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趁着军放暑假的空,我们来说说他的家乡。
军的家乡在中国偌大的版图上几乎找不见,但的家乡是西北地区典型的二阴山区,父辈们世代在这里劳作。虽然地处偏僻,交通不便,连绵的群山一座连一座,在那沟沟岔岔里零星散落着一些村庄。军的家就座落在一个小山沟里,因为长了一沟的杨树,外人就叫这里“杨树沟”。翻过他家对面的山梁还有连着四个沟岔里都有村子,分别是“把家台子”“鲁家庄”“细沟”“吴家湾”,因这五个村子相对连的紧密,他们这里先前叫“连五庄大队”,后来才改名为“杨树沟村”。小时候,军经常在这五个村子里玩,因为他舅家就在“吴家湾”,他娘娘的家在“细沟”。所以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
军小时常和村里小伙伴们去村子北边的山梁上去玩,因为那里有一个大土墩子,特别大,军觉得有他们家的两个院子大。至于高吗,听说站在上面能看见很远的地方,一次一个大一点的指着正东方说那里就是县城。所以那时候他们可爱去那玩了,一来在哪儿捉迷藏很难找到,二来还可以站在上面看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个土墩子已经好多好多辈子了,村里人叫“bo大墩”,军当然是搞不清楚是“北大墩”还是“白大墩”,因为他的家乡话里白和北都读bo。记得他的小学老师上课给学生纠正:“这个字念bai,不念bo,你们明帛了没有? ” 学生:“明帛了…”
小时候军总把北边梁上的台墩子和《封神演义》里的烽火台联在一起,甚至以为这个台墩子就是《封神演义》里可以号令诸侯的某一个烽火台。
小时候,天寒日短的冬天,在堂屋炕上,总会有几个半大小子半大女子听我爷爷讲古今,爷爷会讲《三国》讲《薛仁贵征西》,讲《十五贯》,讲《水浒》也讲《封神演义》。那时热热的土炕上爷爷盘着腿坐在炕中间的毛毡子上,身边围着六七八个半大小子女子,有得坐在炕沿上,有的坐在后炕靠着炕柜子,还有的坐在地下靠炉子的长板凳上,听军他爷爷讲那会儿讲也讲不完的离奇故事。
其中《封神演义》里有关烽火台的故事对军的印象最为深刻,说纣王的爱妃苏妲己最爱看烽火台狼烟燃起,顷刻之间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鹿台之下听候号令时那种人叫马嘶旌旗哗哗的壮观场面,那时平时愁眉不展的苏妲己便会娥眉舒展开怀大笑。荒淫无道的纣王为讨苏妲己一笑,常把有了紧急军情时点燃烽火召集各路诸侯的信号当儿戏,只要爱妃苏妲己高兴,哪阵阵想看,哪阵阵就把燃烽火点燃,把各路诸侯召集到烽火台下供妲己取乐。直到有一天国家真的有了事儿了再点燃烽火号令各路诸侯时,诸侯们早就烦了,以为又是主子让苏妲己拿他们取乐就商量好谁也没去,结果兵临城下没有一兵一卒前来救驾,纣王被诛,江山毁于一旦。
……
因为记着这个故事,所以心心念念想着只要有空儿非得上北梁上看看。
稳不塔塔的土墩子,远看是个方敦敦土圪墩。土墩子东面有个不知是哪个年代掏开的豁口,从那儿进去,里面是一圈很宽阔的场地,据说是古代士兵们守护聚集的地方。
上土墩子没有路。距地面有两三米高夯实的土墙,土墙上有人们挖下的蹬蹬可以攀爬上去。
蹬着墙上不规整的土圪蹬儿,上了通往台墩子顶端一个洞儿似的口子,进去才知里面仅能容一个人上去,觉得这应该是升腾狼烟的烟囱,一点儿也不规整,很窄憋。
一次军和小伙伴们向上攀爬其实就是硬挤着往上蹭,上着上着,忽然前面的铁蛋爹呀!妈呀!的大喊,像是见鬼了一样。大家纷纷从上面滚落下来。
“闷是又咋了啥”,面片子一边搓着莿疼的沟蛋子问铁蛋,“门你见到鬼了吗?”,一边不无鄙夷的说着,“把再的人吓球子着,这一哈我先上。”
几个胆子大的又朝上爬了。
原来那土夯成的土墙里有一块白骨的小碎片儿!本来就够害怕了,那一帮猴小子们还大惊小怪添油加醋地说,那些白骨肯定是死人骨头!顿时吓得军还真不敢上去了,因为打小就听过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也听说过在修长城修台墩子时,有累死病死的人直接就被夯在土里了……
后来军还是硬着头皮蹬着土圪蹬蹬继续攀爬而上,只听见衣裳磨着夯实的土墙蹭蹭作响。好不容易几个人终于爬到土墩子的顶顶上。
上了土墩子就是另一种景象了,脚下的土墩子高高矗立在山梁上,近处的山峦起伏连绵,山下沟沟岔岔都是多少年洪水暴发冲刷形成,远处桌子山梁隐隐绰绰,尕蛮子指着东面远远的隐隐糊糊的地方给军说:“我爹说那里是县城,我爹说了今年过年要带我去呢!”
多少年了,故乡的土墩子完好无损地巍然屹立在北梁上,彰显着岁月的悠久,诉说着历史的沧桑……
也只到后来,军参加工作后有机会读到地方志才知道这个土墩子最迟也应该是有宋一代修筑的。那时候永兴县一带处于宋辽夏争夺的地方,就在离连五庄不到十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处古战场遗址----连城水磨沟口古城:该城依山傍水,随山川地势而筑。完全可以说它在山峡中。北靠石屏山南麓的享堂山,截断大通河谷东岸原本险要的北上瓶颈山路,西南濒临大通河仅数十米,东沿水磨沟,占据水磨沟古道入口,形势天然险要。城址明显分山城和川城两部分,总面积约十八万平方米,城墙多已毁损,唯川城部分城墙保存较好,自今宣化寺白塔外接连享堂山,向西直至大通河,西南沿河百余米,折向东,直至享堂山南缘,折上山城部分。据志书中记载其城墙底宽五米,顶宽一米五,高约四五米,夯层厚十余厘米,夯层间有砂石及木椽腐朽所留圆洞。也就在该古城以北七八里宋摩崖附近水磨沟内,塌什浪口和伊马土两地,发现在大会战的时候还出现过大型“乱人坑”,遗骸全是成年男性,部分颅骨有明显锐器伤痕,坑内出土铁箭簇,显然战场遗迹。这是书上看来的,尚待考证,不过军自小就对这些很感兴趣,这也就为后来他痴迷于民间考古埋下伏笔。
这是后话,现在言归正传。
说军他爷爷的祖前三辈那也连五庄大队名不大户不小的人家。
军他太爷爷的爹爹是前清举人,后来在土司衙门寻了个“师父”的营生,在今天来说就是政府办公室主任的身份。到他太爷这一辈是他们家族最鼎盛的时候,那也是使唤伙计、伺候走马的人家。他祖上在脑山、浅山的好多地方有田产,家里也是有金有银的。直至多年以后军他们家翻修房子时在老宅子也还挖出了一坛子“银颗子”。真算得上是家大业大。当时连五庄一带闹土匪的时候,他太爷爷家就是目标。那些土匪一天到晚转悠,踅摸他们家的银子。他太爷爷硬是仗着那十七八个伙计和十杆“老土炮”,那些土匪也是只好作罢。
但就是他的那个尕太爷----是他太爷他爹在当“办公室主任”时小老婆生的----这个主从小娇生惯养,学了一身臭本事,骑走马、耍赌博、抽大烟,没一样好的,也就不到几年光景愣是把一个家达子董大光了。后又经历土改,到军他爷爷头上也就是个贫下中农,好在他爷爷还是上过私塾、念了四书,也算是个老读书人,打小给军说了很多老故事、讲了不少书上道理。
他爹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也就只知道在一亩三分地里找食。从他当家起,日子还是紧扒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