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寄北
李商隐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对于李商隐的诗,若是非要用一个词来定义,那该是:含蓄蕴藉。李商隐的诗,很大一部分都像雨巷中撑着油纸伞从江南小巷缓缓走过的那个姑娘,读诗人只能从远处的高楼上看清她的身影,她的美也就美在那丁香一样的颜色与丁香一样的芬芳,要想走近了看清她的眉眼,反而失了庄重。若要穿越时空给李商隐一个知音,我觉得他与戴望舒一样都属于朦胧诗派的诗人。整个作品更像是中国山水画一样注重留白,给人留出想象的空间与余味,而不是像西方油画一样的浓墨重彩,非要每笔都逼真到像是人像摄影。
比如这首经典的《夜雨寄北》,首句“君问归期未有期”,便给人留足了想象的空间,“君”是谁?与“我”是什么关系?我因何在外,又为何归期难定?有史料记载此诗是作者在巴山做幕府时寄给远方妻子的,原题为《夜雨寄内》。若是如此,我们可以想象,李商隐的妻子一定是位心思细腻而又懂得生活情趣的人。你看,李商隐的回信没有回复自己公务繁忙或身体安康之类的俗务,而是眼望着池塘里的秋雨,期待着与妻子在西窗下共剪烛花的乐趣,他与妻子除了是生活伴侣,两人也绝对是精神伴侣,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题,一边剪着烛花还可以一边聊着当时在巴山做官时夜晚池塘的那场秋雨。这样的夫妻日常,该是多么的有生活乐趣!无论是放在古代还是现在,这都是一对心灵相通的模范夫妻,其生活情趣的雅致,夫妻的恩爱程度,恐怕只有李清照与赵明诚“赌书消得泼茶香”可以与之媲美了。
若是此种解读完全符合作者的原意,那此首诗真的是极美丽的,妻子的身影,夜色下的秋雨,西窗旁的烛花,都如此的能敲打人们的心灵。而因为久居异地而暂不能归,又让此诗多了份思念的哀愁。古诗写愁的最高境界是哀而不伤,此诗完全符合这种诗经式的审美。只有首句的“未有期”可以品出因思念而生出的淡淡哀愁,其他三句无论是实的虚的写景与抒情,全是对相聚时刻美好生活的回忆或向往。整首诗的美丽就像一方柔软慰藉的白手帕,而哀愁则像手帕角边绣上的那几朵淡淡的梅花,只为基调加了几分含蓄哀婉,也为美丽的底色增色了几分情绪。
可是偏偏又有多事的史学家对本诗进行了考证,认为此诗诞生之时,李商隐的妻子早已病逝,所以此诗应该是写给远在长安的友人的。当日长亭送别,杨柳依依,今日独居巴山,秋雨靡靡。世上无不散的宴席,今日巴山的夜雨,是否已随着梅花落的笛声,寄到了长安好友的信笺里?思念的传达,没用鸿雁,没借长安的一片月,只因眼前看到的一池秋雨,便遥想到将来共剪西窗烛的乐趣,这是一种怎样的达观,又是一种怎样通透的美丽!这份哀愁,淡的就如落入池塘的秋雨,还没画完一个圈便消失了,可那份畅想未来的乐观,却如西窗烛花一般的明艳美丽。
思念的美丽与哀愁,就这样在这位朦胧诗人的诗中,因着它的多义解读,氤氲出永不消散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