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正式退休了，在家闲来无事，便陪同妻子一起照顾年近九十的岳父。虽然不善言语，但他把门前小院打理的仅仅有条：韭菜排成行，丝瓜爬满架，辣子豆角西红柿，苹果冬瓜大丽花，眼看着这些植物从柔弱的小苗长成绿叶成荫，入秋之后又硕果累累，终是没有辜负他的一片苦心。尝到丰收喜悦的老刘把目光又投向了屋后的十几平地，最初种满了草莓，结果虽然舔，但个头很小，不够填牙缝儿的，后来换了西瓜，光长叶子不见瓜，于是他一狠心全部拔光将土地整平，在墙边搭了个窝，从市场上买回了十只小母鸡，戏称为“十朵金花”。

       小母鸡们叽叽喳喳，很快便从怯生生地躲在一角，变成大摇大摆走进老刘垒的鸡窝，摇头晃脑打量“新家”，顺便安排好各自的“床位”。率先带领姐妹们走进鸡窝的小花鸡显示出了“御姐”气质，领导能力不容置疑，先挑了靠里避风的位置，最后剩下一只花翅膀小鸡，站在鸡窝门口咯咯半天，像是质疑这个地方的安全性，里面的鸡也给于回应，似乎是在让她放心，说到后面好像有些不耐烦，有了几分你爱进来不进来的意思。花翅膀小鸡终于被说动了，在一进鸡窝的门口卧了下来，那是姐妹们专门给她留的位置，谁知后来胆小的她竟然担任起了安保的职责。

       鸡姐妹们的到来给院子增添了不少生气，但也带来了永远清理不完的鸡粪和挥之不去的气味。自从养了鸡以后，老刘的岳父再也没去院子里遛弯过，每次经过院子出门，也是掩住口鼻快速通过。但是老刘不在乎，自从买回了这些小母鸡，他再也不像刚退休的那几天对着电视坐在家里，握着遥控器从一按到二百，也不抱着电脑眼巴巴地等着闺女跟他视频了，一心扑在小母鸡身上，像照顾自家闺女一样精心照料着这“十朵金花”，不仅将后院整个用纱网围起来当做她们的活动场地，搭起木板让她们飞上飞下，连饲料都换着口味，一边喂一边跟她们说话，还给她们切西瓜当做“下午茶”。母鸡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飘出院墙引来邻居，人人都说老刘把鸡养得好，没想到他引领了一阵“养鸡风”，好多家都把院子改成了鸡窝。

       “十朵金花”一天天长大，老刘更加用心地照顾，每天清早打扫鸡窝时，那只勇敢的小花鸡就领着姐妹们在老刘身边转悠，时不时东啄一下老刘的布鞋，西啄一下老刘的手，他给小鸡们换饲料和水，小母鸡们你争我夺毫不客气，把胆小的“花翅膀”挤到一旁，等大家都吃完，“花翅膀”才小心翼翼吃大家剩下的，没想到反而长成了最胖最大的一只，不与姐妹们争执的她总是不紧不慢地行动，似乎有点鸡中的“贵族气质”。老刘的女儿跟他一样喜欢小动物，放暑假回家，给“花翅膀”取名“胖胖”，每天都跟着老刘一起打扫鸡舍喂鸡，也跟老刘一样和母鸡们说话，很快就跟她们熟络了。有时看见其他鸡欺负胖胖，老刘的女儿就把其他鸡抱起来，想让胖胖多吃点，谁知胖胖以为她要欺负自己的小姐妹，仰着脖子，扇着翅膀冲过来咯咯咯叫表示抗议。

       眼看到了快下蛋的时候，隔壁院子的一声公鸡打鸣让小母鸡们骚动起来，从那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便开始一只接一只死掉，连最精神的小花鸡也没能幸免。白天还活蹦乱跳，一夜过去就倒地挺尸，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吓得其他母鸡都躲在窝里哼唧，不敢出来。

       老刘试过了所有方法都没能阻挡死神的脚步，女儿说小母鸡们可能像《牡丹亭》中的杜丽娘“梦梅而亡”一样“梦鸡而亡”，可老刘没心情开玩笑，叹着气在前院挖了一个又一个坑，埋了一只又一只鸡。

       天气渐冷，岳父不再频繁出门，但仍心心念念后院的小母鸡，时常问起，老刘和妻子起初还把鸡一只接一只死去消息告诉他，后来“十朵金花”只剩下了胖胖，他们也就搪塞过去，可老刘待在鸡舍的时间越来越短，岳父似乎也察觉到了，便再未提起过。跟回到学校的女儿视频，说到“十朵金花”的“日渐凋零”，老刘十分受挫，其实每天醒来都怕自己走到鸡窝看见的是胖胖的尸体，于是每天给它喂抗菌抗病毒的药。他想起女儿在家时说过的一句话：当它有了名字的那一刻，它就不仅仅是它了，而成为了你生活的一部分。是的，胖胖成为了他退休生活的一部分。

       当老刘再来到鸡窝前，发现胖胖守在鸡窝的门口咯咯地叫，他往鸡窝里一瞧，哟！三个小小的蛋（跟胖胖的体型比起来实在太小）静静地躺在窝里，这些单似乎预示着胖胖挺过来了，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他把消息告诉妻子、女儿和岳父，一家人欣喜之余决定为胖胖择一佳婿，于是精挑细选买了一只身体矫健，毛色发亮的小公鸡。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老刘的弟弟突然来电话说他母亲住进了ICU，女儿得知后立刻从外地飞回，他作为长子也迅速赶去母亲所在的城市，走到一半便得知母亲已经走了。等料理完母亲的后世已是一周之后，女儿陪他回到家中，发现小公鸡跟在胖胖屁股后面追，胖胖不像平日那么精神，跑也跑不动。仔细一检查，发现胖胖屁股下方竟然出现了一块乒乓球大小的溃烂面，仔细摸摸胖胖肚子里还有两颗蛋，他们猜想可能是胖胖下蛋遇到了困难，小公鸡就帮她啄，结果不知轻重，啄烂之后伤口发炎。老刘带女儿一起用青霉素帮胖胖处理伤口，血染红了水盆，水面还飘着几只白色的肉蛆，女儿问他胖胖是否有救，老刘摇头，回答创面太大，又没能及时发现治疗，只能看胖胖的造化了。

        可惜奇迹没能在第二天出现，胖胖和小公鸡带着一群小鸡在院子里散步的画面只停留在了一家人的想象里。清早老刘和女儿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奔去后院，小公鸡静悄悄地卧在门外，门很重，推不动，打开窗后，原来是胖胖的尸体横在门内。

       老刘的女儿说这是鸡中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当了一辈子医生的老刘没有女儿浪漫，一周之内，他再一次感受到“无力回天”这个词的威力，亲手埋了“胖胖”之后，他幽幽地点了根烟，提着刀去了后院。

       送走了这只名叫“胖胖”的小母鸡后，老刘大概再也不会养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