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5
“下午好，亲爱的。”
高跟鞋在纯白的瓷砖上发出叩叩叩的声响，迈着优雅步伐的女人犹如一只高傲的孔雀。她坐到正享用茶点的男人对面，端起一捧白瓷薄胎的茶碗，在唇边轻抿了小口，接着发表她的意见：“我真爱东方茶楼的感觉，噢，这令人迷醉的古朴清香。”
“如果你闭上嘴，这家茶楼的感觉会更加令人迷醉。”男人抬头瞥了女人一眼，语调平平地进行嘲讽。
“你说得没错。可惜我不是来玩儿的，杰克，你的下午茶时间结束了。”女人笑得像一只狡诈的狐狸，仿佛在告知什么喜事一般，“出了bug，你后花园的枝叶漏洞被莫里斯发现了。”
“噢……这不是很有趣吗？你猜现在有多少人投了莫里斯，哈，这才是这场游戏的愉悦之处！”
“你想说这是意料之中？”
“不，这是意料之外。最先知道规则的人能不能活到最后，谁知道呢？”
6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房间里，嘴里嚼着口香糖的克莱奥对克莱德说道。莫里斯的话不无道理，无法逃离的庄园和那封该死的信，他一想起来就觉得浑身发寒。
“是的，克莱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游戏的目的是什么？”
“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它的名字一定不是‘最后的三个人’。”克莱德打开抽屉，取出那封熟悉的信笺，将它递给克莱奥。
这封信所有的内容都与克莱奥手上的那封一模一样，只有幸存的人数里，写的是“最后幸存的两人”。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写一封不同的信给你？最后的两个人？天呐！”
“听着，克莱奥。”克莱德的话显然对克莱奥很奏效，他看着安静下来的兄长，继续说道：“也许不止我收到的信和你的不一样，最后存活的人数也许是两人，也许是一人，或者压根没有。”
“所以，我们需要联手。”
“就算只有一人逃走，我们也要存活到最后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
“好！”
克莱奥应了一声，同克莱德立下誓言。
“那我们为什么不和莫里斯联手？有他不是更方便吗？”
面对兄长的疑问，克莱德轻轻摇了摇头，手指落在某一行字上。
7
晚上九点，所有的人都集结在大厅里。
古老的钟表在寂静中记录着时间的流逝，莫里斯紧紧盯着指针，似乎想以此让这该死的时间停止流逝。啪嗒、啪嗒。显然，时间不会如他所愿。
该死，怎么还没有人动手！我不是对他们说过先杀死萝丝了吗？这群懦夫！这该死的时间，该死的游戏！该死的萝丝！
我应该是一个猎人，不、不能坐以待毙！猎人，猎人永远不是我们，猎人在暗处看着我们撕咬……一场游戏，一场游戏！规则必须遵守，对，必须遵守。猎人手上有枪，杀死我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九点半了，难道我们要任由时间流逝吗？
咚——
莫里斯猛地站起身，因为太急撞到旁边的凳子，发出突兀的一声响。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他，目光晦暗不明。莫里斯尴尬地扯出一个笑，摸摸了后脑勺，若无其事地将手搭在椅背上，解释道：“我太紧张了，去倒杯水……你们要吗？”
众人摇了摇头。
坐在对面的克莱奥和克莱德对视了一眼，当莫里斯从米莉亚三人身后经过时，克莱德眯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克莱奥向右侧探了探身体，去取放在沙发上的报纸。米莉亚紧盯着两人的动作，突然感到自己被用力地拉开，她条件反射地将坐在一旁的萝丝推开。萝丝惊叫一声，刀子袭向她白皙脆弱的脖颈。
一只手挡住了锐利的刀刃。
不顾手上的疼痛和直流的鲜血，米莉亚对萝丝发出一声微弱的低喊：“快逃。”
仅仅是一瞬，莫里斯被埃罗搬起的凳子砸倒在地，形式逆转——狩猎者成为猎物。克莱奥起身上前，在他的帮助下，莫里斯很快被制住了。克莱德取来一根绳子，将莫里斯的双手捆住。
被绑在椅子上的莫里斯疯狂地咆哮、嘶吼，他此时已经不像一个人类了，内心深处的恐惧和钟表上行走的指针令他几近崩溃。他的眼前不停地闪过哈鲁和管家的死状，以及每一束掉落的枝叶。光影在他面前斑驳，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死神提着镰刀向他逼近。
相比之下，坐在另一侧的众人显得无比安静。埃罗在帮米莉亚和萝丝包扎伤口，而克莱奥和克莱德仍然坐在对面。
有了刚才那一出，谁也不敢再有所动作。
九点五十五分。
“啊啊啊啊——”随着一声野兽般的怒吼，莫里斯的双手挣开了绳索，面容扭曲地站起身，带着一种令人生惧的绝望和疯狂冲向众人。
砰——
枪声响起。
人们怔愣地看着倒地的莫里斯，他的眼里仍然闪烁着不甘，似乎连他自己也想不到，杀死自己的竟然是最弱小的萝丝。萝丝双手握着手枪，浑身颤抖得仿佛置身冰窖。米莉亚看着萝丝肩膀上渗出的鲜血和脸上的泪水，轻轻地将手搭在对方握枪的手上。
“米莉亚……”
萝丝张了张口，低头看着搭在自己手上那只缠满绷带的手。温和的热意从那只手上传来，驱走了一丝冰凉。她松开了枪柄，浑身失了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米莉亚接过萝丝手上的枪，蹲在她身旁，轻轻地用臂膀环住对方。
“别怕，萝丝，这不是你的错。”
咚、咚、咚……
悠长隽永的钟声在小声的啜泣和安慰中响起、回荡。众人将目光落到古老的钟表上，摇摆的钟锤似乎在述说什么。
十点了。
米莉亚看着不远处莫里斯的尸体，手搭在萝丝的肩上，她说不出自己此时心里的感受。松了一口气吧，她想，死亡在这座庄园里已经变成了活下去的希望。
“我有一个提议。”克莱德站起来，环视了众人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继续他的讲话，“我们不该玩这个无聊的游戏，自相残杀是最坏的结局。”
“如果你们愿意听我的，从现在开始，我们将得到的武器放在一个地方。所有的行动，都要一直在一起，直到我们逃出这个鬼地方。”
“我不相信，这样凶手能将我们杀死。”
克莱德的提议很令人动心，米莉亚和埃罗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萝丝微微抬起眼睛，胆小而迅速地将视线从克莱德身上扫过，也没有异议。
圆桌上，放着克莱奥两兄弟的刀具、萝丝的手枪、埃罗的麻醉剂和米莉亚的毒药——这些都是今天早晨“杰克”提供的凶器。他们将这些东西锁在一个箱子里，钥匙冲进下水道。
这个夜晚同样格外的漫长，接下来还有几个夜晚呢？没有人知道。
8
“行吧，莫里斯真是让我看走眼了！”男人怒气冲冲地走进茶楼，走到杰克所在的桌前坐下。
精致的茶点摆了满桌，很明显，这里有一群人在聚会。
“噢，我早就猜到萝丝不会让人失望，你以为她是胆小的兔子，其实是狡猾的老鼠哩！”
“老鼠，我喜欢这个比喻。”
“我倒是对那两兄弟有点兴趣，狡猾的狐狸和鲁莽的熊，绝佳拍档！”
“克莱德给莫里斯打的结很有意思，不是吗？”
“米莉亚真是一个好女孩，我喜欢她。当然，我更爱她的身材。”
“也许神祗能给我们带来惊喜，不过他太可怜啦！杰克，你觉得呢？”
大家望向从刚才开始就一语不发的杰克，杰克缓缓地咽下口中的糕点，笑道：“我的朋友们，从他们进入那座庄园开始，故事的走向就不归我的掌控啦。”
“我能控制的，只有幸存者的结局。”
“那他真可怜，被你这样玩弄。”
“也许吧，只要赋予他们人格和意识——”杰克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掌权者一般，笑得自信满满，“每一场游戏，都能体会到末日降临的绝望。”
9
“埃罗。”米莉亚头枕在男友的腿上，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突然唤了一声。
“怎么了？”
“我就想叫叫你的名字，埃罗……”
这一声“埃罗”就像是从胸口呼出的一口气，悠悠荡荡，之后便消散在空中。埃罗温柔地看着米莉亚，宽厚的手掌附上她的眼睛。米莉亚的视线被黑暗剥夺，却感到无比安心。有埃罗在的话，有他在就够了。米莉亚将埃罗的手握住，放到唇边虔诚地刻上一个吻。她翻身坐起，对上男友湛蓝色的温柔眼眸。
“怎么起来了？”
“想看着你。”
“没事的，我在呢。”
一起行动的约定使这一天过得非常和平，即使每个人都担心着同伴的袭击，不过显然，目前为止，没有人打破这片难得的安逸。
“我想上个洗手间。”克莱奥憋了许久，忍不住说道。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洗手间走去，米莉亚从眼前的场景中获得一种戏剧性的喜感，就像小学生相约去上厕所一样，简直是友谊的最高象征。在这样的环境下，在这样的环境下！米莉亚忍不住笑出声。
大概所有人都抱着一种诙谐的微妙想法，米莉亚这一声笑引得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天呐，我被一群人护送着去上洗手间，国王有没有这么特殊的待遇？”
“哈哈哈哈……我想起小时候和朋友约着上洗手间的事情。”
“如果忘带抽纸那简直是灾难。”
一种难言的愉悦弥漫在这群人之间，他们享受着这一难得的气氛，像是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般快活地交谈着。也许，太过快活了。埃罗微笑着应和米莉亚的话，柔和的目光越过她看向窗外的天空，满目的湛蓝下，一只海鸥从他的视野里掠过。
海鸥是自由的吗？
克莱奥从洗手间出来，米莉亚推门而入，想调整一下自己的内衣带子。
走近洗手台，她看见掩藏在洗手台下的几把枪支刀具——刚才克莱奥出去并没有提及这件事。糟了。米莉亚迅速拿起一柄手枪，冲到门口拼命地拧动门锁，可恶，为什么打不开！她退开两步，枪口对准锁芯。
砰——
米莉亚盯着自己还未扣动的扳机，意识到枪声是从外面传来的。她对着锁芯发了一枪，推开半边门板，查看外面的局势。
萝丝晕倒在一旁，头部流着血。克莱奥疯了一般对着埃罗射击，然而无论如何，子弹对埃罗似乎不曾奏效一般，他依然屹立不倒。
“魔鬼，你是魔鬼！你就是杰克！”
克莱奥扔下没有子弹的枪支，像一匹野牛一般将埃罗扑倒在地，拳头砸落在他的身上。埃罗只能支起手臂抵挡，这时，克莱德举着一把长剑向两人冲来，刺向埃罗。
砰、砰。
应声倒地。
两人的眼里依然闪烁着难以置信，以及深深的恐惧——而他们恐惧的对象，不是米莉亚，而是将手附上他们眼脸，带着犹如天神一般悲悯神情的男人。埃罗的身上毫发无伤，那么多颗子弹，他却连一滴血都不曾滴落。
米莉亚开枪的双手仍在颤抖，她惊惧地看着埃罗，枪口对准对方。
“米莉亚。”
“别过来！”
“米莉亚，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米莉亚的戒备使埃罗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祈求一般地对女友说着话，却不敢向她靠近半步，“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从进入这座庄园开始变得不一样。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究竟是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了度假吗？不，我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们先有饥饿的感觉，才会选择去觅食。可是这里，在这里，我们是先抵达这个地方，才被赋予了‘是为了度假’的思想！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有一种力量在将我们推向这里，推向这个游戏。”
10
“这个游戏，或者说杰克，他赋予我在这座庄园的角色，是神祗。”
“你的意思是……”
“这就是子弹和刀具对我无效的原因。”
米莉亚摇了摇头，混沌杂乱的思想让她一时难以接受。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是玩具吗？她在内心深处询问自己，可惜无法得到一丝回应。米莉亚已经将手枪扔到一旁，也许死亡在此时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她扶起萝丝来到大厅，简单地给对方处理了伤口，安静地看着窗外。米莉亚走了出去，穿越漫长的小径，看见敞开的庄园大门。
一步、两步、三步……
第十步，她置身于庄园之外。
米莉亚不知道，前一刻的大厅里，锋利的刀刃划过萝丝白皙的脖颈，鲜红的痕迹同时浮现于埃罗和萝丝身上。血液流淌，埃罗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内心一片平静。
米莉亚，杀死神的方法只有一个，让神杀人。
我爱你，米莉亚。
海鸥伴着微凉的风从不远处的海边飞来，白色的羽翅滑过天际，在米莉亚眼前盘旋而过，飞向美丽的庄园。风拂动了纯白的窗帘——
萝丝房间的桌上，一张皱巴巴的纸被摊平了展开。
而埃罗夹在书中的白色信笺，开头写着“亲爱的萝丝”。
11
时间被定格了，米莉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耳边似乎响起了美妙的音乐——就像玩游戏玩到大结局一样的那种音乐。
“给她加一场床戏吧，火辣点，一定不少观众买单。”
“死亡，我要死亡！悲剧才是最完美的结局！杰克，你一定懂的吧？”
“我可怜的萝丝，她竟然放弃了自己！”
“做一个丧尸逃亡的剧本，让所有的幸存者们来一场最棒的狂欢！”
无数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米莉亚睁开眼，她看见无数个房间，门上像是连续剧似的放映着不同的画面，有的画面有她，有的没有……我是谁？我是米莉亚。米莉亚又是谁？
茫然前行间，她听见了“杰克”的声音。
“新建剧本，丧尸逃亡。”
不！
米莉亚赫然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她想起了埃罗、萝丝，想起那座庄园，所有的记忆和情感——原本需要被消逝清空的东西接踵而来。米莉亚瞪大了双眼，她要回去！
“糟了，出错了！”
“让你把数据清理干净，搞什么鬼！”
米莉亚不断地往后奔逃，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追赶一般，她打开一间房间的门，奋不顾身地闯了进去——
她仍然站在庄园的门口，周围的景色无比美好静谧。
米莉亚跑回大厅，看见了埃罗和萝丝的尸体。她低头吻了吻两人的额头，从埃罗手中取过小刀，毅然决然地往脖颈处抹去。
鲜血潺潺流出，意识消散前，她似乎听见海鸥的鸣叫。
海鸥是自由的吗？
萝丝的信
“亲爱的萝丝：
早上好，很高兴你们在我的庄园度过了愉快的假期，现在，该是回报我的时候了。让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我会提供给你们武器和毒品，而相应的，每天晚上十点之前，我需要你们将一个人归还给上帝。最后幸存的一人，才能够活着离开庄园。
接下来的话，我只告诉你——因为你是上帝选中的幸运儿。很抱歉，你是我们这场游戏的一个角色而已，你的身体由我们塑造，经历和性格由我们赋予，不，别不相信。我可以告诉你第一个死去的人是哈鲁先生，噢，管家只是个npc。也许你会以为我是凶手，但是请你思考……我赋予你思考的能力。只要你认真思索自己的存在，不难发现自己的记忆和情感就像干枯的稻草被强塞入脑一样突兀。当然，你无需害怕，这不过是因为我的偷懒罢了。
我还会告诉你其他的一些事情，以记忆输入的方式。也许你会好奇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不用担心，仅仅是为了让游戏更加有趣而已。
我不是在开玩笑，假期愉快。
你的上帝杰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