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着过着,就要一首词来陪陪了。
词太好,是连词牌都能嚼出香的。有时真觉得,不读词牌,枉读词。
《红窗听》
窗,是一个艺术符号。一直都是才子佳人偷会佳期,暗绾同心之处。必是不便公开,无法登入门庭,才缱绻窗边。
“红”的窗已足以让人无尽浮想,还偏要来个“听”。那是怎样一副画面——窗内,琴音含情,巧诉衷肠,窗外,羞听郎意,芳心渐酥。两情相悦,电光火石。
我几乎要跌入深美幽隐的古典情事中,长作窗边一尾竹了。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月华如练,凉风清推,墙头花枝,影影绰绰,佳人倚窗顾盼、倾听,误以为良人翻墙至。
女子直白炽热如此,有《诗经》的遗风余韵。《西厢记》中,崔莺莺这首情诗迷了张生,更迷了千百年来捧诗情动的后人。
红窗听,亦作红窗睡。
红楼梦里有这么一段:
(宝玉)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宝玉便将脸贴在纱窗上,往里看时,耳内忽听得细细的长叹了一声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宝玉听了,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再看时,只见黛玉在床上伸懒腰。
好一番声、色、香、味,缠绕窗棂。红窗边,听一场梦。清新流丽,一派新桃青杏。让人情思绵邈,掩卷失神,不能自拔。
“每日家情思睡昏昏。”恰是从《西厢记》里来。这份情与思,岂止生于宝黛,张生和莺莺,更是天下有情的人所共有的啊!
《一斛珠》
以梅封号的女子,该是怎样的出尘脱俗,傲骨清香?
梅妃,长倚梅边,梅为知己。梅的精魂又如何不恋她?
梅妃,横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
梅妃,清淡无求,一片痴情,终碾碎在玄宗苍凉的无奈里。
上阳东宫,冷落萧索。帝王念起,忽赐来一斛异域珍珠。
鲛人泣泪,颗颗成珠,你的泪,曾倾了一斛又一斛。
此时梅花正好,我该笑啊!
于是,无爱,无恨,你只剩冷漠,如梅园上空那轮皎月。
失宠的妃,也是可以拒绝皇帝的。你泠然一笑,墨笔一挥: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我的心,不必拿珠子来慰藉。再美的珠,亦会暗淡变黄。花谢还有开的时候,佳人和好时光,却不会再来。明皇隔空殇叹,以此诗入乐府,名为《一斛珠》。
愿你,倚梅终老,化一颗明珠,长耀夜空。
《解语花》
周邦彦独创词牌。我常将它倒过来念。
“感时花溅泪”,想象有那么一枝花,摇曳我侧,似可知人心事,解人悲怀,替人泪垂,多少愁结都可得解。
《开元天宝遗事》中有记载:
明皇秋八月,太液池有千叶白莲数枝盛开,帝与贵戚赏焉,左右皆左右皆叹羡久之,帝指贵妃,示于左右曰:‘争如我解语花?’”
白莲花虽美,但能善解人意的女人花更难得。
然而,得宠的女人,哪个又不曾是解语花,常开君王侧呢?玉环是,采萍是,戚姬是,卫子夫亦是。
海誓山盟又如何?
杨贵妃死了——一匹白练香陨——在掩面无言的明皇跟前。
梅贵妃也死了——传说缢死时白布裹身——在战乱中的梅树下。
戚夫人死了——人彘酷刑,无保全尸。
卫子夫也死了——绝望反抗,自杀终命。
世间女人花,解语,解人情,却偏不解自己啊!
但你我不过历史宿命里的轻尘,不为哪个男子,不为哪种执念,实在太难。
罢了,别去做谁的解语花。或者,容我去做一棵树。
在风雨中,且听尘音,慢慢成长,只为将岁月理好,体会平凡日子里的点滴幸福,点滴忧伤。
《荷叶杯》、《一痕沙》、《一萼红》、《更漏子》、《一叶落》……莫不是故事连着故事,深情叠着深情。
不过是几个汉字的编排,词牌如一则则天成的小乐器,自有一套圆整的奏法。于苍苍古风中发声,震颤、悸动坐卧词湄边小憩的我,一生不舍离去。
图、文丨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