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侄女出生后,雨一下半月,尿布扔得满地飞,大人不舒服,孩子也不爽。我看到后,网购一包纸尿裤。
有旁观者看见了问弟弟说,“她大姑准备全包纸尿裤吗?”弟弟说,“不是啊,我们不懂,她买了我们就知道了。”旁观者说,“吓,不是全包啊!”
言外之意:不是全包,又何必装腔作势?事实上,如果我不买,旁观者可能又说,“她大姑除了拿钱,还买了什么?”这年头,无论你做什么,不做什么,都会有旁观者指指点点的。
姥姥的助听器问题,说实话,我多说一句都会被人暗地里批评,何况牵头,简直就是找死的节奏。但不管怎样,这事总算提上了日程。
某日一早跟表弟、弟弟带着姥姥去城里配助听器。验配员给姥姥测听力、试音、聊天,足足有半小时。在最后快决定的时刻,姥姥忽然说,“不舒服,不配了,花这钱干啥,还能活几年啊?”
老太太背着手,走出了门。弟弟们也都出去了。
我站在柜台前,迟迟不想走。费了那么大劲,好不容易几头都打点好,就这么走了,不是功亏一篑?比“起个大早,赶个晚集”还遗憾。
我当然明白最好的孝心是陪在老人身边,多跟她说话,但谁都知道这是不现实的。本以为这是最后能为姥姥做得好事,却事与愿违?
卖助听器的人催促:你也走吧,她不配就不配吧,很多老人不习惯,如果你强行给她配,她回家不带,也是浪费。
晕死,真没见过这样的卖家。
表弟续车险,我跟姥姥坐在路边的车里等。路边停着一辆卖梨和桔子的小货车,可惜都不是我和姥姥爱吃的水果。
姥姥看了一会儿,还在看。
想起小时候,我跟姥姥逛街。姥姥指着路边的烧饼摊说,“买烧饼吧?”我说,“不吃。”姥姥不理我,上前买了来。又路过别的吃食,姥姥说,“买一点吧。”我说,“不吃。”姥姥又买了来。
仿佛时光倒转,我问姥姥,“买点桔子吃吧?”她说,“不吃。”我下车,姥姥喊住,“别买了,我不吃。”我说,“我想吃。”挑了一袋上车,挑了个最大最黄的剥开递给姥姥。她没说话,接过去,很快吃完了。
过一会儿,有小贩叫卖,“麦酵,小粽子……”麦酵可以理解为用麦子做的酒酿,老家大人小孩都爱吃。我问姥姥,“吃麦酵不?”她说,“不吃。”
我下车,称了一点麦酵,买了几个粽子。剥了一个蜜枣粽子递给姥姥,她接过,很快吃完了。
忽然觉得,我真是多此一问。有人不是说吗,“如果别人真的想给你,直接会塞你手里,根本不会问你要不要。”我明明想要买给她,却还要问。
过一会儿,我小心翼翼地问:“助听器顶多一个月就适应了,你是怕花钱吧?”她仍是老话,“还能活几天啊!”我说,“话不能这么说,哪怕买来就戴一天,也是有用了。”
我再问,她说,“你二舅妈挂水挂了半月了,现在你二舅手没劲,也去挂水了,这时候给我弄这个,不是添乱吗?”
看来她是怕人说闲话。“如果因为这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等大舅回来,让他陪你来配好不好?到时候谁也不敢说什么话。”她说,“好。”老人,果然像个孩子,多数时候是要轻言轻语哄的。
我故意找话题跟她唠嗑,“今年大姨来看你没?”“就过年来一次,坐下来没几分钟就走了。她现在忙,从原来的医院退休,陪你姨夫去了。”
“其他阿姨呢?”姥姥说,“你三姨忙,要带小孩。你四姨全家都出去了。这些闺女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
“大舅过年回来吗?”她平静地说,“不知道,反正他不想我,我也不想他。”大舅中秋回来了几天,但老太太年纪大了,心里恨不得儿子一直陪在身边,只是嘴上从来不说罢了。
临走前去看她,见她穿一件橡皮粉的开衫,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路口的砖块上看着来往的人。可是在那么一个人口大市的一个小村里,留守的其实没有几个人。
她一定有很多话想听,有些心事想诉。真希望不论还有多少余生,她能把悲伤给我,从此只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