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们,海子是一个天才,而对于他自己,则他永远是一个“孤独的王”,一个“物质的短暂情人”,一个“乡村知识分子”。 ——西川
海子,原名查海生,1964年生于安徽省怀宁县高河查湾,在农村长大。1979年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1983年毕业后被分配至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年仅25岁。在诗人短暂的生命里,保持了一颗圣洁的心。他曾长期不被世人理解,但他是中国70年代新文学中一位全力冲击文学与生命极限的诗人。
这是海子诗集封页的海子简介——全力冲击文学与生命极限的诗人。
年仅25岁的他,在短暂的生命历程里创作了包括诗剧、诗体小说、寓言故事在内的10部长诗、250多首短诗,以及诗学文论,成为了新月派诗人的一面旗帜。
他从故乡的雨水和村庄出发,从南方的水泽、河流起步,走向北方的广阔草地与青藏高原,又从精神文化上走向人类文明的源头,最后直抵太阳。
亚洲铜,亚洲铜
爱怀疑的和爱飞翔的是鸟,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守住野花和手掌的秘密
亚洲铜,亚洲铜
击鼓之后,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亚洲铜》
海子的诗,从不刻意雕饰什么,就连作为诗眼的诗名都似乎是随心而定,但那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比喻,总能深深触动读者的神经。他诗里的天空与麦地,河流与女人,那些古朴的乡村图景,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曾散去。在他笔下,女人是澄澈的河水做的,他的肩膀是两座容纳过夜晚的房子。人如其诗,他和他的诗歌一样,热烈而纯粹。
海子是孤独的王。他说,诗歌、王位、太阳是他的三种幸福,他有他的狂。他的诗也多歌颂乡村风光,倾注热情写作乡村的自然景物,村庄、麦地、河流以及荒草都在他的笔尖以透明的本真性存在。他细心地守护着野花的手掌和秘密;他感受到南风吹木吹出花果的温暖;他有着最单纯的愿望: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愿麦子与麦子长在一起,愿河流与河流流归一处。当然,诗里还有他的母亲,他该就是山坡那安静的儿子,“像山腰安静的水,流着天空”,如此真诚,如此纯粹。
他是热爱过这个世界的,他曾替这个世界做出呼吸,认真地感受悲欢。
在诗歌路上,他遇到了如兄如长的骆一禾,最初在诗歌道路上发现初放光芒的海子并最终与他同行;他还遇到了西川,那位在他离世后用漫长的十年未他整理诗集的挚友。还有,其他诗歌路上或以外的知音。
毕业后初到昌平工作,登上法大讲台的他,在讲台上神采飞扬,举例说明想象的随意性:“你们可以想象海鸥就是上帝的游泳裤!”
有一位名叫B的女同学,就坐在台下,爱上了这样的他。
之后一次课上讨论诗歌,海子向同学们提问:“你们都读过哪些诗人的作品,喜欢哪位诗人?”同学们从北岛、舒婷、顾城谈到艾青、徐志摩、冰心……轮到B时,她站起来,待四周安静下来,直言不讳——“我喜欢海子的诗。”
海子恋爱了。他热烈、赤诚地爱着那个被称作B的女同学,深情如注,铭心刻骨。
你是我的
半截的诗
半截用心爱着
半截用肉体埋着
你是我的
半截的诗
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
——《半截的诗》
海子生于贫寒,热爱空虚寒冷的故乡。然而,这个浪漫的诗人终究是败给了现实的阶层。他在诗中写道:“我对你说/你的母亲不像我的母亲/在月光照耀下/你的母亲是樱桃/我的母亲是血泪”。两个母亲在同一月光下“樱桃”与“血泪”的强烈反差,表现出两个家庭家境的反差。这个农村来的浪漫诗人终究敌不过现实。
在现实面前,人是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只有把回忆温成一壶酒,以诗歌的形式饮醉,祭奠他们的爱情,他们共同的平原、夜晚和诗歌。
他毕竟是法律系的教授,远离了五谷丰盛的村庄,到那和沙漠一样爱吃植物和鱼的城市里生活。可是,作为一个穷孩子,昌平这样的城市,也不是他的归属。如他自己所言,他总能在七月突然回到荒凉。同时,作为诗人,最怕的应该就是长期不被世人理解的孤独吧。他的诗,想象绮丽,热烈奔放,巧用意象,慷慨抒怀,却免不了有些悲凉灰暗。流浪、爱情与生存是他的三次受难。正如他在《春天,十个海子》中写到的: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他的诗歌埋藏着他的绝望,他圣洁的心灵无法抵挡的绝望,他负荷不了的绝望。他或许就是西藏那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他也最终在孤独中走向了死亡。
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个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究竟是为了什么?
春天,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
围着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乱你的黑头发,骑上你飞奔而去,尘土飞扬
你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
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就剩下这一个,最后一个
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那里的谷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户
他们把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
一半用于农业,他们自己的繁殖
大风从东刮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春天,十个海子》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春天,十个海子》是他的绝笔诗篇,他内心的撕扯,他的绝望与迷茫无助,明灭可见。不管是出于对现实的极度失望,还是出于对生命极度纯粹的追求,这个世界,终究是留他不住了。
他从一个抒情诗人走向一个集成性诗人,呕心沥血地创作,全力冲击文学的极限。以逼向死亡的,近乎于毁灭性的体验,捕捉一个极限性的瞬间。只是,面对现实和理想的拉扯,他终究没有找到他的曙光。他不幸的,也似乎是命定地,迅速结束了他的时代。
西川说:“对于我们,海子是一个天才,而对于他自己,则他永远是一个孤独的‘王’,一个‘物质的短暂情人’,一个‘乡村知识分子’。”是的,海子确是一个天才,他用他的热血燃烧着他的青春,燃成一团热烈的火焰,用他短暂的生命全力冲击文学的极限。而他,孤独如天堂的马匹,在飞速的奔跑后,听到来自远方的呼唤,跌在冰冷的铁轨里。
他没有在荒凉的七月回归到他来的那个世界,也不是在他沉浸的冬天,而是选择了暮春的黄昏,在如此凄凉的背景下,带着他仅存的绝望,一袭白衣,手捧着他最心爱《圣经》和《瓦尔登湖》,在且走且停的徘徊之后,决然地纵身一跃,离开,归去。
愿这位孤独的王,在另一个永恒的宇宙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