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姚跟我说:“我以为,天大地大,但如果我想去见一个人,就一定可以见到……”
而此时十七岁半的我,正专注的看着那只小蚂蚁会把苍蝇巨大的尸体拖向哪里。并且我清楚的知道,老姚这个三十七岁的老女人又喝醉了。
第二天早上,姚奶奶告诉我,老姚又带着她的相机云游去了。老姚在我的记忆里,从来都是这么潇洒。
老姚,姚茜,三十七岁,知名摄影师。据说她去过很多地方,拿过很多摄影大奖。而这些我都是从电视报道上看到的,因为老姚从来不“炫耀”自己的成就。
我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吃着姚奶奶做的煎鸡蛋,这么多年都是一个味,就像一个人给自己的感觉只有一种,无论多少年过去。
从小,老姚就告诉我,我是她从孤儿院抱回来的,开始我听不懂她说的话,毕竟我才三岁啊!后来我就开始哭,她说一次,我哭一次,姚奶奶就训她一次。再后来,我就懒得听了。老姚笑呵呵的说:“之所以早点告诉你,就是怕你长大了跟你说你接受不了,你再离家出走,我还得费劲找你。”
“别笑了,有鱼尾纹了,大姐。再说了,找我也是姚奶奶找我。”
“没大没小,我可是你的监护人。”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抱养我呢?是不是我最可爱?”
“笑话,我去的时候,院长告诉我,只剩下你一个可以领养了,其他漂亮娃娃都被抱走了,好吗?”
“那你干嘛还领我回来?”
“积德嘛。”老姚无奈的说。
姚奶奶告诉我,老姚当年被家里逼婚逼的厉害,二十三岁的她从孤儿院抱回了三岁的我。姚奶奶淡淡的笑着,尽是释然。而我觉得,老姚这闺女真是绝了。之所以是我,因为老姚去的时候,我哭的最厉害,老姚说哭的这么大声,肯定身体好,好养活。老姚从来都是这么简单粗暴,连给我起名字也是一样。
2、
“姚浅,我喜欢你。”
“你吃错药了?”
于洋的第一次表白被我彪悍的否决了。或者说我那时候真的没有什么情窦。
虽不是老姚亲闺女,但受老姚影响,我也爱上了摄影,老姚开心的给我买了单反,并给我搬来一箱摄影方面的书,看着箱子上厚厚的灰,老姚感慨的说:“买了这么多书,都没怎么看,还以为就要扔了,既然你喜欢,便宜你了。”我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有时候我觉得老姚领养我,是为了有个人可以给她寻乐。
高二九班的姚浅有单反,会拍照,在那个时候,对于我来说,真的只是会拍照,谈不上什么摄影。这件事在学校传开后,基本学校每个活动,都得带上我,去拍两张。我想学校肯定是觉得有免费相机用。
于洋是我们班班长,大家都说他是校草,在我眼里,他是我自己琢磨摄影时的专属模特。
看着单反里于洋一米八被拍成一米三的样子,我认真的说:“于洋,等我这拍照技术,以后像我们家老姚那么厉害的时候,也可以拿来挣钱的时候,我就请你吃香的喝辣的。”
“那到时候,我还可以当你的模特吗?”
“当然可以了,不过那时候你就得给我钱了,毕竟我也是知名摄影师了。”
“好吧!”
少年不知愁滋味,我想我们那个时候就是这样的。
高中毕业的那天,于洋穿着黑白条纹的上衣,浅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整齐的头发,碎碎的刘海。整个高中时期,在毕业那天,我终于给他拍了一张称得上专业的照片。拿给他看的时候,他说,姚浅,我喜欢你。
3、
老姚四十二岁那年,姚奶奶去世了,姚奶奶交代我们:你们不要伤心,我只是去找姚爷爷了,那老头子去了好些年了,我终于可以去见他了。
我请了两个月的假陪着老姚,没想到最后,竟是我这个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陪着她。老姚比我想的还坚强,只是一直面无表情,我拿来酒,她喝醉了,说了很多话。
老姚当年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俗话说人美事儿就多,在众多追求者中,老姚一个也没看上,偏偏看上她的摄影老师。虽说是她老师,那人也是刚毕业,大老姚四岁,老姚从此开始了一场师生恋。
在姚奶奶看来,在当时大多数人看来,老姚的作为是有违常理的,但老姚就是老姚,那个天大地大她最大的人,如果不我行我素就不是老姚了。
直到老姚大学毕业前一年,老姚的初恋情人辞职回了老家,他说他会等老姚去找他,老姚也坚信,她一定会去见他。
情况如大多数人所说,老姚成绩优秀,可以保送国外学习摄影,但如果她坚持师生恋,可能会影响她出国的机会。想必老姚初恋情人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为了老姚回了老家。
老姚才不会哭哭啼啼,知道他在老家一切安好,老姚知道,她一定会去找他就够了。
老姚顺利完成学业,回家便遭到逼婚,雷厉风行的老姚给姚奶奶抱回了我,老姚对姚奶奶说:“你们着急我结婚,不也就是想抱孙子,这都一样的道理,你们先养着,我们顺便积点德,我以后肯定嫁。”
老姚去了国外后,跟那个男人断了联系,但老姚知道,她一直喜欢的是他,只是过了多年,老姚不确定他是否还在等自己,老姚在他面前怂了,因为有人告诉老姚她那个老师结婚了。
老姚后来回家的次数更少了,她去了撒哈拉大沙漠,拍了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美国大峡谷,圣托里尼岛的伊雅镇……都是当年她和那个男人约好要去的地方。
老姚在业内的知名度越来越高,老姚也是靠着她的拿手技术养活了我。
“我以为,天大地大,但如果我想去见一个人,就一定可以见到,当然除了死别,后来我发现,好像被生活羁绊了,有了自己另一种生活了,或者不想见了,或者不敢见了,或者就忘了那个人了,总之不再是自己当初想的那样简单了,不是我变了,是我当年以为的,可以轻松的做到的事,到了该做的时候,我发现我没有勇气了,哪怕去见一面我也是开心的,可是我没有那个胆了。”
“其实啊,我现在觉得,真的觉得,当年领养你啊,真的,真的做对了,不然我现在肯定就垮了,或者很多年前我就垮了,但是我知道我得养你,我得好好把你养大。”老姚说完就睡着了。看着老姚略显沧桑的脸,我替她盖上被子,“以后我养你。”
老姚说我们要搬家,我收拾着自己住了二十二年的家,不敢停留,因为看着熟悉的地方,却没有姚奶奶,我和老姚一样的失落。
毕业那天给于洋拍的照片,我洗了出来,放进了自己的书包,我想:我想见又不敢见的人是于洋,我做什么事都陪着我的于洋,我说我会成为摄影师,然后他就相信的于洋。人有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就会真真切切的知道自己喜欢谁。
4、
姚浅,二十四岁,知名摄影师。
我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我跟老姚说,为了能多挣点钱养她,毕竟她天天云游西海,飞机票很烧钱。
上周老姚来参观了我的工作室,指点了一二。
老姚说:“我都没有好好教过你什么,在你这二十多年的生活里。不过你记住,这个世界上你还有我,我就是你的后盾。”
我请老姚吃了饭,老姚神秘兮兮的说,她要去做一件大事。我说无论什么事我都支持你,我是你的后盾。老姚突然露出欣慰的表情,被我鄙夷的一看,收了起来,我觉得我比老姚成熟。
“老板,有位先生找你,说要做你的专属模特,是个帅哥哦!”
“于洋吗?”
“什么?”
“没事。”
当于洋抱住我的时候,我知道,他比我勇敢。没有热泪盈眶,只是心归于安定。
老姚来电话,说她飞了那么多地方,心也终于要安定了,那个男人终于等到了她,老姚也终于迈出了心里的坎儿。
我问老姚你后悔吗?老姚说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去,后悔自己一直患得患失,哪怕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也应该早点去看看的。
我说没事,天大地大,只要你想见一个人,就一定会见到。
老姚用半辈子实现了勇敢,而我谢谢于洋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