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十年的期许,让我不再害怕当下的脆弱与无助,不再整日苦恼于当下难以逃离的困境,因为我相信,一切的不如意,都只是因为岁月还不够久远,结局一定会是美好的,现在的挫败,只是因为一切还没到最后。
旧友重聚,相约绿地。
踏上清一色的绿意,苍松安静地寐着。葱茏沁上旧时光的嗅觉,枝桠悄托落日,余晖溜下梢头,倾下一地浅金色的斑驳。
“上次见你,你还是个七岁的小丫头,现在长成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她笑着看向我。或许因十年太长太久,她的声音闯进我耳膜时也染上了旧时光颤抖的陌生感。
“是啊,你也一样,变老了。”会不会,当我说这话的时候,她也是嗅到了陌生的光影?我觉着了彼此的生疏,试图缓和尴尬的气氛。侧身看着她,不知她何时把长发剪短,剪了一排齐刘海,风在刘海间捉着迷藏。
“嗯,看来你还是没变,照旧洗刷我。”她低头玩弄嫩草,光点顺势滑进草里。会不会,她说这话,也是想要打破尴尬的氛围?
于是我闭上双眼,陷进绿地里,张眼便觅见一滴蓝色墨汁滴进了澄空。我们没有再说话,空气也静默了,十年的光阴已将我们彼此的心照不宣打碎成如今的寥寥几语。
原来距离未必会产生美,甩手光阴里时过境迁,奔走的列车总会送走曾经的难舍难分。
我索性再次闭上双眼,脑海里放映着十年里的情节,恍若隔世。
2015年1月14日 晴
冬日已将这座城市紧紧包围,天生怕冷的我拒绝身处街道。打开空调,放任暖空气在房间里扩散。热牛奶窝在手心,暖和了整个身子。
今天是我十七岁的第一天,放学后在校门外买了一双白色手套,毛茸茸的摸着很舒服,算是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吧。
闺蜜打来电话送祝福,隔着长长的电话线,她略带欣喜的声音熟悉而温暖。她说:“yy啊,你记得你七岁的时候对我说,你将来一定要做个了不起的人,写出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吗?那时候我就在想,能有那样鸿鹄壮志的你,应该是个很幸福的人吧。”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微微张开眼。
闺蜜的回忆翻涌起了我的回忆,旧时光的层层密云散开。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写出一句震撼所有人的话,不用太多,一句就足够。”山坡上,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举着一支黑色的笔,望着天空呼喊。她扎着麻花辫子,头顶戴着一朵白花,大眼睛扑闪扑闪,眼神坚决。
那大概是我七岁的模样。故乡的小山坡,交错着绿草与落叶,那是我能看见远方的寄托,那是我宣读梦想的高塔,那是我拍着胸脯自命不凡的小舞台。
十年前的我多好啊,每天睡前都会幻想,等到十年后,等到我满了十七岁,我就有能力用熟练的文字来记载每一个幸福的瞬间,而不是用那样笨拙的措辞来写着连自己也打动不了的无聊作文。
我时常会因为这样的幻想而兴奋的睡不着。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就已经是幸福了。
那么,我所仰慕的十年后的我,真的成长成了一个能挥洒下行云流水,精致文字的人么?
十年前的憧憬,现在想想都会觉得脸红。不仅为七岁时初生牛犊不知天高地厚的幼稚,也为现在普普通通毫无过人之处的自己而脸红。
普普通通,是能力上的普通,也是心理上的普通。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从一个满怀壮志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自甘平凡毫无争取奇迹念头的庸人。或许是因为这十年让我褪去了幼稚,丢掉了无顾忌幻想的能力,或许因为在这十年里逐渐意识到了世界之大人潮之汹涌,或许是因为在这十年里遇见了比自己优秀太多太多的人。
原来,成长有一个坏处。我们对于曾经执意信仰的东西,变得不再渴求,不再相信所谓“只要努力就能实现梦想”的定理。我常常在想,这些古老的定律,诸如好人长命,知识改变命运的关于命运的理论,究竟出自何人之口。是否他们真如所说一般,做好事多读书,就能拥有完美的人生。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些敢拍着胸自豪地说着知识改变命运的人,或许是真的被改变过。但他们忘了,他们只是平凡人之中的幸运者,是少数人。大多数人的鸿鹄壮志,都很难实现。
或许人总需要一种虽可轻易戳破但充满正义的结论,保留它的原本,誓为信仰。
但我并不否认它们,那些正能量的荒诞语录,正是动力之所在,是贯穿我们生命的强大灵魂。
所以,谢谢十年前的你,曾给过我那样纯粹而坚定的信仰。
我又闭上眼,记忆不断向前推攘。
2010年7月11日 雨
连续几日的炽热正在被一场暴雨冲刷,坐在公车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心情是潮湿的,种种酸楚和不安闷在胸口,一并涌上心头。六年的小学生活在同学会后结束,我的朋友并不算很多,只是相处六年之后的分别,怎能不难受。
我知道白驹过隙的速度,我知道目光应远看前路,可我没能成为一个无所谓所有黑暗的人,我害怕离别,害怕时间太快淹没步伐。
不过没关系,我才十二岁,等到十年之后,等到二十二岁时,我就有能力去面对所有的困难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从草地上起身。旧友在草地上睡着了,我为她盖了件衣服,思绪却落进了小鸟飞起时掉落的羽毛里。
五年前的日记,仍然充盈着对未来的仰慕。成长真的会带给我勇气和能力吗?其实,即便到了二十二岁,三十二岁,四十二岁,我也不可能去处理好所有事情,因为没有什么事情是在我完全准备好了之后才发生的。
有些闷热,我独自起身,到绿茵里寻凉。清风柔软,浮云白日,山川庄严温柔。旧时苍松的光影依旧,我却是再也无法顺着来时的脚步踩回去的了。走到了一个树桩前,我蹲下身,触碰它的年轮,余温还凉。一圈,两圈,三圈...一共有十圈。
十年。
时光,就是这些年轮吗?还是说,是年轮造就了时光?
十年,对我来说,似乎不仅仅是一个数字或是一段时光。它更是汇流在我心窝里对于所有美好的最最真挚的期许。无论是七岁的我,还是十二岁的我,不都怀着炽热的心情在期待着十年后吗?十年,是奔腾在我视线里最具动力的坚守,是贯穿在我生命里最强大的灵魂。
我向河心投下一枚石子,鸟雀儿相继飞起,浮世的风物止语,躁动和不安都相继隐去。十七岁的我站在绿荫下,目光与七岁的我隔空交汇。我多想问问你,曾经你憧憬的十年后的我,有没有让你失望?
现在的我,同样也有很多个十年后。等待我的,还有二十七岁,三十七岁...未来的我,会让现在的自己失望吗?
可人生不就是这样么,不断地憧憬十年,又被十年所憧憬,循环往复,奔腾不息。一个又一个的十年串联成了芸芸众生的生命,我们无法预知十年后的自己会是怎样。我们所拥有的只有推断,只有期许,期许未来的自己会变得更好。
对十年的期许,让我不再害怕当下的脆弱与无助,不再整日苦恼于当下难以逃离的困境,因为我相信,一切的不如意,都只是因为岁月还不够久远,结局一定会是美好的,现在的挫败,只是因为一切还没到最后。
我深呼吸,感到心中的那股燥热渐渐缓和。与旧友重逢,何必急于这一天的尴尬,时间还很长,我们总有机会再次熟知彼此。
我朝她的方向走去,她睡醒了,正在梳理头发。见我来了,起身做好,不知说什么,绕着头左看看,右看看。
我看出了她的尴尬,笑了笑,说:“别急,慢慢熟悉吧。”
她愣了愣,又笑了笑,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远处。
阳光温热,炊烟袅袅。
飞机飞过苍穹,画下一道白色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