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萍

初入冬,便落了一场细白的雪,薄如蝉翼,又似轻纱覆盖在山野,让漫山遍野之间充满了朦胧的美。

月光撒下,倾泻在雪上,泛起明亮的光,又反射到夜空。稀疏的星星镶嵌在遥远的天际,漫不经心地遥望着下方萧索的村落。远处的村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回响在山里,不时便消失了。

这时房间弥漫着微红的光。蜡烛已经燃了一半,下边堆积着蜡烛燃烧时留下的蜡油。冬萍爹用剪刀挑去多余的蜡芯,房间里霎时光亮了许多。一旁睡着的冬萍娘也醒了,合着衣服坐起身来,揉着眼睛,顺手伸到被子底下。

  “孩子她爹,几点了,是冻醒了么?”她帮冬萍爹捂了捂衣服,关切地问。

  “还早嘞,我睡不着了嘛,闺女今天就回来了,我准备去接她,路上滑嘞,她带孩子,不方便”,冬萍爹坐在炕沿,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说道。

  “可不是嘞,闺女已经五年没回家了,孩子的孩子都五岁了,庄稼收了一层又一层,地耕了一遍又一遍,五年了啊,也不知道孩子这几年怎么过的”,冬萍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闪着晶莹的泪光,叹气了一口气。

“孩儿她娘,莫要难过嘞,今天孩子就回来了,今年咱们全家一起过个年,高兴点儿,别让孩子挂心”,冬萍爹拍着老伴的肩膀安慰道。说罢颤颤巍巍地走向门口,开了门,一道光射进房子,扑在他的脸上,填满了额头上的皱纹,他倚在门框旁,痴痴地望着远方,陷入了沉思。

冬萍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五年前嫁与外地,对于没出过远门的农村人来说,那是个非常遥远的地方,简直和天一样远,坐火车要三十多个小时才能到,村子里的人认为,只有傻子才去那么远嘞,而冬萍很不幸,她就是村里人眼里的那个傻子。

冬萍当年去外地打工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因为年轻,听信了丈夫的花言巧语,一时只顾着追求自己所谓的自由生活,没有考虑路途的远近,父母的意见执意嫁到远方,远离家乡,远离父母,结果倒落了个不自由。嫁过去便后了悔,丈夫好吃懒做,公婆也并不待见她,所有人用异样的眼神审视她,这让她很不舒服。但她也并不服输,她认为自己选择的路就要自己承担后果,事已至此,她能如何呢。女人的青春短暂,她已不是当年。

冬萍也上过几年学,识过几个字,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她,嫁到别人家,一心相夫教子,洗衣做饭,养猪喂鸡,烧火挑水,几年的劳作,让本来清纯的脸庞刻上了苍老的皱纹,一双细嫩的手已经如枯树皮,摸上去不再光滑。二十岁时,还能绣出漂亮的鞋垫儿,鞋垫儿上的花草,一针一线绣的非常逼真,而现在,一双粗糙的手再也没有那样的能力,就连她的丈夫都懒得摸一下,这让她很难过,哪怕心疼一丝一毫也好,可是她的丈夫没有。其实,丈夫的日渐冷淡并不打紧,因为她还有希望,那就是她的孩子,有她的孩子在,她就有勇气生活下去。

这次回娘家,她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终于征得丈夫的允许,带着孩子回家过年。起初丈夫都借故路途太远而不让她回家,说是搭车不方便,路上不安全,孩子太小,家里也忙,走不开等各种理由。她也是好脾气,千方百计迁就丈夫的无理,以前是孩子年幼,现在孩子长到五岁了,总该行了吧。嫁到丈夫家五年了,她没有享过一天福,睡过一个安稳觉,起早贪黑地干活,还要被公公婆婆数落,她顶着压力,默默承受着,难过了没人可以倾诉,就去河边大哭一场,然后再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心里又踏实了,或许孩子出世了,她就能过得好一点,她一直盼望着。后来孩子出生了,丈夫家里也些许改变了态度,这不五年过去了,她得以有机会回趟家。

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过去,她终于下了车,抱着孩子出了车站,她都快认不出方向了。五年时间对她来说太漫长了,她看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心里五味杂陈,难言的苦涩充斥着她的心。她没有再多想,她怕想多了哭出来,母亲会看到,惹起她的眼泪,她不想五年回一次家就让母亲掉眼泪。

冬萍爹天亮后,踩着细雪,扛着铁锹和扫把,边扫边走,在本来狭窄的山路上开辟出一灰白的路,从下往上看,那路似乎一直通到了天上,如此高远。

冬萍爹望着山下,此时天已亮透,远处可以看的很清,很久,路头才隐隐约约晃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那一定是冬萍了,冬萍爹赶忙抡起扫帚,快步奔跑着,仿佛一下变了年轻,得了仙人帮助,颤微的身体也变得轻盈灵活了,他边跑边挥手喊道。

“冬萍,冬萍”,他的声音在山里回荡,一遍又一遍,传到很远很远。冬萍听到了呼唤,也回应着,一老一少的声音交叉不停,越来越近。

不料脚下一滑,冬萍爹连人带扫帚全部滚下了坡。

待冬萍爹醒来时,时间已经是早上十点了。熹微地睁开双眼,看到老伴和女儿围着他,但娘俩都已经哭成了泪人,眼睛红红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脸上也挂着一串泪珠。

“冬萍”

“哎,爹”

冬萍看着沟壑纵横的父亲的脸,眼泪又簌簌地流下来。

“是女儿不孝,让你和娘受苦了”,冬萍止不住的难过,不断地哽咽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冬萍爹显然很虚弱,每说一句话都很费力。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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