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许凡摇摇晃晃的往回家走，他眼前的树在晃，路在抖，房子在时远时近时左时右的颠三倒四着，满街的行人都在跳着跑。他想，哪里是地震了？还是世界末日来到了？

我的家，我的家在哪里呀？怎么找不到？转来转去都怎么在这个地方。师傅，这是什么地方？

是加油站。

加油站？怎么没车来加油？怎么没有大油罐？你可别骗我？

真是加油站。

我家就住在这里，怎么会一下子变成加油站啦？呵呵……呵呵……你骗人！

先生，你喝醉了。快打电话叫你家人来接你吧！这大半夜的。

谁喝醉了？我可没有喝醉。我是个名医，医生懂吗？喝不喝醉我还能不知道？这都不懂，我还怎么治病救人？

快给你家人打电话吧，叫他们来接你。

打电话，好。打电话。

许凡颤颤抖抖的从口袋掏出手机，一下子没站好，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老半天才打通了家里老婆的手机。老婆，我找不到家了。这儿一个骗子对我说，这是加油站。你说奇怪不，我们家小区什么时候变成了加油站？这天下怎么到处都是骗子呢？

爸爸，爸爸，你怎么坐在地上，这大冬天的，多冷啊！儿子远远的边跑边喊道。

你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喝得醉醺醺的。妻子急得一边跑一边不住的责怪道。

他在儿子和妻子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站立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的妻子，用力甩开她的手喊，你是个骗子，最大的骗子！不要碰我。

他靠着儿子，一摇一晃的喷着酒气，步伐艰难地朝家里走去。

二

第二天醒来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感到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浑身都难受，胃也隐隐作痛。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和一个老友喝了酒，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喝醉了。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心想，不好，还要上班。赶忙四处找手机，结果手机还是在床头柜上老地方放得好好的，他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天。上了卫生间，简单洗簌过后，就去餐厅想给胃里添点什么吃食。

走进餐厅，就见桌上又放着一张纸，这是妻子习惯性的每次给休息时睡懒觉的自己留的便签。拿起，只见上面写着：小米粥在锅里温着，起来了赶快喝。然后再把煎好的鸡蛋饼在微波炉里微热一下吃。

这要放在平时，他的心里总是暖呼呼的，并塞满了感恩。可今天，他觉得她简直就是做作。他一把揉掉便签，抬手就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开始喝粥吃早饭，心里满是被欺骗的愤怒。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儿子天真烂漫的可爱模样，那双和自己一样的大眼睛，高鼻梁，还有那大嘴，国字脸，才上小学五年级就一米七的高个子，他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一个上进好学的帅小伙。他笑了，但立即就收住了笑容而生出满眼的痛苦来。饭也吃不下了，他仿佛看到儿子在未来的某一天，全身满是雪白的白斑，不敢见阳光，永远躲在窗帘后面大睁着恐惧的眼睛，偷偷的流着眼泪，永远都不能活在阳光下的扭曲生活……

靠在椅背上，他的眼泪不自主的流了下来，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在他的胸前，让他的心越揪越紧，似乎要窒息了一样。他用手捶打着胸部，这才吐出一口气来，他扶住餐桌站立起来，慢慢地走回卧室，躺到床上，眼泪横流。

他不停地问自己，我前世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待我呀？就是今世，我也是用自己的医术尽全力去治病救人，对那些贫穷的人在没钱求医时施以金钱上的帮助，竭尽全力的尽一个医生的所能。上对的起天，下对的起地，可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的儿子啊？让他患上这种病！

寻根究底，还要怪妻子一家欺骗了我。要不是他们婚前隐瞒妻子有这种遗传病，我也不会和妻子结婚的，那样，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也怪自己当初急于从镇上往城里调，介绍人说了妻子家就这么一个女儿，父母都是干部，家底厚，把他调进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想起了自己大专毕业那年，那是八十年带初期，国家刚好发起了所有大中专生都要下乡锻炼的号召。他们这一批全部都被分配到了各乡镇医院，当时的卫生局长是个出了名的贪官，贪欲之膨胀整个县城上至老人下到小孩，无人不知。本来说好我们这批学生在乡下锻炼两年的，可结果是你不送钱他绝对不给你往城里调，而且那还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出的钱。自己一个农村子弟，父母供上大学已经不易，工作后除了吃饭外，所有工资都给了家里，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要上学，何来大笔钱去送给贪官。所以，在乡下一待就是三年，眼看着和自己一批分配的同学都纷纷通过各种渠道调进了城，可就剩自己，要钱没有，结婚进城吧，城里人都嫌自己家穷，谁愿意嫁给一个一无所有，还要在婚后继续抚养弟妹的男人。

在乡镇医院工作的第四年，一个媒人给许凡介绍了现在的妻子，当时一听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但唯一的一个要求就是：自己家姊妹多，要从工资里拿出一半来帮他们上学。

没几天，媒人回话说，就这样定了。当他和妻见面时，真没想到妻原来长得这么水灵，就是年纪比自己大三岁。许凡当时那个高兴，就像捡着了宝一样。恋爱了半年，在媒人的催促下，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都是妻家出钱。休完婚假，他就调回城里来上班了。

一年后，他们生下了宝贝儿子。许凡所在医院又给他分了房子，妻子很贤惠能干，许凡的钱一大半都是给了自己家，用于贴补弟妹上学。他们一家三口都在丈人丈母娘家里免费吃饭，妻从不问他的工资，他就常常买些丈人丈母娘爱吃的东西提回去给他们，过年过节给他们些钱，两个老人很是开心。孩子帮助带着，吃用也都是他们两个老人来，许凡很满足。就一心钻研业务，很快没几年就升任为大内科主任。

三

时光飞逝，就在三个月前，一则好消息轰动了全县城。按说这死人的事也不是什么该高兴地事，但这死的人是贪官卫生局局长的儿子。所以，全县城的人都沸腾了，都拍手叫好。按理，他虽然贪，但他的儿子也是无辜的。可他的儿子自从工作后就没有上过几天班，然后就一直在全国各大城市里进修学习，说的好听是进修学习，说得不好听就是利用公款吃喝玩乐，这就犯了众怒。

本来这边贪官局长家里准备好了房子和所有一切，就等他赶回来办婚礼，但这婚期眼看就要到了，可却不见他儿子的踪影。

后来才听说局长大人和妻子奔扑外地去寻找儿子，要亲自揪儿子回来。就在这当口，却传来儿子出车祸的噩耗。局长大人怎么肯相信，就和妻子乘飞机赶到事发地点时，看到医院太平间里躺着的，的的确确是他们唯一的宝贝儿子时，贪官局长当即心脏病发作，就地抢救后住院治疗。当电话打到卫生局时，这个消息顿时传遍全城。

人们拍手称快的同时，还不忘记说，这就是报应。你就一个儿子，不上班还拿国家钱，四处游玩还有的报销和补贴领。别人寒窗苦读十几年，学成还要在农村苦干两年，不给你送大钱还回不来城里奉献热血，你这么缺德，老天就让你唯一的一个孩子去见阎王，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好好体验一下什么是刻骨铭心的痛，看你贪来的不义之财有什么用。从此，人们在教育孩子时都会说，做人万事都要靠自己，否则，和卫生局局长家的儿子一个下场。

其实，贪官局长的儿子是不满意这桩婚姻。他也从侧面听说这个女孩子是爸爸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民医院的护理部主任的亲妹妹，还听说，爸爸和这个护理部主任是相好。当然，他知道外界传闻爸爸又多个相好，卫生局那么多干部，大多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女人。所有，他不愿意回去上班，怕听到别人在背后议论和指指点点的，因此，这么多年来就一直在外面游荡。现在爸爸妈妈要自己和这样一个女孩结婚，他是打死都不愿意。

可自己以前和她也挺好，那是不知道她姐和自己爸爸有那么一腿，现在知道了，可已经订过婚了，退婚父母又不同意，父母之命难违。尤其是母亲，他不能不听母亲的话，母亲善良贤惠没有工作，连家门都不出的母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又不能告诉她这些，母亲是希望用结婚来拴住自己这贪玩的心，再赶快给她生个孙子让她抱。

他本以为自己不回去 父母也就没戏，时间长了，那女孩还不另找对象。可谁曾想父母这一急倒是一起追了过来。他驾着自己的新款摩托车时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是恨父亲，居然想把自己相好的妹妹强嫁给他，想都不要想，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开，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让父母永远也找不到。想到这，他用力打油门，这一刻，他恨不得飞起来，飞离这乱七八糟的世界。

坪……

他感到自己这回真飞了起来，飞向蓝天白云。他的摩托车在飞驰中撞到了一辆刚拐过来的大卡车，他瞬间就飞了起来，然后重重的摔在了路中央，被刚过来没有来得及踩刹车的汽车碾压，当场毙命。

四

许凡想，本来自己也应和全县人民一起拍手称快的，可就在三个月前，自己的儿子也被查出患有白癜风。他就想不明白了，自己可是个全县人民称赞的名医，为多少病人用中医解决了久病缠身的疑难杂症，让他们重回健康，救死扶伤被视为己任。自己没有做过坏事呀？那贪官才是罪有应得，不可饶恕。可自己的儿子……

后来他才想起妻子就是夏天再热也不穿短袖，只穿长袖，还有就是天最热的三伏天，也从不穿裙子，都是裤子。而且他也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她的全身皮肤，她总是最早一个起床烧早饭，忙完家务后最后一个睡下的那个最辛苦的人。终于有一天，他在妻子熟睡时，打开灯，悄悄掀开妻子的睡衣，发现了妻子背上，手臂上一片一片的白色斑块。这时，他才明白，不是老天爷惩罚他，而是妻子患有“白癜风”病，并把它遗传给了宝贝儿子。

他恨过妻子和家人的欺骗，想当初妻子家这么优越的条件，可为什么还是个大龄剩女；恋爱半年就催着结婚；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妻子患有“白癜风”病。但自己当初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否则，就永远也调不回城里来。妻子家可能也是没办法，更何况他们对自己很好，无论在经济上，还是在一切家庭事务上都有恩于自己，妻子也是贤惠礼让，让自己没得挑。自己的弟弟妹妹也在自己用每月大半工资支持下，先后都大学毕业，成家立业了。这一切都得感谢妻子一家的宽容大度和善良，怪就怪这该死的贪官局长。

现在，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如今躺在外地的病床上不知是否在反思自己的人生？还是在拷问自己的良知？

可我，难道就这样颓废下去吗？这样借酒浇愁就能让儿子病好吗？白癜风是不能治好，但自古到今有多少疑难杂症不是都被攻克了吗，难道这白癜风就不能攻克吗？自己是个名中医，何不尝试着去攻克它呢？

想到这儿，儿子的音容笑貌就又浮现在眼前。他翻身下床，就到书房里把相关的医学书籍、中外论文等都搜集到一起，明天再跑一下图书馆，他决定从今天起要一心钻研这个病，一定要治好儿子和妻子。

这样想着，心情豁然开朗起来，全身也充满了力量。从此，他又回到了从前那样的平和心态中，笑容再次出现在他的脸上。

妻子和儿子就看到书房里的灯开始夜夜通明，家里的味道也都是中药味，他们的病体上也时不时的被涂上中药，嘴里被要求喝进中药，身上扎上干针。妻子刚开始被他揭开衣服时，吓得全身发抖。他只是淡淡的说，我早知道你的病了。

妻子流下了热泪，扑到他怀里哭得声嘶力竭的。他拍着她的背说，一切都过去了，我要治好你和我们的儿子，以及全天下的白癜风病人。

五

五年后，他上高中的儿子身上再也没有长出白斑，而且，原来的白斑退掉后再也没有复发，各项指标查下来也都正常了。他抱起儿子热泪盈眶，儿子也痛哭流涕，因为他在网上也查过这病，属于治不好的顽症。它不仅遗传，还在发展下去后就不能见阳光。他开始也很害怕，但后来想，大不了不结婚，大不了到时自我了断。可万万没想到爸爸会用中药给自己治好了。

望着眼前才四十多岁就已经提前衰老的父亲，为了不影响工作，他都是利用整晚整晚的时间来研究的。历经几万贴他自制的膏药，喝了不知多少中药汤剂，扎了多少干针，在自己都几乎丧失信心时，却奇迹般地再也没有复发了。

五年啊，多少次，看到父亲趴在书房里的台版上合着中药材睡着，他的心就揪着痛。他多想对父亲说，算了吧，不要这病没治好，反而把你给累垮了，那我们这个家岂不就完蛋了。但每当他张口想说时，都被父亲眼睛里的坚定信念给堵了回去，不是吗，父亲常常对他说，无论干什么都要坚持不懈，这样才能干出成绩来的。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咬牙配合父亲的诊治。

但坚强不屈的父亲却没有倒下，还在单位里一路晋升到了副院长，现在县委为了照顾他，还把他调到防疫站当站长。再次高升，工作也相对轻松了很多。如今，已经是父亲开始治疗后的第六个年头，自己的病没有再复发。自己终于是个正常人了，本来就阳光的他如今更是朝气蓬勃的准备全力迎接高考。

妻子看到儿子好了，她终于吐出了长久憋在心里的那口气，那是一个母亲为了结婚，自私自利的不把自己的病告知丈夫而导致的。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负罪生活着，她拼命干家务，想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罪责。自从丈夫知道自己有这病后，他不但没有责怪自己，还积极的想办法给儿子和自己治疗。他才四十几岁，就已经满头白发，满脸沧桑的。这几年来，他没白天没黑夜的研究药方，来给自己和儿子治疗，她心疼的只能努力当好贤内助，其它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今儿子好了。自己要是能坚持治疗，可能也好了，但自己受不了那药物的刺激，实在是喝不下去那中药汤汤了，最终放弃。她那时想，反正最后都是一死，何苦受这罪。现在真是很后悔，好在丈夫要继续给自己治疗。这次她决定一定要坚持住，直到痊愈。

许凡开始给妻子治疗，这次，他把所有配方都记录下来，什么内服外用，针灸所用穴位等，由妻子给他整理编册，这样就能保留下来给其他的白癜风患者用。他希望能攻克这个难关，把这个终身困扰病人的白癜风给根除。

让他们都能像正常人一样站在阳光下快乐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