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过后,一日日暖起来。我喜欢在午饭后下楼闲逛。那时小区里人最少,故而最能听清树上的鸟鸣。叫的很轻巧的是树鹨,虽然名字里有个树字,却喜欢在草地上很快速地走动。八哥的声音又尖又高,白头鹎和红耳鹎的音调却刚刚好。不过最好听的还是鹊鸲,有时一只雌鹊鸲在林下小声唱着歌,有时又听到一只雄鹊鸲在枝头放声歌唱,婉转而悠扬。
珠颈斑鸠通常不发出声音,它们只是喜欢像我一样走在林荫小路上,时而又走进路边的草丛里,不知啄食些什么。我很喜欢远远地看着它们那种悠闲的姿态,它们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十九世纪初的英国乡间。就像《傲慢与偏见》中所描绘的那般,平静而又缓慢的乡间生活。
而此时,路边的一棵桑树却又让我把视线从英格兰拉回到中国。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诗·小雅·小弁》
自古以来,桑梓就代表了中国人心目中的故乡。对此,朱熹集传给了这样的解释:“桑、梓二木。古者五亩之宅,树之墻下,以遗子孙给蚕食、具器用者也……桑梓父母所植。”意思是桑树和梓树都种在房前屋后,它们带来的种种价值足以惠及子孙后代。因此,父母将它们种下。
深圳没有梓树,桑树其实也并不多见。不过正好我的小区里,有两户人家都种了。所以我可以近距离地去观察这样一种具有古老历史的树。
那一株桑树已经结出了小小的果实。真是迅速。我记得两个星期前见到它时,还能看到白色的柱头布满了每一朵花。我见到的桑树都是雌树,所以只看过雌花的样子。它们非常小,绿色的花被片完全不张开,它们仅仅地包裹着子房。所以看起来就像是绿色的一个个小豆子。唯一让人能辨认出它是一朵花的是柱头,没有花柱,只有柱头从子房中伸了出来,白色的长长的裂成两条。因为花序是由许多雌花挤在一起组合而成的穗状花序,所以那些柱头也彼此交错,像是毛虫身上白色的刺毛。
很快地,那些雌花不知接受到了来自何处的雄花粉,它们的子房越发地膨胀起来,颜色也从绿色变成红色。花柱此时已经失去了作用,但却还残留着,只是变得又干又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那些小小的果实会越来越大,颜色也会越来越深,直至变成深紫色。通常在四五月间,就可以享受这桑树带来的美味的聚花果了。不过我想这一棵桑树的果实,应该在三月底就能尝到吧。
桑树的果实叫做桑葚,吃起来酸甜可口。就是嘴唇会变成可怕的乌黑色。大概也是这个缘故,所以中医里说以储存了一个月之后的桑葚泥涂抹头发,能令白发如漆。《本草纲目》又称其为桑之精英,另有一个名字叫做文武实。说桑葚制成酒之后饮用则可以安魂镇神,令人聪明,变白不老。此外,桑叶,桑树根(在中药中称为桑白皮)也各有种种效用,单单是《本草纲目》中“桑”这一条目下,就有六面纸的文字来详细描述桑树的种种药用。
且抛下这些专业的中药价值,我们来说一说普通人眼中的桑树。小时候最爱做的事就是用桑叶喂蚕宝宝,可以说,桑树最大的价值也就在于养蚕了。由桑而蚕,再至丝绢,桑树由此带给人们的价值超过了黄金。徐锴说文解字云:叒音若,东方自然神木之名,其字象形。桑乃蚕所食叶之神木,故加木于叒下而别之。你看,在古人的眼中,桑树就是可以带来丝绸,从而带来经济价值的神木。
桑树枝条长,阿母桑田忙
对此桑树求,愿化我衣裳
日本人也承袭了这种看法,这首《万叶集》中的和歌,就表明了古时的日本人对桑树而拜的习俗。在日语中,桑的发音为kuwa,也就是「食葉(くは)」或是「蚕葉(こは)」,直接点明了它与蚕之间的关系。
筑波岭上桑叶新,春蚕化茧织作绢
绢衣虽好我不穿,愿着君衣共寝眠
古时,日本的筑波山有嬥歌之会。男女里衣相易以示不忘。这首以桑开头的《万叶集》和歌,表现了那个时候男女相恋,互换里衣的古风。这又让我想起我们《诗经》中的《溱洧》篇,同样充满了上古时期纯真朴素的爱情。至于另一首《国风·鄘风·桑中》说的则是姑娘与小伙子约在桑中见面。有人说桑中是个地名,也有人说就是桑林之中。不管哪种说法,我觉得都和桑有密切的关系。以至于由此还产生了一个成语:桑中之约,表示男女幽会。
除了提供叶片给蚕儿食用,桑树的皮还可以用来制纸 ,这就是桑皮纸。自唐朝开始就有以桑皮制纸的做法,一直到解放初期,桑皮纸被广泛用于高档书画、高级装裱用纸,除了作普通用纸外,制伞、糊篓、做炮引、包中药、制扇子等等也有应用。
而日本人则发挥了桑树皮的另一个作用:染色。以桑树皮染成的颜色叫做桑染色,是淡淡的黄褐色。
川端康城是个色彩大师,他喜欢用这种植物色来描述他作品中的其它生物或物品。例如:
土坡上围着一道狗尾草的篱笆,狗尾草绽满了淡黄色的花朵。
你知道吗?这里的淡黄色在原文中就是桑染色,但译者怕翻译过来之后大家不清楚到底什么是桑染色,所以才采取意译的方法,翻译成淡黄色。不过当你了解了桑染色之后,大概你会觉得桑染色才是狗尾草花朵的真正颜色吧。
如此总结一番,桑树当真不愧神树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