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的奶奶,按当地的习俗叫“老太太”。
老太太九十六岁了,是村里最年长者。老太太三个儿子,大儿子就是老公的父亲,当兵转业,在水泥厂工作到退休,如今住在同一个村里。二儿子在重庆的大学教书,每年都会回来看她。小儿子原来是村里小学的校长,老太太跟着小儿子住。这样的三个儿子在村里算是极有出息的,更重要的是三个儿子又都极孝顺,人人都羡慕老太太的福气。因为在如今的农村,不孝顺、不赡养老人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有很多老人年龄大了,不能再帮儿女带孩子,做家务,而自己又是一身病时,就会被儿女嫌弃,晚景凄凉。老太太可以高寿,当然是和小儿子的细心照顾、儿孙们的孝顺分不开的。
老公是长孙,从小尽得老太太的偏爱,当然与老太太的感情很深,所以每年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老太太。
九十多岁的老太太,身体硬朗、头脑清晰,每次去时,常常远远就可以看到银白头发的老太太坐在门外的院子里,或是站在那儿挺着背远远望着,好像早就感应到我们要来看她。相隔太远,每年只能节假日回来看看她,每次来,老太太都是紧紧拉着手,直到离开的那一刻。头脑清楚的老太太甚至清楚记着一年见不上几次的重孙女的生日,上几年级等。
老太太喜欢看电视,可以一天到晚坐在电视机前,任凭别人怎么说长时间坐着不动有害健康,长时间看电视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怎么千方百计劝她多起来活动,都是无济于事,老太太就像没听到,依然如故地旁若无人地继续看着。一辈子强势的老太太上了年纪后越发任性,过多的劝说只会招来她的训斥,大家也只好放弃。只是这两年,老太太的眼睛越来越不济,耳朵也越来越背了,身体还算硬朗。
这次回来,当然也不例外,当然还是第一时间去小叔叔家看老太太。很少见的,这次老太太既没在院子,也没在厅堂坐,一问,说是在里屋睡觉呢,想想也是,正是吃完中饭午睡的时间。不敢去打扰,在客厅和婶婶、堂妹们聊天,正说着,小叔说老太太醒了。进到到有些昏暗的里屋,老太太正试着自己坐起来,赶忙扶她起来,可以感觉到她身板还是挺硬朗,只是精神比以前差了许多。像往常来看时一样,老太太又是用自己枯瘦却有力的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这握着的手还像以前一样有力。老太太叹息着说自己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到了,耳朵也听不清,可能因为看不到听不清,老太太的情绪有些低落,喃喃地说着如今是大家的累赘,还不如早点死去。望着是一家人精神依靠的老人家,岁月无情地磨蚀着老人的精神和身体,一股悲凉和酸楚涌上来。聊了没几句,老太太起身,坚持要到客厅和大家一起坐坐聊聊。扶着她往客厅走,她却将我的手推开,一定要自己走。感觉老太太的眼睛并不是完全看不见,从里屋到客厅,穿过走廊,老太太没有一丝犹疑和试探,径直迈着细碎却坚定的步子,慢慢走。也许是里屋的昏暗令老太太情绪低落,一来到客厅,在自己那固定的宝座坐定,屋子里大儿子和小儿子、小儿媳在聊天,几个过节从外地赶回来的孙子、孙女坐在门口闲扯着外面的各种见闻,重孙和重孙女在为看哪部动画片争执着,吵闹着,并且已经开始动手,老太太安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嘴角有了一丝笑意。是呀,这把年纪的老太太怎么能一个人孤单地待在昏暗的屋子里,这里才是她的天地,她依然是大家的中心和支柱,也必须让她感受到自己仍是中心。小婶婶说,老太太并不是完全看不到,听不到,只是视力、听力较以前差些。
静静坐在厅堂里的老太太,是这些在外打拼、生活的儿孙们回乡的精神依托,不管走得多远,逢年过节,回家来看看老太太,是这些儿孙们不变的念想。
老太太,下次回来,您还要这么硬朗,坐在客厅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