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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电话那一头又传来了我妈的声音。她用一种假装平淡的叙事口吻告诉我,隔壁家王大婶的儿子考上了公务员。接着她又开始重复起三天前的话题,她希望我去考个教师证,去当个老师。还不断地向我灌输当老师怎么好,比如每年都有三个月带薪假期。我爸在旁边附和道,不当老师也没关系呀,考公务员也是不错的啊。
我妈妈是老师,我爸爸是电厂工人。在他们看来,如果我找到了一份安稳的工作,然后找个女朋友,然后结婚生子。日子就这么过下去的话,生活就已经是相当的完满了。
我,毕业于某985,正在创业,和几个哥们一起合伙做互联网项目。任性如我,竟然跑去创业了。可以想象,本来风平浪静的湖面,突然被扔去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瞬间掀起了千层的波浪。我们家原本平静的生活,突然也激起了无数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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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原本不是城里人。我爷爷那一辈还是农村的庄稼人。到了我爸这一辈,毅然决然出去闯,于是来到城市奋斗拼搏,在这个一线的大城市拼出了一席之地。更准确地说,是市郊才对,我家到繁华的市中心还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然而不管怎样,从我这一辈开始,一出生就是个“城里人”了。相比于农村,我有了更好的成长环境和教育环境。
他们刚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朋友,没有依靠,只能不断摸爬滚打,一切从零开始。逐渐地,生活条件改善了,也有点积蓄了,可以买下厂里给职工安排的房子了。总的来说,一切都在变好,而我能生在这个已经算得上小康程度的家庭,不愁吃,不愁穿,我是幸运的。
我无法想像,他们没钱的时候,挨饿的时候,背过多少压力,干过多少累活,有过多少焦虑。正因为他们成为了“外来务工人员”,所以他们的孩子能够成为“城里人”。所以他们知道能够有吃有穿,能够安稳地生活在这里,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或者对于爸妈来说,其实他们不需要自己的孩子变成多么牛逼的人物、干出多么伟大的事业,只愿他能够健健康康、安安稳稳地幸福快乐地活着,那么作为父母,也就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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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室友,阿川,来自于甘肃的某个山区。他很勤奋,经常跑图书馆。阿川的家境不好,学费是好不容易才凑齐的。当阿川坐上离乡的火车后,家里似乎就再也不能给他更多的支持了。他不敢不勤奋,不能有一丝懈怠。
周末的时候,阿川一定会去做家教的。暑假放假,他从不回家,他去某欢乐世界某游乐园,不是玩,而是穿首密不透风的公仔服来吸引游客。他在挣他的饭钱,和下一年的学费。
创业开始的时候,阿川也是其中一员,后来,他退出了。现在,他供职于某房地产公司。或许对他而言,生活最需要的,是稳定,而不是冒险。他不能任性,因为他的爸妈还等着他养。突然发现,阿川,不就是我爸妈这种“外来务工人员”的缩影吗?他从农村来到城市,为了一席之地而奋斗,为了生存下去而拼搏。
很客观地说,两个家庭相比,我们家比阿川家领先了一辈人的距离。这不是努不努力的问题,而是客观存在的成长环境问题,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起跑线的差异。这也不是在秀优越,事实上我也根本没有什么优越可言,因为,在这城市中,还有千千万万人比我们家更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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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告诉我爸妈,既然我们家已经不愁吃、不愁穿了,那我们是不是也要继续前行,往更远的目标冲刺,去突破固化的阶层,朝着金字塔的顶端奋进。当然,我不会告诉他们这些,因为我不希望他们误以为自己还拼得不够,也不希望他们误以为孩子嫌弃这个家不够好。
有时我感到无奈,不是因为他们唠叨,而是在唠叨背后,他们似乎总是强行向我浇灌输出他们的价值观,总是试图通过与别人家孩子的对比来判断我的行为正不正常。结果当然是我整个人都“不正常”,而我的表达、我的观点、我的诉求也理所当然不正常了。
不管如何,在儿子看来,作为父母的你们,已经做得非常好了,非常足够了。从农村跨越到城市,他们已然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我又怎么能要求更多呢?我只恳请你们,请把当初那份拼搏的勇气和决心赐予我吧。
对于这个家来说,我也有自己的历史使命,那就是,让我们家,从市郊,挤进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