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林九
图 | 行动派
在距大理古城约五六公里的乡村民宿里，彭小六度过了来深圳后的最长假期。
自2017年2月到2018年年底，他一直处于全年无休的状态中。生活路线尤其简单：公司，家门口的星巴克，以及全国各地的星巴克。
彭小六接过一杯拿铁，杯身上写着两排字：「彭sir：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在学府路的星巴克里，他与工作人员十分熟络，「我们算得上是在那里联合办公。」
行动派（彭小六所在的互联网教育公司）洋葱阅读课项目组的同事时常督促他交作业。课程开始前，大伙儿需聚在会议室反复磨课，PPT一张一张地过。
接着是飞遍全国。2018年下半年，「洋葱阅读」联合西西弗书店举办全国宣讲会，每周末两个城市。同时，自我提升课程也紧锣密鼓，北京、上海、杭州、广州等城市连轴转。空隙时，他会在各个城市的星巴克喝杯拿铁。
直到年底，彭小六在混沌大学课程的最后一关惜败。「闯关失败，我心里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休息了。」跟公司团队交待了一声后，他独自前往大理，闭关一月。
「折叠人物」记者的最后一次采访在2019年2月底。经历了阶段性的调整后，彭小六呈现出一个新的面貌，「新年在家一个晚上读完了《曾国藩传》，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描述的人生观。我想过生活就是知道自己要什么，日拱一卒，稳步前行。」
简书风云
直到现在，若想了解彭小六，在百度搜索框内输入名字后，「简书头牌」、「简书一哥」等词汇会扑面而来。显然，「简书」是彭小六发展个人品牌，乃至个人成长中不可磨灭的阶段。
混迹于简书之初，彭小六在江苏镇江的一家半导体上市公司做IT主管。
2014年年末，本着「自嗨」的心态，他开始在简书发布读书笔记。这是写作初衷最为纯粹的时段，完全为自我喜好服务。「如果写到没有动力、没有勇气了，你可以来我这边看看，看完了可能会有勇气继续坚持。」
写了将近一年后，彭小六发生了转变。恰逢职场上的一个契机——公司研发的产品即将上线，需营销造势。程序员出身的他接下这份工作，琢磨怎样卖产品。
因此，他也开始思考，如何让更多人来看自己的文章？
《教你30分钟读完一本书》一文，见证着彭小六向「标题党」的转变。换了标题后，阅读量暴涨到了6万，而之前的阅读量保持在2000上下。他迅速摸清逻辑，慢慢玩转「标题加入数字」、「引发疑问」、「引起恐惧或好奇」等方式。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他保持大量的输出，并开始投简书专题，研究简书机制。
粉丝越来越多，崇拜者甚繁，从时间管理、知识管理、外型气质到小镇青年的传奇故事，无不成为「个人品牌」的亮点。彭小六快速成长并高效输出，获得了秋叶、萧秋水等个人品牌领域前辈的赞赏，被邀请到各大平台开通专栏、授课，并出版了第一本书《让未来现在就来》。
当一个人脱颖而出，并逐渐被「神化」，忧患或许是必经的考验。
一次线下分享会上，一名观众接过话筒，向站在分享会舞台中央的彭小六发问：「彭老师，请您教我在三十分钟内读完《道德经》。」整个会场陷入寂静。
「这位先生提的问题特别好，谢谢您的补充。」彭小六露出「职业微笑」，鞠躬，没有接过这个话茬儿。
「因为你当时的目标很精准。」记者说道。
「对，很精准。」他清楚自己当时的阅读方向，从工具类、方法论类书籍打开阅读。但，原则是尽量不与别人产生冲突，不要去争辩。
然而，舆论的潮水超乎这个年轻人的想象。2016年10月初，简书刮起一阵「倒小六」之风，一批平台作者几乎同时间撰稿「批评」彭小六的作风——靠「标题党」来传播焦虑，收获巨大流量以牟利。有的作者直接指出：「好文章可以拯救灵魂，亢奋励志鸡汤却只是一时兴奋剂！」显然，彭小六的文章被其归纳为「亢奋励志鸡汤」一类。
这是一场正面交锋。彭小六被「气」到了，甚至生出了不再写的念头。朋友纷纷致电，有人提议要反其道而行：「对方写文章批评你，你就去文章下面打赏。」
「我真的这么干。」彭小六笑道，「然后，有作者就跟我说：把你的臭钱拿回去，我不要你的钱。其实，我不是赌气去打赏，我觉得对方的观点是可以的。我的一些做法或观点也可能会偏激、幼稚，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我们可以反对彼此的观点，但不要去人身攻击。」
事情并没有结束，粉丝们与「倒小六」的作者们互相攻击。事态已经超乎了个体的控制范围。最终，平台介入并解决这场纷争。「倒小六」事件让彭小六开始意识到自己有了一些名气，也为这「名气」所役。
与一般商业品牌相比，个人品牌包含着更多非理性成分。商业品牌通过故事来建构精神，而个人品牌则有实体——这个人，粉丝会因为「个人」冲动消费。这个活生生的人被放在小众粉丝的面前，享受赞誉，也需接受质疑，承收诋毁。
追逐果实的松鼠
在小章哥眼里，彭小六是《冰河世纪》中永远得不到松果的那只小松鼠。「他喜欢钻研，如果有个想不明白的知识点，他就会一头扎进图书馆，带上馒头和水。」这是无锡时期。当小章哥再次回顾十年前的故事时，他找到了彭小六当前故事的前因。
在无锡，他们联合几个伙伴成立了sunny bike俱乐部，周末绕着长三角骑行，一天之内可以来回。鼎盛时期，一次活动可聚集二三十个人。小章哥告诉记者，骑行活动分工明确，他负责解决技术方面的问题，小六则规划路线。
每次出去，小六说的最多的一句是：「你们先走，我垫后！」
「骑自行车的经历锻炼了我的韧性。」彭小六说道。也是这个过程，彭小六意识到「工具」的重要。起初，他骑着一辆日常买菜的车去旅行，速度跟不上，而且易出故障。月薪1500的他决定花1800块钱，分期买了一辆美利达山地车，十年都没有修过。
「好的工具可以帮助我们走得更稳更远。这也是为什么我在一些工具或设备上从不吝惜钱，只要它能提高我的工作效率。」
另一个工具论的实践点是在拆书帮苏州分舵，刚晋升为小主管的彭小六在这儿快速积累并养成了良好的阅读、分享习惯。一到周末，他便从镇江赶赴苏州。四五人围坐一起共读一本书。以《高能人士的七个习惯》为例，围绕着同一话题讨论时，每一个人都可以根据个体经验发出思考。「每个人的身份和阅历都不一样。我们围绕『要事第一』这一点来讨论，案例一下子就丰富起来。从过去自己去解读一本书，变成可依靠一个多元化的群体共读。」
新的社群正发挥着工具效用。在拆书帮的一年时间里，凭借丰富的企业内训讲师经验，他从参与者慢慢转变为核心成员，也成为典型的「高铁青年」。组织工作逐步扩展到物料、策划推广、统筹等多领域，整个营销逻辑都在这个过程中建立并得到锻炼。
同时，他开始广泛涉猎经济、金融、管理类书籍，并为企业、社群提供免费的线下分享服务。如有大型企业论坛，你可能会看到彭小六的身影。他坐在一旁仔细聆听，双手飞快地敲打着键盘。等会议结束后，他拥有十分钟的时间上台为在座嘉宾进行一次复盘梳理。
「我们这一批人也见证了知识付费的快速发展，这些平台包括喜马拉雅、千聊等，刚好我们赶上了。」因此，线下分享拓展至线上。
2017年，在众多因素的影响下，彭小六决定南下深圳，与行动派携手继续经营个人品牌。「我们现在做『洋葱阅读』，也受到了拆书帮的启发。只不过我们把拆书帮的难度稍微再降低一点，就是把它变得更简单一点。」
「因为你有翅膀呀」
洋葱阅读课学员小满接到「签约插画师」的邀请后，询问彭小六：「为什么你们偏偏选中了我？」
彭小六回复道：「因为你有翅膀呀。」
身在长沙的小满供职于某家医院，工作不尽人意，一段时间内都处在职业生涯焦虑之中。她从小喜欢画画，看到喜欢的事物都会「乱画」一下。画画仅限于爱好，却无法养活自己。加入洋葱阅读后，她在课程群里按时发布思维导图，被课程导师彭小六看到了。于是有了后面的故事。
「翅膀」是需要不断滋润和爱惜的，这一点彭小六深有体会。刚到深圳的花花世界里，遍地是创业创新的点子，他完全释放了自我成就的渴望。「我跟公司说，我要创造1000万的流水。」疯狂开课，全国巡讲，来者不拒。背后跟着的团队同事也苦不堪言。
行动派创始人琦琦站在局外，看得清晰。她建议彭小六去武汉上POV愿景心理学。「就是一群人闭关，天天哭。一开始觉得挺傻的。」显然，他是抗拒的，也是以这样的姿态去上第一次课。课程老师很有耐心，劝他试试某个游戏，如不喜欢可以随时停止。
「那个练习是一组人一起做。你回想自己最不喜欢谁，或者对谁有些恨、愧疚都可以。然后从组里边挑出一个伙伴，让他站在你的对面。其他人都站在你的后面，手搭在你的肩上助力。」慢慢往前走，把自己的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刚一尝试，原本抗拒的青年立马就掉了眼泪。他没有哭出声，只是一直流泪。在镇江时期，母亲患病住院，彭小六身上不到一万块钱。这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父亲的苍老和自己肩膀上的责任。为了看病，他卖掉了在无锡买的房子，因而遗憾与即将结婚的女友分手。这些事情，让他瞬间长大。
「我以前就形容自己啊，是个身披重甲、手持刀剑的战士。那时候在简书做梦想早读会，每天早上6点半做直播，连续做了500天。」然而，重甲可保护自己和家人，也会压在心头难以喘息。彭小六自小跟着外婆长大，父母在外为生计奔波。原本与父母之间有界限感，又因为母亲生病而愧疚。因此，他一度声明，一切的驱动力来自对金钱的渴望。
连续五天的心理学课程，让他开始直面这些问题，梳理压在心头的重负。「我开始意识到，自己需要卸下那些愧疚和责任。安心地让自己去做喜欢的事情，而且要做得长远。」他说，「妈妈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妹妹回了长沙，一家子都在一起。」
从武汉回来后，项目组的同事们都发现了他的变化。「以前，六哥不会太关注学员的。最多在群里说几句：『棒棒哒』『么么哒』，就这两句来回用呀。」同事菜菜笑道。
而2018年制定年计划时，彭小六对菜菜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种一棵树。」
团队开始调整「洋葱阅读法」课程，把之前的课程内容和框架全部扔掉，回到学员身上。「学员拿到一本书时，是焦虑、渴望，还是无助？如果我能够一天读一本书，能不能保证我的学员至少一周能读一本书？」彭小六关注这些问题，并大幅度地阅读教育学、认知心理学、神经科学领域的书籍。
课程模式有了改革，线上训练营开一个月时间，同时加入一百天线上陪伴营和线下读书会。越来越多的学员继续复训，并担任线上助教，在各自的城市开办洋葱读书会。以北京为例，明星学员老蕉发起「北京香蕉船书友会」，2018年5月份开始做线下活动，截至目前，已累计43期。
2018年12月份，洋葱阅读会在深圳迎来了首次线下海盗大会。一直在线上沟通的洋葱学友们，终于在线下碰面。老蕉着装隆重，特地定制了一套西服。小满告诉记者，通过洋葱阅读认识到了同频的伙伴，「我们的团队在两三月内做了两个项目，一个是零基础手绘课，一个是早期训练营。」
彭小六站在一旁，看着学员们一个个讲述自己的故事，热泪盈眶。「他们拿到奖杯，自信地分享自己的故事。学员变得更好，就是最好的证明。那一刻，我觉得过去两年的坚持是对的。」
活出一种样本
多年前，彭小六在泰国旅游时，偶遇一位来自欧洲的旅行客——小伙子在当地待了将近一个月，每天睡到自然醒，吃晚饭就坐在院里晒太阳，晚上去酒吧喝啤酒，日复一日。「他告诉我，他已经待了一个多月，马上就旅行结束，回欧洲了。」当彭小六表示疑问时，小伙子告诉他，度假旅游就应该随性舒服点啊，为什么一定要一天几个景点，让自己那么累？
这个小故事，他一直记在心里。旅游不只有一种方式，生活也一样。关键在于了解自己内心的渴望，从心所欲，活出自己的样本。
2017年，知识付费进入黄金阶段。彭小六却在下半年抽身出来，带着团队同事们扎根「洋葱阅读课」。这个项目、这群人都深深地烙上了「彭小六」的个人印记。他们是散落在中国各个城市里的「彭小六」，有自己的工作，愿意把业余时间花在自我提升上；是周围环境中的「异类」，依靠移动互联网和高铁，为自身打造意气相投的社交圈；他们年轻、热血，又迷惘、徘徊，情绪易受鼓动，有敢于叩问自我……某种程度上，以彭小六为代表的个人品牌崛起，为众多跻身三四线城市的青年们找到了向导。
我们可以发现，一旦个人成了KOL之后，就会拥有一定的话语权。而这个权力是把双刃剑，既能传播时代正向能量、教化人心，又可让挥舞刀剑的牛鬼蛇神自伤。
在后简书时代里，彭小六警惕过渡膨胀的溢美之词，常常要跳出来制止微信群风气，或者便默默退出。他逐渐清晰自己的位置。「个人品牌应该是一种正向的生活样本。他在不停地寻找生活意义，不停止学习与探索。我觉得这个才是重要的。」
时光闪回到多年前的那次分享会上，一个观众接过话筒，在众目睽睽之下提问：「彭老师，请您教我怎么在三十分钟内读完《道德经》？」
彭小六以笑容婉拒，「我们做知识付费的人，卖的都是手艺。只是加工一下，让你觉得更好吃，或者能让你更方便地吃到。」当时，他讲授的课程以工具类的知识或技能为主，仍停留在「术」的阶段。盲区在哪儿，他心里有底。况且，不断打磨课程、自我提升的过程中，盲区越来越清晰。用他的话说，那是「地基」。「知识付费像是建楼，外面看上去美轮美奂，地基如何，别人看不到，但我们自己知道。」
撞击「地基」，让它「山崩地裂」，才可能有更大的进步。去混沌大学进修、大理闭关读书，都是彭小六改造「地基」的方式。
今年年初，彭小六开始阅读哲学史、文明史。一个理工科出身，执着于方法、功用和速度的人开始投入到「无用之用」中。他愈加意识到自身心智的不足，「过去我总说我要专注做自己的产品，这看上去是专注，但也可以理解为狭窄、缺乏格局。什么是阅读？阅读对人类的意义是什么？这些需要我继续去探索和思考。」
彭小六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模具：透明的石头里有个猴子——这是孙悟空尚未出世的状态，它的名字叫「孕育」。是的，还需等待，等待更多的「彭小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