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开双臂,抱住了空气

文/闻心

图片发自简书App

窗外乌云聚集,屋子里也渐渐地暗了下来。静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凭细小的汗珠,密密地在额头排着。一捋刘海湿湿地从右侧垂下来,挡了半个脸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静雯整个人看起来憔悴的很,而且又黑又瘦。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静雯心头一紧。

老公栓子进来了:“这鬼天气,说变就变,差点让我淋雨喽”。

静雯默不作声。她实在没有心思说话,她擎着耳朵,一心一意地提防着那随时可能暴发的雷鸣声。随着窗外越来越暗,静雯脸上的表情由心焦慢慢地转成了恐惧。她将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只露出眼睛跟额头。那警惕恐慌的样子,仿佛窗外随时有炸弹要落下。

“别担心,这次一定不会有事的”。栓子显然是看出了静雯的心思,安慰她道。

“不会有事,不会有事。。。”静雯嘴里嘟嘟囔囔地,将手轻轻地放在了肚子上,仿佛在祷告,又仿佛在跟她肚子里的宝宝喃喃细语。

经历了七次试管婴儿手术,这是唯一长到四个月还健在的宝宝。四个月零四天了,她心想。

虽说全家人欢天喜地的劲头还远远没有退去,但是紧张担忧的情绪却伴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渐渐淡了不少。唯独静雯还是跟往常一样,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过着每天的日子。每次上厕所都小心地踱着碎步,端饭端水轻拿轻放,她甚至都不敢大口呼吸。她的手机24小时保持着静音的状态,而她每晚睡觉前,必须强迫症似得再三查看手机,确保它是静音的。因为静雯的第六个孩子,就是因为手机铃声在半夜突然响起使她受到惊吓而离开了她,她恨透了那个不认识的骚扰电话。而她的第五个孩子,仅仅是因为她不小心打的一个喷嚏。

只有静雯自己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长久以来,她早已不记得被注射过多少针促排卵药,她只知道她的屁股变得又肿又硬,走路的时候,起床的时候,任何牵涉到臀部肌肉的动作,都让她疼痛难忍。两年来六度流产六度刮宫的痛苦。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剧痛,如一个屠夫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在她的肚子里,搜肠刮肚地剜,一刀一刀地刮,她被割的血肉模糊,痛到意识不清。可是清醒后,这搜肠刮肚的痛感,无论过去多久,仍旧那么新鲜。

静雯不知不觉又被记忆的魔鬼缠身,她蜷缩着身子,不住地发抖,脸上的表情,因痛苦而变得扭曲。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老公栓子过来抱住她。静雯的眼泪如两条细长的瀑布,不间断地落下。她很想放声大哭,但现在不是时候,她甚至不敢抽泣,她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可她越是害怕想起过去的事,越是鬼使神差地想起。

栓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也想过放弃,领养一个孩子回来。可是他实在拗不过自己的父母。花甲之年的父母,抱孙子的渴望如同吹气球一样与日膨胀,看见小区里老头老太太们抱着孙子喜笑颜开,追着跑着,逢着亲朋友邻关于孙子的殷切问候,遇到不怀好意的冷嘲热讽,就回来要孙子。膨胀的情绪隔三差五就会爆发一次。

他也无法忍受同学好友们异样的目光和怀疑的态度。他和静雯原是高中同学,同学们的孩子都已上学的上学,打酱油的打酱油。每次大小聚会,谈论的话题除了孩子,还是孩子。他无法应对同学们“不想要还是要不了?”的发问,他甚至觉得好哥们一句“别着急,把我家俩兔崽子给你分一个”都是天大的讥讽。

他受够了人们的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受够了来自满世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忠告。“孩子”二字如今就如同紧箍咒一般,牢牢地套在他的头上,让它一刻都无法释怀。他清楚地感到,他们要是再变不出一个孩子,就只有两种死法。要么被周遭外界的唾沫星子淹死,要么被一种叫做压力的东西压在五指山下,永世不得翻身。

而静雯的死法偏偏还多了一种,她已被婆婆下了最后通牒:这次再生不出来就离婚。

她无数次在心里对着每一个尚未离开的孩子默念:宝宝,一定要平安地出来。每一次希望破灭后,又无数地祈求菩萨保佑,下一个孩子能够平安诞生。

一道划破夜空的光闪过,一声巨大的隆隆声由远及近,振聋发聩。憋了大半天的天气,也在一阵电闪雷鸣中,下起了倾盆大雨。

幸好静雯是有准备的,她用被子蒙着头,双手在被窝里轻轻地捂着小腹,仿佛遮着孩子的两只耳朵,避免他被惊雷吓到。就这样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晚饭后,终于疲惫地睡去。

凌晨两点,静雯被一阵痛楚袭击。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痛,她立刻叫醒老公栓子,叫了救护车。

产科,灯光昏暗的有些阴森。静雯躺在床上,顾不上身体里的痛楚,她感觉全身的毛孔揪在了一起,身体一阵阵地颤栗。

医生摇摇头:“准备清宫吧。。。”静雯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清醒后,静雯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了。她睁开眼,看见老公栓子耷拉着脑袋坐在床沿,便立即将双目紧闭,两行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静雯痛苦地抽泣着,双手握拳,虚弱地砸向床单。她愤恨自己为什么要醒来,如果她就这样永远不醒来该有多好。这样她就不用再次面对失子的锥心之痛,也不用再面对所有人的失望、冷眼和责备。

栓子在一旁,垂丧着头,默默无语。

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使整个家庭陷入空前的寂静状态。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让所有人没有力气开口。栓子的父亲整日在屋里,大口大口地抽着闷烟。母亲总是坐在沙发上,以泪洗面。栓子除了接连叹气,更是一声不吭。死寂的空气笼罩在院子里,房间里,笼罩在每一人的头顶,令静雯感到无法呼吸的窒息。她隐约地感到,这死寂的空气里,有种冷峻的力量在积聚。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刚刚坐完小月子,静雯就感冒发烧了。许是吃了退烧药的缘故,整夜浸在汗水里,时梦时醒。早上醒来后,栓子已不知所踪。她挣扎着想起床,却感觉全身灼痛,脑袋昏昏沉沉的。这时,她清晰地听见婆婆在门外喊:“还不起床,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又听见公公说:“等等吧,现在的孩子家家都一样,爱睡懒觉。”

“家家一样吗,别人家的孩子都能生出孩子,她能吗?”婆婆的语气中充斥着鄙夷和嫌恶。

被窝里的静雯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她拼命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意识到,这个家连日来死寂的日子即将过去,这沉默一旦被打破,迎接她的暴风雨可能就要来临了。静雯不由得想到了莎士比亚的那句台词:生存还是毁灭。

静雯走出卧室,看见客厅被收拾的井井有条,公公婆婆在沙发中央正襟危坐,栓子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整个客厅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静雯见此情形,知道大家都在等她,便选了沙发另外一角轻轻坐下,她知道,等待她的是庄严的宣判。

不过事到如今,静雯已经顾不得公公婆婆的态度,也不在乎他们所谓的最终判决。左不过是叫他们两个人离婚。静雯抬头瞟了老公栓子一眼,心下嘀咕:“我是栓子的老婆,只要栓子坚决不同意,你们又能耐我们如何。毕竟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

静雯跟栓子从高中早恋到修成正果,也算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认识十八年,结婚九年,从没有过大吵大闹的时候,早已过了传说中的几个七年之痒。时间证明,他们的感情经得住风风雨雨的考验。静雯想到这里,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虽不敢说出口,但心里在默念:“再严酷的判决,也只能以无效收场。”

“栓子,你说吧!”婆婆的话打破了沉默,也打断了静雯的神思。她惊讶地抬眼看老公栓子,“他要说什么,不是应该公公婆婆先说吗?”静雯想。

“静雯,我们还是,离婚吧。”栓子的话如同晴天霹雳,震的静文脑袋嗡嗡作响,她觉得她一定是听错了。

“拴子你说什么?”静雯反问栓子,以证明她确实听错了,这次她紧紧地盯着老公栓子的嘴唇,生怕听错一个字,错过一个音。“我已经过深思熟虑,我们还是离吧,父母也支持我的决定。”栓子继续强调。

“没错,我们举双手赞成!”栓子的母亲在一旁补充。

面对一唱一和,静雯瞠目结舌,说不出任何话,心里仿佛横了一道厚厚的高墙,堵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之前婆婆以离婚威胁时,栓子对她说的“别担心,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没有孩子我们就自己过”。她又想起她和栓子一路走来的爱情长跑,她想起在学校宿舍门口,在天涯海角的石头旁边,在结婚典礼之时,在温软的席梦思床上,那说不完的柔情蜜意,道不尽的海誓山盟。难道,这一切都不算数了?

所有拥抱皆已成空

静雯面对家里对她的审判,想到了种种可能,她早已做好迎接所有恶语相向的准备。唯独没有想到,提出离婚的是她的老公栓子。她本以为栓子是这个家里她唯一的依靠,这次她要让栓子做她最强大的后盾,她要得意地在这场决胜中胜出。可是此时此刻,她的世界骤然变黑,她感觉自己在夜半三点被抛到了荒郊野外,周围是千里孤坟,伸手不见五指,她孑然一身,茫然无助,任无尽的黑暗与恐惧将她吞噬。

夜幕降临后,静雯走出家门,离开了那个家。她早已不记得白天的谈话何时结束,也不记得关于离婚的细节财产的分配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她只记得栓子说,明天就去办手续。

静雯神情恍惚地在街上游荡,如同行尸走肉般。任泪水直下,任风吹乱秀发。她的心里原本是充满愧疚的,她深知她一次次带给全家人希望,又将他们推向绝望的深渊。可是此时此刻,她恨他们,恨他们所有人。

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又鬼使神差地历历呈现。静雯突然用手捂着肚子,因为她感到了一阵撕心裂肺搜肠刮肚的疼痛,这新鲜的血淋淋的痛楚使她寸步难移,她不得不一步一蹒跚地踉跄前行。

忽然,静雯看到黑暗中射过来一道刺目的光,她在闪烁的灯光下看不清脚下的路,接着她听到了急切的鸣笛声,好像孩子哭泣哀嚎的声音。

静雯依光循声望去,她看到那道刺目的光,正是杀死她孩子的铡刀发出的冷峻阴森的光。她听见孩子更加尖锐的哭声,仿佛冲她大呼救命。她得去抢夺那把可恶的刀,救出她可怜的孩子。千钧一发之际,静雯怒目圆睁,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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