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才租赁公司——我们不创造天才，我们只是天才的搬运工。”偌大的门牌下，我的气不打一处来，手中冰淇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这是谁干的？赶紧给我出来！”
从墙根走出一个小伙子，乱糟糟的头发，袖口卷着，身前系个围裙，脸带憨笑：“你就是小雅吧？”
“你才是哑巴呢！”
他愣了愣，伸出一只脏乎乎的手：“我是方叔叔介绍来的……”
我理都没理那只手，指着牌子跳脚，“这是你干的？有你这样的吗？第一天来就给人换牌子？我们可是几十年的家族企业，风风雨雨都是那块招牌。”
“可是老招牌上一个字也没有啊，谁知道我们是干嘛的？”他很无辜。
“你懂个屁，那叫无字招牌，就是给人一种看不懂的高大上。”我的确在强词夺理，无字是因为我祖上实在想不出名字，才一直空着。但我犯不着跟一外人解释啊。
“客户看不懂的话，哪来的生意啊？”他天真地问，“要不，我们用新的试试看？”
“不说别的，单这招牌的样式、字体、材质，跟环境完全不搭。”我仍然坚持。这倒没错，我的小院青瓦红墙，翠竹掩映，天井还有一个小池塘，明明一派古典田园风格。
“是吗？我觉得很好看啊！”他笑呵呵地说，“你看，晚上还会发光呢。”
“里面有水龙头，你去洗洗眼睛。”
他开开心心推开院门，兴冲冲放下行李，对着水池把手洗干净，还不忘数落我，“这里多久没打扫过了？要不是跟着你进来，我还以为是荒废的古宅呢。对了，让我看看账簿吧？”
我心里涌出无数咒骂，最终汇成一句：“你谁啊到底？”
“哦，我姓杨，叫我小杨就行了。”
我乖乖去拿账簿。这是家族企业没错，但一开始就是两家合作，我们方家出技术，杨家出资金。虽然几代下来，都是方家在打理，但是杨家后人一样有话语权，我父母叮嘱过，财神爷说什么都对。
2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字天书？”他笑着问。
“你说要最近三个月的账目，”我叼着棒棒糖，“三个月之内的确没客人嘛。”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他睁大眼睛。
“不是有个账户吗？每个月都有钱啊。”我若无其事。
“所以，我们家每个月的投资，没有一分回报？”他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
我想这生意大概做不下去了，眼看合伙人要变成债主，抢先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就此别过，从此相忘于江湖……”
“你别急，我爸说这个月再没进账，就要撤销投资，但是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正在这时，檐下风铃一响，进来一个女孩，穿着附近高中的校服。
我脱口道：“小妹妹走错路了吧？”
“你们是天才租赁公司？”女孩问，“我看门口牌子上这么写的。”
我这才意识到来了客户，连忙笑眯眯迎上去：“是，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你们公司，能把人变成天才？”女孩又问。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我从旁边掉了漆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你看，这里面记录的各项才能，我们都可以按期租赁给你。”
女孩展颜一笑，颇为兴奋，忙说：“我要高考了……”
“我懂。”我微笑着，像路边兜售盗版光碟的小贩，“我们这里各学科才能都有。获得能力后，知识的种子就在你脑袋里开了花，说不定能考个状元。”
“这么神奇？”女孩大喜过望。
“小雅，我们可是有原则的。”小杨忽然插话。
“你想干什么？”我立刻拉了他一把，小声问。
“你助人考试，会害了她，人家还是孩子。”
一句话点醒了我，我婉转而亲切地问：“小妹妹，带零花钱了没？”
这次换小杨把我拉到一边，“不是钱的问题。”
“好吧好吧，你说了算，以后你是掌柜，我也落得清闲。”
“你本来很忙吗？”
我瞪了他一眼，跟小姑娘道别：“你现在还小，考试这种事，还得靠自己。长大以后记得来呦，姐姐给你打折！”
第一单生意就这么黄了，不过来日方长嘛。我打算在躺椅上小眯一会，小杨挡住了我的阳光。
“带我看看仓库吧。”
3
说是仓库，不过是一间摆满了货架的厢房，每层货架都贴着密密麻麻的小标签，上面摆放着若干茶叶包。里面当然不是茶叶，而是不同的灰烬，包含着不同的才能。比如文学、艺术、手工、烹饪、学术等等，应有尽有。将里面的才能喝下去，可以立刻变成作家、艺术家、木匠、厨子和医生。
至于里面的才能如何获取，则是我的家传绝学。所以我打开仓库后，便忍不住洋洋自得起来。
“竟然有这么多。”小杨惊叹，“我爸说这项手艺是你家祖传的，你也会吗？”
“那当然。”
“我还以为只传嫡长子什么的。”
“我家又不是有皇位要继承，你后宫剧看多了？”我白他一眼。
他仔细打量小纸包和标签，皱眉说：“你这分类也太宽泛了，比如艺术包括音乐、绘画、表演等等，你全然没有划分出来，客人服用后，谁知道会得到什么才能？”
“这就是我的用意啊！很惊喜有没有？”
“只是纯粹的懒吧？”他很认真地问我。
我正要怼回去，门铃响起，看来又有客人了。我欢欢喜喜地迎出去，是个染着绿头发，穿着吊裆裤的小年轻，迎面一股浓浓杀马特之风。
“您好……”我连招呼都没打完，他就摆摆手走进来，拿起我刚买的摩卡灌了一口。
“我正好口渴来着。”他坐下之后一直抖腿，腰带上各种链子哗啦啦乱响。“听说能租赁才能，我要学跳舞，MJ那种水平就行，有点急，下周一之前行吗？”
“Michael Jackson？”我脸上有点绿，“别人的行吗？也是专业的。”
“得了，就这样吧。”他还一脸不太乐意。
“请问您要把这项才能用到哪里？”小杨问。
“下周一有个选秀，我准备的舞还没编好。”
“选秀？”小杨眉毛一皱，我就知道没戏了。
“不好意思，我们是有原则的，才能不能被直接转化为利益。”小杨认真而耐心地解释。
“啥玩意？”杀马特眯起眼睛。
“就是不行的意思。”我直白地解释，“恕不远送。”
虽然对这小年轻没好感，但眼看又一单生意没了，我实在高兴不起来。
“我说小杨，你的原则是不是稍微有点多？你真是来帮我的？”
“那当然。这些天我起草了一点规章制度，正想与你讨论讨论。”他向我摆摆手，拿出厚厚一叠纸，咣当一声放在茶几上，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一点？你小时候量词谁教的？”
“我认为，每个客户都要先写一份申请，详细叙述所要才能的用途，通过审核才能签合同。你看看，在第三章第五小节，还有……”
我哪有心情看完，瞥了一眼就通过了，随他随他都随他，我能有什么办法。
4
因为小杨坚持的原则，煮熟的鸭子飞了好多只。我不免沮丧，他却干劲连连，这几天简直患上了“分类强迫症”，不仅把仓库里的才能一一细分，还分了等级，搞出一个排行，又乐此不疲地制定了一个会员制，忙了几日几夜，一点也不嫌累。
搞这么多花样，还不是没客户？要是杨家撤销投资，我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此时门铃又响，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略微紧张地问：“请问，这里是……天才租赁公司吗？”
“没错，先生贵姓？”我笑容可掬。
“免贵姓、姓范。”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扶了扶眼镜，恭敬递来一张名片，上面写着研发工程师，范涛。
“啊，科研人才。”我夸张地赞叹，这类客户很受青睐。
“不敢、不敢。”他看着我，似乎寻思着怎么开口，那样子我都替他着急。
“范先生想了解一下我们的业务？”我忍不住替他说。
“是，是。”他一边点头，一边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范先生不用紧张，请这边坐。”我端着一小盘瓜子把他引到玻璃窗下的小沙发，倒了两杯茶，一边嗑瓜子一边说，“我们公司储备了成百上千的才华，包括各种领域，无论你想变身为哪一路专家，都没问题。”
“真的？”他睁大眼睛，看上去匪夷所思。
“当然没那么简单，首先我们会审核客户的申请，这项才华不能被直接转化为利益，不能违背道德和法律。”我拍拍身上的瓜子皮，“当然，即便审核通过，租赁期限也有限制。”
他点点头，理解得很快，问我：“一般是多久？”
“初级会员嘛，”我竖起一根指头：“一天，并且一个月内不能重复申请。”
他低下头，想了一会，说道：“公司今年的年会，老板要我发言。”他停了一下，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有点怯场，平时就容易紧张，一紧张就会结巴。”
这单生意合理合法，我乐滋滋地想，终于能大展身手了。
“不知道贵公司的价格？”他问。
我把最新的价目单推到他跟前，“你看啊，这里是畅销才能的排序，每个才能都划分了等级，不同排名不同等级价格都不一样。”
他的目光停留在第一行：“恋爱技巧，竟然还有这个？”
“哎，这是最畅销的，包括撩妹技能，吵架技能，哄人技能等等，以后可以再合作。”我从旁边架子上翻出一个厚厚的本子，“你是科研人才嘛，我们更倾向于技能交换，然后补差价就行了。”
“技能交换？”
“对啊，我们库存的才华又不是凭空飞来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说不定你的才华也能帮助别人。如果没问题了，这里是申请书，下面是合同，办完手续跟我提取才华。”
5
获取才华这事听着玄幻，做起来更玄幻。我让范涛躺在躺椅上，身心放松，想着他的专业知识，嘱咐一声“千万别睡着了”，随即拿出一个黄铜管子，取出一根香。香气是我喜欢的茉莉花味，正是用去年的茉莉花做的，听闻祖上有人恶趣味，用大蒜做了几根香，被客人好一顿骂。
在香燃尽之后，我细致地收集灰烬，品质越好的才华，灰烬越纯，看上去颜色越浅。范涛的才华是浅灰色的，不错的品相。我把灰烬倒入早就备好的茶包里。茶包是我平日喝剩下的，因为懒得专门定制。
“你这专业，属于什么范畴？”
“我是化妆品公司的研发人员，专业知识涉及应用化学、化学分析、生物学等等领域，细说起来……”
我用毛笔在茶包外随手写上“化学”，送入了仓库。小杨还在里面忙活，并不知道有客人来了。
“我已经把原先三十个类别分为两百三十六个，早期的手艺活还没来得及整理，织布、盘发、剥牛皮什么的，我想大概也用不到了，以后再说。你收取的才华不要再浑沦乱写，一定要按分类来。”
我一愣，把手里的茶包攥紧，化学那么大范畴，我又不会区分，还是不告诉他了，省得事多。于是从标有“演讲”的货架上取下一个茶包，默默回到屋子里。
我给范涛倒了杯水，将茶包打开，取出灰烬倒入水中。粉白的灰烬立刻变得透明，茶杯里泛出一群气泡，香槟一样。
等他喝完，这事就算成了。
晚饭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告诉了小杨。
“今天做了一单生意。”我扒拉着面条。
“真的？快讲一讲。”
“客户要在会议上发言，选择了演讲才能。”我尽量简洁地回答，“没啥法律道德问题，纯粹做好事，我保证。”
他似乎有些不放心，“你要知道，演讲分很多种，比如轻松幽默的演讲，正式严肃的演讲，制造悬念的演讲，官僚主义的演讲……你没拿错吧？”
我拿的时候压根没看仔细，只能含糊回答一句，埋头吃面。
“我看，你跟客户联系一下，我们也去听听，算售后吧。会议在哪天？”
6
这是一家跨国公司，员工大多是活力无限的年轻人，气氛轻松热烈。我和小杨一眼看到范涛，他即便装备了技能，还不免有些紧张羞涩，大概本性使然。
“不会出岔子吧？”小杨问。
“放心，等着看。”我心里也在打鼓。
终于他上了台，脸上惯有的紧张羞涩荡然无存，浑身散发着自信、从容与淡定，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年轻的同事们热情鼓掌，还有人打口哨，场面十分活泼。他却收起笑容，审视一般望了望会场，缓缓摆了摆手，明显在制止鼓掌。掌声立刻变得尴尬起来，全场安静。
“嗯，既然董事长要我上来，那么，我就简单说两句。”这种缓慢的调子似乎不太正常，我来不及多想，继续听他说，“刚才吹口哨的，你是哪个部门的？现在的年轻人嘛，就是太浮躁，太急功近利，又不把群众的需求放在眼里……”
范涛犹如老干部上身一般的演讲，让我当场石化，不知道怎么面对小杨。
“小雅，你知道，我们营销靠的全是口碑……”小杨又开始了谆谆教诲。
会场上忽然有人笑起来，紧接着变成一阵哄笑，等范涛从演讲台走下来，好多人围上去，说幽默，简直太幽默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我和小杨目瞪口呆。
范涛向我走来，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刚才好奇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说话从来不会这样，是不是你给的茶发挥了药效？一定是这样。”
我连忙凑过去，“你先别生气，我觉得吧，这也是一种很独特的演讲效果。”
“不，我要感谢你，这种高级幽默我从来不敢尝试，多亏了你们，让我找到了另一种可能。”
我回头看了一眼小杨，他正被范涛的同事围着收名片，说我们天才租赁公司太厉害了，有人甚至要求口头预约。
这种效果也是我没想到的，不过看样子，我们的公司终于能维持下去了。
本篇完
图文/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