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昆山客运站到沈丘北高速路口,大概需七个钟头,我从早晨八点乘坐,一路上司机停停走走新接了几处生意,又因为人实在太多,又不让超员,此车主与在路边等候请求帮助的另一车主同仁发生了口角冲突,闹到了脸红的份上,在忍与不忍之间又耽搁了近十分钟,所以我到达县城的北杨集乡车站时已是下午四点半了。
这个我呆过五年的北方小县城,再次路过,懵然模糊了很多,不仅仅因为它自身日新月异的变化,还在于那五年的艰苦岁月,我似乎是跪在它的一片小小的衣角里埋头苦读。直到站起身,也只是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劳累,转身奔往实现我大学梦的许昌。就这样,从开始到结束,我和它的缘分仍然还只是路过。在这四通八达的交通网里,我仅记得那条宽阔悠长的兆丰大道,我从高速路口下车后,六块钱租了一个三轮车,沿兆丰大道大概行了十分钟便到了我十分熟悉的那个乡下小车站了,曾经很多次就是从这里下车,带了一腿从家里粘身的泥,和别人合租一个三轮或独自步行沿兆丰大道南下,过了一个沙河大桥,七、八百米处路东的那片楼群和区域就是沈丘第二高中了,也是我不折不扣呆了五年的地方。站在教室门口,我曾无数次凝视远方,一面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一面又不敢生出太多的奢望。远方有我的容身之地吗?未来的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呢?自然有几分举棋不定,虽说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可我也知道外面的世界一定很大。当我真实的载着满世界的伤痕而归时,大学都毕业三年了,在这长达七年的人生旅途中,除了婚姻没有尝试过,我几乎经历了人的所有情感,从热恋到失恋,从喜悦到悲伤,从希望到绝望,从自傲到自卑,从荣耀到失落,从梦想到迷惘,从贫穷到更贫穷……回想着那个站在教室门口做过不少于一百个美丽梦的痴呆少年,我完全觉得这就是个玩笑,开玩笑者,或是天,或是人,或是我自己。假若,那个少年还依然站在那里,我情愿像个路人一样,不,我现在就是一个路人,躲开他,绕开他,远离他。告诉他一切真相的,应该是路,也只有路。
一路随我而行的太阳,此时隐没了。天空里出现阴霾,风也在不停的加速。冬天的黄昏实在太短暂了,尤其是这里,一种陌生感在迫使着我尽快离开。收回撒去的视线,发觉这个乡下小城很空旷,也许正是因为这空旷使它在我的眼中和心中都一直很小,就像我在它的眼中和心中一样。在昆山,我曾一度觉得自己寂寞,偌大的一个城,仿佛我一个人在行走,几乎找不出第二个同行者。而回到这里,即使踏上寸土,我也能感觉的到槐店镇的寂寞,槐店镇是县城的乳名,它一点都不富有,一个农业养起来的小城,还远远没有完成向金钱王国脱胎换骨式的转变。每次都从这里出发,又都从这里路过,它满足不了我们这些年轻的像扎了翅膀的麻雀的生存欲望,所以注定只能是路过。
公交车驶出兆丰大道,也意味着进入了农村的地界。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段破败不堪的乡间公路,年久失修,路基下陷,很典型的北方农村脊梁。虽未发生过任何地震,可那路面的确坏的像山涧一样,若是存了水,真的可以养鱼,交通会出现中断,水不但能漫过轮胎,还能把发动机给淹了。乘客们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的深坑,心悬一线,似乎把一个赌注都压在了那个同样小心翼翼的驾驶员身上,他与乘客所不同的地方是,他没有抱怨,他把所有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手里的方向盘上。经过这里,要比玩乐城的过山车、鬼屋都来的刺激,可惜这不是游戏和玩乐,经常走的人把这早已默认为是生活,生活给人的感觉永远都不会是刺激,因为生活从未告诉过人们它的底线是什么,明天又是什么。
终于走出了那段恶梦般的破路,平坦的大道从几处村庄和茫茫的麦野中穿越,一切都松了一口气似的,重归坦荡。
我擦了擦车窗上的玻璃,眼睛锁视着外面的风景,风格单调的房屋、落光叶子的白杨、蹒跚的褴褛老人、几指高的麦苗及裸露的黄土、远方的羊群及不太专业的牧羊者……一切都从我面前疾驰而过,转瞬即逝,似乎不愿给我这个流浪者再留下任何伤痕的记忆。可我记忆中的那些陈旧的泛黄了的底版不禁跃出脑际,多少年过去了,它和它们还是那么的不谋而合,而那个仔细端详记忆和现实之差的小伙,不仅不太年轻,简直都老了,和他同龄的多数人几乎都成了第二个孩子的父亲或母亲了,他同村的一个小学时的同桌,太太都娶到第三房了。
不知穿越到了第几个村庄时,偶尔看到了房顶背阳的瓦面上还遗留着雪的残痕,我这才突然知道这场雪距我的到来并不是很远。回到家里,刚睡一个安稳觉,这里的第二场雪急急忙忙的又开落了。我不得不认为我的归期是一个大大的吉祥日呀,一路平安、顺达,头上还有一颗那么温暖耀眼的太阳伴随。妈妈笑嘻嘻的说,这次比第一次还下的大呢!雪片如散落的花瓣一样,洁白,飘逸,不一会儿功夫就挂满了树梢,屋顶、道路全像刚装修过一番似的,世界无条件的服从,银白完成一统。
几只麻雀率先打破了世界的沉寂。它们马不停蹄的脚步混着雪花飞舞,响着异常兴奋的号子,激动的拍着翅膀,像一类小丑,也像一群小英雄,一头钻进屋檐,把黑暗当夜,渐渐的又被寂静征服。
夜,步步把我围住,父母已睡深了,最后一丝灯光灭去。不知为何,我的内心是那么不愿意被寂静征服,好像窗外某朵一直在飘的雪花,迟迟未找到一处温暖把自己彻底的融化。
零点的钟一响,就是我回村里的第三天了,第二天是圣诞节,第一天是平安夜。村子的人见了我,无不好奇的问:你啥时候回来的?我不好意思的说:我回来两天了。其实,此处的两天只是一个大概的约数,指一段时间,可能是三五天,也可能是七八十来天。他们若是继续问我回来的原因,我要是如实相告,不喜欢外面的繁华和喧嚣,他们多会“啊啥”,似懂非懂的一辈子也许都不会明白。村子有两大特点,一是贫穷,二是简单。我因为前者,而离开这里;我又因为后者,而又时常怀念这里。
这两个月的回村居住,机会来之不易,我暂时放弃了外面的世界,一来重新打量这里的一切,过去、现在和未来,二来治愈我内心的孤独和创伤。这个地方,给予了我最初的生命和生活。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