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人性,很多人都会踊跃发言,义愤者多,平静者少,因为多数人可能会指向“人性”之卑劣,作为现实中的人,看到人卑劣一面的时候太多了,而那些光亮乃至崇高的地方又太少了。以至于有些人不谈此话题,有什么好说的,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真是这样吗?
否,非若是也。首先要明确实然与应然之区别,我们能看到的是感官所为,而且人的本质不能靠多数人的外在行为来确定,若是,人无异于动物,都是为生存计。换个角度,从众多繁杂的行为中,也会发现人的存在不仅仅是为生存,有很多跟生存无关的事情,比如倾心于研究非为生存的学问,追求意义等,而正是这些内容引领着人类前行,而未迷失在动物世界中。这就有些像神性,或者说神圣性。不要说到神,就以为虚幻,因为神本身是人创造出来的,为了表达人的某种需要或者特性。
牟宗三先生也对此有所阐述:
康德之“良心”与孟子的良心不一致,乃是能自立法,自立方向之实体性的“本心”。此实体性的本心即是吾人之实性——义理之性。由此实体性的本心所发之知,即曰良知(非认知机能);良心知之,吾人即能为之,此即孟子之良能(才),此是顺良知之知而言之能,故此能是人人本有之能,是普遍的,一同的,一如心之为普遍的,一同的,一如心之为普遍的,一同的,实亦即是心之能显发其自己之能。
孟子的“良心”之内容是综合的,也就是孔子所言之“仁心”,而不仅仅是康德所言之认知心。此良心是人之实性,即义理之性,即是人之本质之性。这种本质之性又不是凝固的,而是会生发而为良能,能力之为能力,必然付诸于行动,此即德行。良心下的德行,就体现人之神圣性,即不堕落于动物性。这与现实的人似乎有些区别:
现实的人不是神圣的,而此实体的心必须是神圣的。唯在如何能培养而操存之而使之不放失而呈现耳。及其一旦豁然呈现,人亦是神圣的人。此即孟子所说“与我同类”之圣人。
这段论述清晰的表明,人之为人的神圣不是不具备,而是未能收其“放心”。如果能“操存”本心,必能显示人之神圣。
说到此,不妨用“执迷”这个话题分析一下。人之为人,首先是肉身,怎么可能不关注肉体生命的发展,关注过分了就会欲望升腾,看不见人之本性。但人又离不开肉身,所以“执迷”几乎是人的宿命。
那无所为是不是就去执迷而“涅槃”了,或者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不是,无所为而至无所为的状态,不是涅槃,反而是一种执迷。这里还要区分“无所为”之根源,有的是生而空虚,这是智力不足而至;有的是看到世界的虚无的无所为,这是见树木不见森林,是另一种执迷与空无。真正的涅槃是以无心而为,全心在变化中的世界之事,但不执迷于所谓的成败。
与之对应的一个问题是:是否有执才能去执?比如能否说有了钱才能不在乎钱?这个例子不能解说前面的原理,不在乎钱不是经过有钱就能达到的,挣钱本身是感性的、经验的事情,而“不在乎钱”是一种思想认识。经验的积累可能转化为理性认识,但不是必然转化,这是两条不同的路径,也许不经过“有钱”而是通过理性的思考就可以直接达致不在乎钱。
执迷于事物,一种是为了另一事物,一种是借助对事物的探究而领悟某种道理。也许人生之中哪一个都少不了,若认识到这些“执”只是过程,而非目的,那终将领悟人生之道。
教育之为教育,也就是锻炼人的这个理性(孟子所言良能),而不是发展人的德性,因为德性是内蕴的、本有的,无所锻炼,不过也正因为其是内蕴的,所以需要经过思(良能)之探寻,然后才能认识到理性下的“德性”。看见这个逻辑,就知道日常教育强调的不是德性本身,而是发展走向德性之能力,即发展“思”的能力,也就是孟子所言之“是非之心”。这颗心强大了,一般很难再沉浸在物质欲望中,也就很容易走向“神圣”的生活,当然,这更是理性的、人的生活。
“得天下英才而育之”这是孟子所言的人生一大乐事,但我们遇到的学生并不都是天赋极高的英才,即使是英才,也难免遇到困难。故其道理之澄明需要经历并不容易的理解过程,所谓的教育,即是以同理心理解其难处,然后给予其所需要的帮助。
天资聪颖的人(英才),会循着天性寻找作为工具的知识,使生命逐渐闪亮。更多的人,需要逐渐锻炼其理解世界之能力(良能),理解美好的事物,缘着内心向上的力量(良知),从感性走向理性,也就是认识到自己的本质之性(仁),然后在这个世界展开自己的创造。这个过程是人的成长过程,也是教育的过程。
重视理性训练的教育,即是培养人走向神圣的过程。
——《圆善论》读书笔记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