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最典型的群居动物。从还是猴子开始,人类就开始搭伙过日子,不论是拿着石头追野兽,还是躲在洞穴里面取暖,人的身边还是人。
千千万万年来,沧海桑田几番轮回,人类生活日新月异,唯独“抱团”这个特点丝毫没有改变。
现如今,你可以没本事,可以不会挣钱,但是如果你告诉父母你不结婚,哼,你就等着追杀吧。
因为在父母眼里,不结婚就等于离群索居。
然而,每个圈子或多或少还是会有那么几个异类,他们坚挺地存在着,独来独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上班,特别地鹤立鸡群、独树一帜。
亚里士多德曾说,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
“鹤”也分两种,一种是主动选择的。这类人通常智商高到没朋友,优秀允许他们睥睨众生,比如爱因斯坦,比如安迪,面对我等普通人脑子里想的都是“哼,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这种孤立,高级又炫酷。
还有一种比较倒霉,属于被团体排斥以致于不得不孤立,常见于心智发育尚未成熟的学生时代。
孤立是一场大型欺凌,杀伤力大,持续时间长,稍有不慎,非死即伤。高中时我就亲身经历了一场。主角当然不是我,我这种人,性格温和,相貌平平,别人想孤立我都无从下手。
我的角色是一名间接“刽子手”。倒霉蛋是我的高中同学兼室友,塔塔。
塔塔不高,长相也不美,唯一算得上优点的大概就是声音甜美了。孤立塔塔的原因,年月太久,我也记不大清,并不见得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是大非,多数和女生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挂钩,像什么衣服没拧干就晾在阳台啦,收错鞋带啦,忘记帮忙带饭啦.......三两个女生私底下一合计,一数落,叽叽喳喳,添油加醋,“孤立塔塔计划”就这么轻易达成。
塔塔和我关系不近,但也无冤无仇,我站队的原因很简单——孤立塔塔的发起者是我的好朋友,敌人的敌人是朋友,那么朋友的敌人自然就是敌人。
孤立意识达成,孤立行为只要两三件,当事人只要不是傻瓜一般都能察觉。印象最深刻是泡面事件。
那时候课业繁重,肚子饿的也快,下完晚自习肚子早就饿的咕噜响,泡面是最简便的夜宵。泡面这种东西,别人碗里的总是最香,一个宿舍一个人泡了,其他人总要尝上一两口。
寻常的一天,寻常的泡面,A一揭开盖,香味四溢,大家争相上去抢食。塔塔嘻嘻哈哈上前,完全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迈向为她精心设计的陷阱,享受地吸一口,灿然一笑,A把脸一拉,一碗面直接扣垃圾桶里了。灯光下,塔塔脸涨得通红,眼神错愕又无辜,手背在身后,不知所措。
宿舍夜谈,只要塔塔接话,我们所有人都默契地闭口不谈。
那时候看塔塔变脸是我们最大的乐趣,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是的,我们不要脸地把它称之为报复。偶尔有人提出“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立马会有人回答,“不!是她的错!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理她!”
干坏事一个人还底气不足,依附别人的不约而同就理直气壮多了。就这样,我们自说自话,互相说服,对塔塔的孤立一直持续到高三。
其实塔塔被孤立一个月后就彻底对我们不屑一顾了,她不再插话,不再试图融入我们。冬天一个人起得很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看书,变得很安静。
眼神偶尔触碰,会默不作声地移开。
不知是不是距离产生美,我愈发觉得塔塔是个好姑娘,这样孤立她实在不应该,高二的时候我们已经会不痛不痒地说几句话。但仅此而已。
多年以后的同学聚会,我向塔塔提起这段过往,并真诚地道歉。
她喝醉了酒,摇摇晃晃晕红着脸告诉我,“刚开始的时候非常不习惯,觉得自己好像一座被遗弃的岛屿,里面空空荡荡,大喊一声,会有回音。我一遍一遍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但是无解。”
“但是说真的,这事儿伤害挺大的,我虽然后来有很多很多朋友,有很棒的社交体验,但是那种被排斥带给我的深深的羞耻感,很长一段时间都让我隐隐作痛。我经常觉得痛,但是却不知道哪里痛。“
“大学时候我辅修了心理学,才知道,原来我们大脑中那些被生理疼痛激活的区域,在社交中遭遇拒绝时,会同样被刺激。也就是说,心碎和摔断了腿没什么差别,也会感到生理疼痛。纠结的是,摔胳膊断腿还有药可医,但是心痛我真的不知道吃什么药。”
说的我眼泪摇摇欲坠,她自己却笑了,“你别自责了,其实我还挺感谢你们的,多亏你们培养了我早起的好习惯,不然我才考不上大学呢。”
高考的时候,塔塔是我们宿舍考的最好的一个,大学在中国最南端的海岛上混的风生水起。
时间是个魔术师,那些曾让她哭的事,现在能笑着说出来。但是我知道,我们对她的伤害已经潜伏到她的血肉里,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她不能消灭,只能同化,然后在心里结成一道疤。
文/橘子酸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