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时刻
晋国方面虽然战败,但也有许多感人的事迹,其中一件发生在挑起这次战事的赵旃身上。赵旃虽然一心主战,且想要让晋国战败,但是国家成败毕竟与个人利益息息相关,因此并不希望晋军出现太大的损失,因此尽管他被楚庄王追击时跑的很狼狈,依然不忘了要去救援其他的人。他的一个叔叔和哥哥因为缺乏好马无法逃脱,赵旃就把自己驾车的两匹好马给了他们,而自己所驾的战车就只剩了两匹劣马。他用这两匹劣马驾车回去接应其他的人,不想与楚军遭遇,眼看就要被敌人擒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弃车跑进了林子里。
等楚军过去之后,赵旃就从林子里跑出来,想找人载上自己。这时恰好有晋国的逢大夫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逃奔过来,赵旃就使劲地朝他们呼救。逢大夫远远地看到赵旃在树林边上叫唤,他有心相救,但是战车空间太小,无法容纳更多的人。赵旃的地位要比自己高,如果要救上赵旃,就意味着自己的儿子就要下车。逢大夫护犊情深,不忍心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抛在战场上,于是就装作没看见,只是对自己的两个儿子说,不要回头看。
但这个时候他的两个儿子已经看到赵旃了,就对自己的父亲说:“赵叟在后面!”逢大夫心里万分纠结不想停车,但是他的两个儿子坚持要救,只好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下车,并愤怒地指着一棵大树说道:“要死就给我死在这儿,我好给你们收尸!”战后逢大夫回到战场来找寻自己的两个儿子,果然就在这棵树下发现了他们叠压在一起的尸体。
另一件事是关于下军大夫荀首的,荀首是荀林父的弟弟,因为被封在知邑,因此谥号为知(智)庄子,是后来智氏的先祖。邲之战中,荀首的儿子智罃下落不明,荀首就带着自己的私属和下军的一部分将士回到战场去找寻儿子。在这个过程中,荀首左右射击敌军,但是如果看到箭的质量好,就会放在魏锜背后的箭袋中。魏锜负责驾车,因此其生死很大程度上就掌握在车左车右的身上。他看到荀首如此爱惜羽毛,不肯把好箭射出去,愤然怒吼道:“战场上如此凶险,这么多人陪你前来冒险,你不着急找你的儿子,反而爱惜蒲柳,董泽的蒲柳有的是,你能用得完吗?”
荀首说:“我岂不知此中利害,只是我的儿子下落不明,万一他已经落到了敌人手中,就需要拿别人的儿子来交换。我要把好箭留在最后,好擒获敌人的显要人物。”荀首此时并不知道儿子智罃的死活,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在这次的行动中,他射死了楚军的连尹襄老,把他的尸体抢了回来,并生俘了楚庄王的儿子公子谷臣。荀首最终还是没有找到自己儿子的下落,知道多年以后才得知智罃在战斗中被楚将熊负羁俘获,到十年后荀首进入了内阁才用王子谷臣换回了智罃。
战败之责
晋国在邲之战中的表现,各卿族之间互相倾轧扯皮,政令难以协调,将赵盾威权政治之后的矛盾暴露无遗。这恐怕也是威权政治的通病,一个过于强势的领导人,其在位时可以通过自己的威信压制反对力量的崛起,但却并不能真正地消弭矛盾。
弱势的卿族在强势领导人的弹压之下,或许会暂时地掩盖自己的利益诉求,但这种对于利益的渴求会在其死后出现报复性的反弹。一旦继任者缺乏威信无力压制,或者大权出现旁落,局面的混乱就无法避免。
荀林父正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成为晋国执政的,赵盾和郤缺死后,郤赵两家的继承人尚不足以统领政局,导致了其他家族的反击。荀林父凭借多年的资本上位,既要维护郤赵集团的既得利益,又要协调其他家族的利益诉求,其左右支绌就可想而知了。
而荀林父一贯以来的处事方式和个性养成,也使得他试图调解各方利益的努力无法取得成功。在襄公晚年的夷之蒐时,荀林父被赵盾剥夺了军权,但他仍旧能够忍辱负重,与赵氏妥协。赵盾也为了拉拢荀氏家族,同意让荀林父进入内阁。
在赵盾的压制下,荀林父也习惯了虚与委蛇左右逢源的处事方式,他与赵氏眉来眼去的同时,也不忘了搞好与其他家族之间的关系,这是有很多史料可以佐证的。
早在赵盾执政初期,狐、赵内斗的时候,赵盾为了能够取得主动,便派了先蔑和士会前往秦国迎立公子雍。荀林父早知赵盾的本意并不是为公室考虑,因此迎立公子雍也只是为了与狐氏斗争而采取的权宜之计。
因此在先蔑出发之前,荀林父救劝阻他说,“夫人和太子都在国内,却要向外求立新君,这不符合常理,因此肯定行不通。此去凶险,我与你一起共事多年,怕你会惹祸上身,倒不如称病不去。如果实在执拗不过,你也可以派个其他的人代理,何必要自己去呢?”可见荀林父到底还是对赵盾不放心,因此就通过拆台的方式来削弱赵氏,同时为自己团结一些可靠的盟友。
到河曲之战后,由于士会在秦,狐射姑在狄,两个足智多谋的人在敌国出谋划策,让晋人很是忧虑。当时赵盾就询问究竟该把谁请回来,以消除晋国腹背受敌的威胁。荀林父不假思索地就说,要把狐射姑请回来,其用意恐怕还是想让狐、赵两家继续内耗,从而为自己以及其他家族赢取发展的空间。郤缺断然否决了他的提议,这才使得赵盾决定了要赚回士会,继续将狐射姑放逐到赤狄。
从这些事例来看,荀林父与郤赵两家一直以来都是貌合神离,表面上支持两家的执政,在暗地里却是在培植自己的势力,经过多年的努力,终于在赵盾、郤缺死后顺利成为晋国的执政。他成为执政之后,有意打压赵氏,因此在六卿中安插了不少自己的势力。但因为赵氏实力太过强盛,荀林父只好用三军大夫的职衔来对其进行安抚。
这种做法在荀林父看来很是得意,但是事实证明他还是错算了,赵氏的赵同、赵括、赵旃都因为没能争取到卿位而处处与其作对,特别是大战来临的时候,这种矛盾就更加致命。荀林父的一贯做法使得他能够在赵氏当权的时候得到一定的发展,然而当局势发展需要他做出强有力的决策时,他的这种习惯性的做法就无法奏效了。
人们对于利益的诉求,是不可能通过和事老的调解得以解决的。最后不仅仅是赵氏不服,先毂、魏锜都因为分赃不均而对其处处刁难。荀林父或许有着在强权压制下的生存策略,而这种生存策略也造成了人们对其一贯软弱的印象,从而也让这些心存不满的人更加肆无忌惮。这也就让荀林父意识到,无论如何,这场仗都是不能打的。即便是楚军已经倾巢出动的情况下,他都始终抱有这样的看法,进而做出了“先渡河者有赏”这样让人匪夷所思的决策。
但不论如何,晋军都已经战败了,作为中军统帅,荀林父对此都责无旁贷。因此回国之后,荀林父就向晋景公请罪,要求将其处死。景公犹豫不决,士渥浊(士贞子)认为不可,他说:“城濮之战晋军大获全胜,文公依旧面带忧色,众人不解。文公就解释说,成得臣(令尹子玉)仍在,我们的忧患就并没有真正消除;困兽犹斗,何况是一国的执政,我担心他会再兴兵戈来报复我们。直到成得臣自杀后,文公才松了一口气,说楚国人不会来找我们麻烦了。成得臣之死,对于晋国来说是一件好事,对于楚国来说却是一次更加严重的失败,楚国也因此在两代人的时间里不能与我争锋。
“如今晋国战败,是上天要警戒我晋国,如果将荀林父处死,那不是与楚国之前的作为一样吗?恐怕晋国也将会长期无法振兴了。荀林父为人忠厚,进思尽忠以报国家,退思补过以谢君恩,是宗庙社稷的保卫者,怎么可以杀掉呢?这次战败,对荀林父来说,只不过是日食月食一般,并不能真正地损害日月的光辉啊!”
鉴于各大家族的一致保举,此时并无实权的晋景公也只能顺水推舟,免除了荀林父的死罪。荀林父由于平日里广蓄党羽,因此虽然身为主将对战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却终究得以幸免并官复原职。然而战场上无视大局,桀骜不驯的先毂,却因为他的任性,将整个先氏家族推向了灭亡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