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日出,显得尤其的早。鸡鸣未起,东方的天际就露出了一大片的泛红,用渐变的颜色标地划圈,霸占着方圆几万里的云朵,总是用这样的方式在告诫天地间,这个领域都是它的,每天都一样。隔夜的露水迅速销声匿迹。隔壁家的婴儿,用不经世面的哭闹声拉开了一个家庭的忙碌,老人用平生最柔和的声调哄着,孩子他妈倒腾着冲奶,测试奶温,奶粉几勺,温水几度,每一个步骤都那么熟悉,线流水线一样的作业,即机械,又小心翼翼。孩子已经成为了这个家的重心了。
我很庆幸参与了这个时代,足不出户就能一览朝圣,听闻八方讯息的大千世界。只要有WiFi,整个世界都是你的。早就记不起哪天开始,用日历标记的节日,所有的人都在同一个地方普天同庆,这个地方叫微信朋友圈。春节,清明节,端午节,国庆节等等。对于每一个节日的根源,他们已经没有谁刻意去追溯,节日的标志是放假?还是用放假去缅怀节日背后的人与故?抑或是用放假去宣誓这个是我们的文化遗产?后来想想,这或许就是这个时代一种节日的打开方式吧。他们说,这个叫做潮流。
“开始了吗?”
“开始了”
“你那边情况如何?”
“一半秀父爱如山,一半秀及其彰显出其生活多姿且有品味的自拍,美食以及游玩,中间还夹杂着几个坚强的微商”
我正准备着早点,小丁发来一条微信:“开始了吗?“,早有预谋一样的配合度,来了一场开始搞笑的对话,时间已经过到响午。
瞄准12点30分给父亲打个电话,问候老爹父亲节快乐。他说,自从有了你姐弟四,天天都是父亲节,要想我快乐,你就带个女朋友回来。催婚已经成了我和父亲每一次交谈的话题,每一次。我不明白,在父辈那个年代,是不是有着一套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时间规划表,用年龄刻标着哪个年龄就有哪个年龄的生活,成就,以及结婚生子。每一次我都敷衍了却,每一次的理由都很新鲜,每一次的电话那头都无奈叹息。
54岁的老爹并没有过上他人生剧本的那种50岁退休逗孙的日子。他说,老农民一个,哪来的那么多规矩。感觉退休这个词,就不应该在一个农民的字典里一样。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想要的退休,不是不用干农活,不是不用每年每月每天每刻都在为生活开销,而劳碌半生。他想要的退休,不是劳力的停歇,而是牵挂的休止。我知道,这个权利的赋予,由不得他,赋予权在我们这,四个常年离家漂泊的孩子身上,并标上:终身解释权。
最近的一次在家,是在春节,全家人,每年也就这几天的相聚。他们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啊,就连团聚都交给了日历册上,明码标号着的时间。就像站台上的背影和目送一样,一切都按照站台上绿色的检票上车时间,车来了,就得启程,没有换票的规则。
最近一次见到的父亲,他矮了许多,稍许的弯腰,以及消瘦的背影,我想我可以抱起父亲,原地转三圈,就像那年,我骑在他的肩膀上,他原地转圈,绕得我又惊又欢喜一样。我开始半开玩笑的说,爸,一个军人出身的你,啥时候忘记了昂首挺胸,正步前行了? 父亲像个孩子一样的笑了。而我的心像灌满了乳酸,心肌抽搐的不行。父亲的肩上,一定是有卸不下的千金万鼎,才能把一个军人的背压出这样的弧度,这份重量,后来被命名为牵挂。
我一直有一个念想,就是当一回军人。这个念头是小时候父亲给我的,也是我对军旅生活的初步认知,可我至今依然是个门外汉,一辈子的军人门外汉。父亲是个陆军,一个干了大半辈子的退伍军人。我的音乐播放列表了永远都有一首歌的名字《送战友》,他们说我土的掉渣,老是听这种跟不上潮流的歌。我也不懂,只是我念着父亲哼唱的旋律,以及他每次唱着时,眼眶紧随的湿润却永远都掉不下的液体。我不知道这首歌为什么会让一辈子都不低头的老农民,如此折腾自己的眼睛。我没追问,父亲也没说。
他们说,高考是人生唯一的一个转折点。我是一个脑懒的人,对于这种深奥的根源,不想过多的去追溯。只是,在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欢喜的像个孩子。就像平生第一次中了什么大奖一样。那几日,父亲纠结着规划我去学校报到的路线,母亲张罗着庆功宴,请来村里的所有邻居,和生远熟近的亲朋好友,忙活一天,张罗出了6桌菜席。那天,他们笑得最欢的一天,那天,我是逃离12年约束的开始的一天,那天,好生痛快。
上大学离家的那天,因为外婆病危,母亲在市里的医院照看,没来得及回来送我。在我父亲早已规划好的行程,和父亲一起赶往这个我游离了8年的城市。沿途6个小时的车程,父亲不安分的一会看看路标,一会看看手上那只褪了色,显得有点泛白的石英手表。他生怕着我们做过站,或者错过开学的时间。一路上,父亲的脸写着紧张,也写着期盼,这趟路途就好像是赶往他的第二种人生一样。
一路的颠簸,一路的期许。这里刻印着九月的痕迹,校门的正中央直穿着一条直通那栋标志性的白色建筑的水泥路,道路的两旁并排着挂满着欲欲坠落的黄叶的树木,一个农村来的孩子,我未知它的命名,而它们象征性的迎接着涉世未深的来访者。我即将要生活四年的地方,一切都显得好陌生,父亲的脸上也一样挂着这样的表情。送走父亲的那一刻,他明显用背景和我挥手,动作显得有点生硬,步履迈出的每一步都很吃力。我担心他找不到回程的车,就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父亲显得话有点多,叮嘱着我好好照顾自己,叮嘱着钱不能省着花,叮嘱着家里不必牵挂,父亲像是用电流信号的互动,向我交待接下来这四年所有的细节,像是在一个老干部,下达着命令一样。父亲说着说着,沉默了,只听到旁边人流蠕动的声音,我以为信号不好,忙着对着话筒喂了好几声。信号传递过来的是一个哽咽的声调,他说,孩子,你爸对不起你。看着你的同学都是坐着亲戚组团的轿车来的。我给你的,有点单薄了。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响起了嘟!嘟!的声音,我没有紧接着打回去,我知道父亲一定是很吃力得说了这句话,一定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过去的去打扰他情绪的发泄,一个老兵,一辈子都不肯低头的老农民,只想用片刻的沉默去宣泄他的情绪,这是他的权力,我,不必追问。
他们说,我跟不上潮流,朋友圈都没有更新。我想,这可能是每一个人不一样的生活方式罢。我只是喜欢静静的,淡淡的生活,我只是在每一次孤独一人的时候,一通电话,听听电流信号那一头,父亲叮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