跑得快。母亲和父亲吵架的时候一言不合就会打我们，当然除了四哥。四哥是全家人的希望，唯一一个学历最高的，小学毕业。我和五哥读了2年小学就没有机会再上学，据说我刚离开家那几年小学的老师还来我家追学费。我母亲说，你们看我家就这样看上什么就拿走吧。其实老师们也是无奈，我们上小学的学费到现在也没有缴清。我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我能过目不忘，什么东西学一遍就会。可是没有人知道，所以总觉得不公平，我觉得自己不能读书时一种悲哀。可我能怨恨谁呢？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我记得小时候跟着父母到外面干活，路边被抛弃的女婴都是活活被饿死的。所以我不怨，但是我不开心，总感觉活得疲惫。

很小我就会干各种各样的农活，但是有时候我和五哥会偷懒去帮别人干活。因为在家里干活慢了会被骂，有时候做不完还没有饭吃。帮别人干活不但有饭吃，还有零食吃，做的好还有2毛钱的零花钱。五哥就经常跑去帮别人干活，我是想去就去，因为我觉得很丢人，但是又我不想听母亲无止尽地唠叨我就会离开家帮别人干活。有时候母亲会找到我们，就拧着我们的耳朵拖回家里暴打，我任由她打，打完我一句话不说就跑，然后几天不回家。那时候我不到十岁，已经学会了野外生存的技能，肚子饿的时候就去农田里看有啥好吃的，树上的果子也很多，我总是趁太阳最大的出去找吃的，那时候没人；偶尔还会到树林里抓别人放养的鸡或者鸭子烤来吃，被人抓过一两次闹到家里了，指着我的头说我是小偷，说都是我母亲指数的，然后两个农村妇女开始干架。父亲晚上回来听说 了二话不说就把我的手打折了，要不是奶奶拼命拦着他估计我的小名也没有了。可笑的是父亲居然不知道，有时候他吃的青菜都是母亲从别人菜地里顺回来的。只是我从来不说罢了，那次我整整半个月不回家，饿了就去挖红薯吃，渴了就喝河里的水，晚上睡在别人家的稻草屋或者是用稻草搭建的牛棚顶，攀爬跳跃下河捉鱼没有我不会的。家里也不找我，因为我会出现在村里的某个角落，有人会告诉母亲的，只要是有我的消息母亲都不会着急，因为她知道饿不了我。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逃离，只是每天在父母的争吵中度过，别人上学我就去放牛，别人写作业我就干活。这是我十岁以前的生活，很精彩也很荒唐。

慢慢的村里很多人外出打工了，我也跟父亲和哥哥们到镇上干一些苦力活。结算的工钱都是父亲拿着的，会给哥哥们十几块作为零花，只给我几毛买冰棍，剩下的我不知道父亲拿去干嘛了，但是我敢肯定的是他是去喝酒了。因为家里又开始鸡飞狗跳了，大哥的脚被他打断了，母亲在一旁哭着给大哥擦药，四哥在一言不发在吃饭，五哥又去给被人干活了。原来大哥觉得父亲给他的钱少了，想要多一点，父亲不给大哥要抢。父亲操起门角的扁担就往大哥身上砸过去，结果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母亲还在恨恨的说着，我端起饭碗想吃饭，又被母亲骂。赔钱货，拣货就知道吃活干完了吗？这样的话我从小到大听腻了，我是捡的没错，所以我连自己名字的权利都没有，家里叫我阿妹，村里人叫我捡妹。我很讨厌别人这样叫我，所以我也会给他们起各种外号。后来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叫李芬，然后我的户口本上也是这个名字。

我12岁的时候亲生父母辗转千回找上了门，我不想见他们我跑到外婆家去了。听说生母要认回我，要弥补我。可笑的是我也是重男轻的产物，头上一个姐姐，我是老二，底下一个妹妹，最小的是弟弟。我不想见他们，为什么扔的偏偏是我。养父母的态度也没有明确，只说听我的选择。生母走的时候把五千块放在了饭桌上，说是感谢我父母这些年的养育之恩。父亲这时候做出了我意想不到的举动，把钱退回去了而且说他不是买女儿，女儿是他捡回来的，现在长大了，回不回去她自己决定。这是母亲告诉给我的，我忽然觉得他这样才是一个父亲才有的样子。后来生母来过几次，我依然没有见。我还是经常被打骂，家里依然还是击飞狗跳。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大哥和我有了自己的房间。其实奶奶去世我还是很难过的，她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没有骂过我的人，我没有饭吃的时候她把自己的口粮留给了我。我住在奶奶的房间里，有时候会感觉到她就在里面。大哥也跟着父亲学干死人活，后来母亲不同意说老婆还没讨不能干那活。所以大哥就到养猪场给人喂猪，四哥没有继续读书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到处揽活，母亲带着五哥和我在家种田。可能是随着年龄增长父亲打骂我们的次数少了，但是变得和母亲一样唠叨了。这就是我的少年时代，鸡飞狗跳的日子。

村里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有一天我跟母亲说我也跟他们出去打工想挣钱。母亲同意了，父亲不同意，他大吼一声，万一她不回来了怎么办。我说，爸爸你放心吧，我要离开的话早就跟亲生父母回去了。最后父母还是同意我到广东打工，因为他们知道即使不同意某天我也会偷偷跑出去的。可是我只有十三岁只能在私人作坊干一些零活，还经常被克扣工钱，但我还是省下来往家里寄钱。母亲说哥哥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可是没有人看得上家里的破瓦房，更看不上大哥吊儿郎当的样子。四哥、五哥也跟人到外面打工了，可是钱只够维持他们自己的生活。外面工作几年我很少回去，都只是寄钱回去。唯一一次回去是回去办身份证，然后回去看了一下生母，但是我依然没有叫她一声妈妈。然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了，可是钱我依然按时寄回去。家里只剩下父亲母亲，而父亲依然还是给死人干活，还是喜欢喝酒，喝完酒还是习惯唠叨，但是已经没有人给他打了,父亲没事的时候喜欢到隔壁村看木偶戏。母亲还是大嗓门，可是父亲懒得和她吵，母亲早已经没有顺手牵羊的行为了。当在电话里听她细数往事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很心酸很难受，同时有点理解她的做法了，其实到底还是因为我们她才做那样子多事情。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一直逃避的，现在却离我而去了。您不是很有力气吗？我明天回家了，来打我啊。您不是说还没见过您女婿和外孙女吗，您还叫我春节带他们回家看您的，您还说要与河南女婿比比酒量的，怎么说话不算话了。您不是说因为我嫁到河南那么远要打我的吗？起来呀，我跪着不动让您打个够。您不是说要活到九十九的吗？怎么才七十二就走了？您不是说囡囡6岁了还没见过她外公呢，您就那么忍心让她没有外公吗？爸，我错了，求您跟我说一句话吧。

爸爸，请再打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