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走得越来越快了。
考试倒数第三周时李叶茴接到一个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她感到奇怪:自己在新加坡的生活简单至极:吃饭、学习、睡觉,仅此而已。根本没有课外活动,更别提额外社交。将近一年的时间、自己的电话响起来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清。
她好奇地接通:“喂,您好。”
对方保持沉默,微弱的喘息传来,好像有野兽在耳边呼吸。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嘿,李叶茴,好久不见。”:男声,粗犷,京腔。
这是杨金条。
“不好意思,你打错了。”李叶茴有些慌张地挂了电话,突然发现自己一瞬间手脚冰凉。
电话没有再打来。但当晚她收到一封邮件:
李叶茴:
你欺骗了我的感情。我要你把钱还给我。共计六千八百二,我给你抹个零头,六千就好,剩下的算是我在你那里交的学费。
杨翔
一直提醒自己“问心无愧”的李叶茴突然心虚:哦,差一点就以为自己真是个大圣人了。
她慌乱地抽出日记本给自己催眠:你没错,你没错。那些钱是他的礼物,不是欠款。这事是你情我愿。而且...他没有证据啊,打死不承认就好。最后,现在离考试只有三周了,千万不要乱了阵脚。
接下来的两天,李叶茴总也忍不住心慌,时不时就要失神一阵,别人手机的动静都会让她失语。每天她都会收到同样的邮件,于是她拉黑了对方的邮箱地址,邮箱消停三天后,李叶茴收到一条手机短信:
李叶茴,我爱你的时候可以为你付出一切。谢谢你给过我所有美好的幻想,可是一切都结束了。高考结束了,我哪里都去不了。我的整个高三都在想你,为什么你给我那么大的希望却不辞而别,我除了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外什么都做不了。把欠给别人的还了吧,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
这信息来自一个新加坡本地号码。
李叶茴突然头皮发麻、喉咙冒水。她佯装镇定地拉黑号码,删除短信,果断关机一周。
为什么是新加坡本地号码?真是细思极恐。李叶茴望着自己单人间的门,生怕杨金条推门而入,用他老鼠一样的小眼睛盯着她、厚厚的嘴唇唾弃着她、带着她曾经为他带来的黑暗回忆伤害...不,报复她。
再次打开手机,她看到王小红的未接来电。当初为了省钱,李叶茴没给自己的手机安装流量,越洋电话又很贵,王小红和她一般都是在线交流。这次向来勤俭的母亲为什么打了这电话呢?
李叶茴把两件事联想到一起,双手开始颤抖。他告诉妈妈了?王小红有极严重的道德感洁癖,若是知道李叶茴的破勾当,定会扒了她的皮。
想到这,李叶茴一身冷汗。她强迫自己进入战斗状态,回拨了电话。
“喂,叶茴?”声音还算温柔,看来一切还不算太糟。
“嗯,怎么了妈妈?”
“你有一个高中同学去新加坡了,说是办公事,帮家里人要债,想探望一下你。但你的新加坡住址全是英文、我也搞不明白。但是我给了他你学校的名字和你的手机号,他可能会联系你,你留意一下。我怕你们错过,就打个电话提醒你。”
“哦,这事儿啊。”李叶茴咽了咽口水:“妈,他联系我了,你放心吧。”
然后两个人随便拉了拉家常。李叶茴完全是敷衍,因为她的大脑喘不过气来。
“妈,越洋电话很贵,我们有机会再聊。”挂电话前,李叶茴又追加一句:“妈,以后不要随便把我的信息透露给别人。”
“怎么了?”原来当兵的王小红瞬间捕捉到一丝不对。
李叶茴说只是班上有人的家长受到诈骗电话,所以还是谨慎为妙。王小红终于放心、挂了电话。
李叶茴打开日记本,开始一遍遍地写:冷静、冷静、冷静...
接下来的一周,李叶茴什么信息都没有再收到,可能是因为杨金条的所有联系方式都被她拉黑...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才是掌握主权的人。这样想着她恢复了冷静,但是看多了校园情杀案,李叶茴还是尽量拒绝独处。
一天中午,李叶茴和杨安星吃饭。杨安星的大考还有两周,他们胡思乱想任何可能出现的情况。李叶茴的瞟到食堂一角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又矮又瘦,在正四处张望,等他把头摆过来,李叶茴倒吸一口冷气:正是杨金条。
她飞快收回目光,埋头吃饭想对策。
杨安星看出端倪:“怎么了?”
李叶茴说:“没什么,好像看见国内的熟人。看错了。”
杨安星笑笑,继续讲最近遇到的有趣事:她妈妈有点迷信,嘱咐杨安星给新加坡教育当局写信,希望能给他的考号上多加几个“7”。
李叶茴再次瞟向那个角落进行确认:贼眉鼠眼、表情呆滞:确实是杨金条。他还在环顾四周。
李叶茴想找个机会离开,却在第三次瞟向角落时和杨金条四目而对!她手心冒汗、撑在腿上不断打滑:杨金条是个高度近视,刚才他没戴眼镜,可能没意识到这个对视的存在。
临走前,她最后一次望向角落:已然空无一人。她变得警戒心十足、眼神里都是对世界的不信任。她知道一场大纠纷的倒计时开始了。
李叶茴当天在日记本上给自己布置战略:
首先咬死这个事实:你从来没有拿过他的钱。其次你要相信,在治安完善的新加坡,他无法伤害你 -- 虽然杨金条绝对有亡命徒潜质。
一,保持警惕、结伴出行。
二,他没有借条,就连那些只是带着“铜臭味”的情书、李叶茴已经在离开前扔掉了。
三,放轻松:这是你情我愿、是你命中注定的飞来横财,他命中注定的自作自受。
合上日记本,内心恐惧感消散、李叶茴开始胸有成竹。然后她将刚才的内容疯狂划黑。愤怒的笔尖戳破很多层纸,握笔的人好像立志了要把好好的本子搅成浆糊。她撕下那篇日记,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之后的几天,李叶茴接到三个来自一个号码的未接来电,全部拒接 -- 每次拒接,李叶茴都更加明白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主导权。她更加放肆、毫无顾忌地继续自己的生活。不反抗、不出击,惹不起还躲得起,看看谁磨得过谁。
有一天,王小红又来电话了:“叶茴,上次那个男生说你欠他钱。”
终于来了。
李叶茴佯装无知:“什么?欠钱?”
“对,说欠他六千块。你给我解释一下。”王小红的声音充满威胁,离爆发只有一步之遥。
李叶茴脱口而出:“他骗人的。他高中就喜欢我。我为了安抚他就说高考之后再说吧,之后我就忘了这事,而且我又来了新加坡,换了环境,觉得这茬肯定过去了。”
“没想到最近高考成绩刚出,他就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在网上烦我。我不是宿舍网络太差、只能上课用网吗,他信息轰炸得我连课都听不了。我就拉黑他了。没想到他亲自跑来新加坡找我,让我跟他见面,还让我兑现诺言。我当初也没承诺一定在一起,就把他彻底拉黑...他可能没辙,就去骚扰您了。”
前因后果、一气呵成,真不愧是撒谎小能手。
王小红沉默片刻:“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除非他有欠条或者别的证据。”
“是啊,我问他,他也没有欠条。”
“对呀,就是瞎编的,别理他就好。”
王小红答应了。
三天后王小红又打来电话,说杨金条天天骚扰她。
“妈,他就是特烦人,班上人都特恶心他,就我脾气比较好不嫌弃,所以他抓个软柿子捏。您别生气,就把他拉黑就好。”
“我拉黑了,可是他换个号码继续打。叶茴啊,他这么执着,不会是真的你欠他钱吧?”
“妈,什么人借给别人钱不打借条?更何况还是足足六千块!要是在乎钱,他会打欠条;要是不在乎,他为什么打着飞机来要债?机票、酒店都是不小的任用。这事就是子乌虚有,不要理他。”
王小红抓住一个疑点:“你怎么知道是六千元?”
叶茴赶紧接上:“他最近也骚扰我了,说是让我还六千块呢。”
王小红急了:“他不会伤害你吧?妈妈好怕。”
“不会的,你放心,我都好声好气讲话的,不会激怒他。学校戒备森严,在新加坡他不敢乱来。”
“好。”王小红回忆说:“妈妈问他有没有借条,他说没有。我就跟他讲,如果他能拿出证据来,别说六千,一万块阿姨都会一分钱不少地还给他。可是如果拿不出证据,那么阿姨就无能为力了。”
“他怎么回答?”
“他只是说了谢谢。”王小红提醒李叶茴:“你不要激怒他,毕竟同学一场,而且追你追得那么执着。你也快考试了,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烦。这孩子也怪可怜,听说大学也没考上,还说是因为太想你...”
李叶茴闭上眼睛。她讨厌从别人身上找问题的人:懦弱的人就该愿赌服输,杨金条,让我来教教你这个世界的真实规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