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要走了

“嘿，我要走了。”隔壁的小孩拎着大大的行李包，在侧门小声地呼唤我，我抬起手想向他炫耀我新抓的蚂蚱，他突然这么说。

我愣住了：“你要去哪里？怎么突然要走啊！”隔壁的小孩和我同龄，但是我今年刚回到家，我们才刚刚认识四个月，夏天刚来，我还没和他一起下河抓鱼，他突然要走了。

后来听奶奶说，我们两家以前是亲戚关系。前些年因为家族内部的纠葛，两家就把相通的小门锁上了。至于纠葛，在乡下能起争执的无非就是一亩三分地的事情。虽然后来事情慢慢地淡了，但是两家并没有正式谈过和解。因此即使见面打招呼，但是侧边小门从来没有打开过。我们就这样半熟不熟地尴尬着。

隔壁的小孩长得像小猴子又属猴，所以我都叫他小猴子。听说他爸妈去H城打拼了，估计是站稳脚跟了，打算把小猴子接过去。小猴子才9岁，却一直没去读书，到H城应该是可以上学了。说起来我们俩这么投缘，大概也是和相似的境遇有关吧。我以前一直在外婆家，但是今年开始要在奶奶家生活了。对于这个新环境，还是有些不习惯，能遇见小猴子真是太幸运了。

刚来的时候，我连家门都不敢进。明明是自己家，却陌生得让人害怕。爷爷根本没有时间慢慢哄我，安慰了我一下，就去忙了。家里的狼狗一直朝我吠，我更加踌躇不敢进屋。

“狗会这么叫，就不会咬人，你不要怕！”旁边传来小小的声音。这是我和小猴子的第一次见面。

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心里还是有抵触，但是小猴子让我安心不少。后来无意中发现小猴子喜欢在侧边的小巷子里玩，于是我常常翻过前院的小花圃进到两家之间的巷子找他。

我们一起捉蜻蜓，一起偷鸡蛋，一起偷挖地瓜然后在后山拿树枝烤，吃得满嘴黑灰，然后嘲笑彼此。四个月的时间，我们已经从普通玩伴晋升为阶级战友，但是革命情感很快就要说再见了，一时舍不得的情绪让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蚂蚱从我手上跳走了，我都没兴趣去追了，呆呆看着小猴子。他走了以后，谁陪我玩呢？谁带我找蝌蚪？当时答应跟我一起上小学的呢！

“以后，我会回来找你的。”小猴子抿了抿嘴，小声说道。

我不想理他，说话不算话的人！可是他的眼神有点可怜，我情不自禁点了点头，“那我等你！”

他看我点头，抿起的嘴略松了松，朝我一笑，就拎着跟他半身等长的行李包转身走了。我忙凑到小门前，从镂空的地方看他走到门口，上了一辆旧旧的汽车，离开了。

关车门前，他朝这边看了一眼，我也笑了笑，然后急急忙忙说再见。

好久不见了

小猴子离开小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兴致出去玩。爷爷最近常笑着摸着我的头，夸我乖。但是我常常坐在门口发呆，想看看小猴子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不过一个月后，姑姑找了一份新工作，所以小表哥也被寄养在奶奶家。实际上，爷爷奶奶也并不是总得闲，但是至少他们的三餐是按时煮，早晚起床也是规律的。表哥从小比较调皮，跟着哥哥混的我，很快也变成了“野丫头”。表哥不喜欢旁边的小巷子，他觉得太无趣又阴森，特别是通向后院的口子，小小的，好像会有奇怪的东西跑出来。相反我很喜欢小巷子，但是我觉得跟小猴子一起玩耍的小巷子才比较有趣。于是我也没再去小巷子玩，我跟着哥哥到处跑，渐渐忘掉了小巷子。

九月份哥哥开学了，姑姑说没时间照顾，还是把哥哥寄养在奶奶家，于是哥哥去隔壁村读书了。不知道为什么，近几年上学年龄限制特别严，我因为年龄不够不允许入学，所以我又落单了。这一次，连一个玩伴都找不到了。哥哥在学校称霸，每天下课都是拖着一群小屁孩到山上玩到天黑才回家。

而我的日子，便是坐在家里的小板凳上写123，无聊的时候就一个人穿过小巷子，去后院爬树摘花。那时候和小猴子烤火的砖头还在，焦黑的样子散在树底下，一副匆匆的样子。

从枝繁叶茂去爬树摘龙眼，到枝头零落坐在树底下数蚂蚁，日子过得很悠长，时间却过得很快。小猴子没有再回过家，他们家的院子也不再光秃秃，长满了杂草。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会踮着脚尖透过小门想要看小猴子回来没，但是不知道是哪天起，我突然就不在意了，我觉得小猴子不会回来了。

年二八的时候，我突然鬼使神差地出了坐在院门口，然后就看见一个男人开着车停在了隔壁的门口。他推开车门，先是走下来开了院子门，继续把车往里开。车子开进去的时候，院子零零落落地发出声响。我赶紧跑到小门的地方，车门一个一个打开，首先是副座，小猴子的爷爷拿了一大把钥匙去开大门，叮叮当当有点脆耳。后座门打开的时候，我看见是小猴子的奶奶大包小包拎下来，然后隔壁座的门打开，一个漂亮阿姨抱着一个小娃娃走下来。我有点着急，左看右看没发现小猴子，正垫着脚张望呢！突然一个脑袋从门后，我的视线下方钻出来，我吓了一跳，尖叫着后退。他们一家子突然就停了动作看向我。小猴子好像也被我吓到了，呆呆的看着我，笑着的表情还僵在脸上。

小猴子的奶奶朝我笑了一下，他们家继续忙碌起来。我看向小猴子，指指后院，他点点头就直接开门进到小巷往后走了。我抬头望了望，好像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于是也开了小门往后走了。

小猴子走得太快，我直接跑步追上他：“你们回来过年么？”
“嗯”。小猴子点点头。
“呆多久啊？”我把攒了这么久的话一股脑都吐出来，“明年还要过去上学么？刚刚的是你爸爸妈妈么？他们对你好么？你是不是有弟弟了？”
“你好烦啊！话真多！我也不知道呆多久。估计差不多过完年就走吧。明年还是去外地的。我妈还没接我回去的时候就有了弟弟的。”虽然在抱怨，但是小猴子还是把我的问题都回答一遍。

“你上学了么？好玩么？”太久不见，想说的话就跟倒豆子一般，自己都控制不住，“有没有在这里好玩？”

“不好玩，都没有人跟我玩，还是喜欢跟你玩。”他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我想，新到一个城市很难交朋友的。“不然你明年不要过去了，留在家里。明年我就可以上学了，我们一起上学吧！”

小猴子笑了一下，那时候的我还不懂这个笑的意味，大概连他自己都不懂吧。只是知道这个笑，是不开心但是却不能表示出不开心的笑。

离别总有时

就这样，春节期间我又整日和小猴子混在后院。冬天的后院其实有点荒凉，都是干枯的枝丫。我们有时候就会偷地瓜拿到后面烤着吃，然后爬上墙头去逗鸭子，拿小石子儿吓得鸭子呱呱地满院乱跑。

不过他们家里的态度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小弟弟，他们家里忙起来就会忘记小猴子。有时候我和小猴子在后院耍的乐不思归，奶奶就提着棍子到处找我，回去以后还会被训两句。但是小猴子无论多晚回去，他们从来不会找，回家了也从来不骂他。那时候真羡慕小猴子！

那时候的过年啊，我们常去买鞭炮，各种花式耍鞭炮。比如拿个狗盆把炮竹盖上点燃，看狗盆冲天蹦；比如找个沟，点燃炮仗扔进去，然后跑的远远看“喷泉”；再比如把炮仗扔进树洞、鸭槽、埋到地里。不过小猴子几乎不玩，似乎对于这类东西不怎么感冒，甚至有点怕。越是这样，我越是喜欢逗他，有一次我把鞭炮拆成小串后扔到他身后，他吓得一动不动，炮仗一停就跑回家了。大概也是从那时候起，我不大敢跟他玩炮仗游戏了。

春节就是在小炮仗、鞭炮卷、烟花筒当中慢慢结束了。小猴子家里也打算走了，可以感受到小猴子不是特别情愿，我很想让小猴子留下。但是我还是只能看着小猴子抱着我送他的小布偶跟我挥手。

远远地可以看见，隔壁的阿姨在和家人聊天，看见我挥手，表情却有点尴尬，好像跟我不熟但又不好意思甩脸，于是尴尬地一笑。

我看着车屁股一直开到路口拐了个弯不见了，突然有种空落落地难过感。

再见也有时

似乎上半年的时间总是比下半年消逝地快，春节过后没多久，下了几场雨，天慢慢地热起来了。春天到夏天好像从来不需要过渡，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蝉鸣的季节。

我很少去后院了，旁边的小巷子由于常年没有修护，藤蔓也疯了似的缠缠绕绕。有时候要扒开藤蔓才能通过后院，但是野生藤蔓总归不太干净，奶奶开始限制我去往小巷子。但是实际上，我可以直接从后门绕到后院。这个后院是两家之间的“三不管”地带，所以被围墙隔在外了。小巷子是唯一可以直达的通道，因为当时的围墙对于当年连小学都还没法上的我来说，至少要搬四块砖作为垫脚。于是，渐渐地，我也不去后院了。

到了上学的年纪，我也随大流了。每日下课后，首要任务是要集结一干小朋友到山上玩。那时候的日子单纯到愚蠢，却也是最幸福的时光。因为只要写好123abc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放学后不管不顾地疯才是童年正确打开方式。因为后来要开始面对考试，面对排名，面对表扬，要求X，要背古诗、要写日记，放学的首要任务是完成作业。

这两年的寒假，小猴子一家都没有回来过年。我已经不用垫脚就能从门雕镂的位置看到隔壁。他们院子的草已经长高了，是可以藏下一只兔子的高度。前院的锁也因为被雨淋，有点生锈了。我猜他们回来的时候，可能要把锁撬开才成。

我想，大概下一次小猴子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我忘记了呢！毕竟大城市总会有很多新奇的东西，而我会一直记得那个一开始小声安慰我的小男孩，那个陪我爬树烤地瓜的男孩，那个总是害怕炮仗的男孩。时光会带走我们的故事，但是不会带走我的记忆。

二年级快期末考试的时候，小猴子一家子突然回来了。他们的神色很匆忙，小猴子奶奶的脸色很不好。虽然她比我奶奶小，但是这次回来，她好像老了好几岁，面色枯槁，身材伛偻。还是原来的那辆车，但是好像跑过长途后很久没有洗过，车身布满灰尘，轮胎也全是泥水印。

我放学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隔壁院子里停着车，门口的锁果然是砸开的，随意地丢在地上了。小猴子奶奶从前院打了一盆水，蹒跚地端回屋。我张了张口，想问奶奶小猴子去哪儿了，但是奶奶好似没看见我，直接进屋了。我也不好意思一直站在他们家门口，便走回了家。

我在小门张望的时候，他们家一直传出吵架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声音听不出来生气，反而是一种悲伤含在里头，显得有点凄厉。

站了会儿，我觉得这时候叫小猴子好像不太适宜，于是回家背课文。刚翻起书，我突然脑子一个灵光，于是跑去后门，垫着脚翻到后院，果然是小猴子站在树下看着什么。

“嘿！”我小声地喊道，小猴子完全没有反应。

“小猴子！”我稍微提高了音量，小猴子才愣愣地转头看我。

这时候我才发现，从我认识小猴子到现在，他好像一直没长高，连长相也没怎么变。不过我们班也有同学跟小猴子一样，一直长不高。于是我跳下墙，站到小猴子身边嘲笑他：“你怎么都没长高啊？现在比我矮了诶！”

“我也不知道！”小猴子的表情有些奇怪，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一时间我也有点不知所措：“你怎么了？”我抓了抓他的袖子，他轻轻一躲，然后看着我说：“刚刚你一来就看见我了？”

“当然了！”我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你到底怎么了？”

但是他只是看着我不说话，我站在他旁边碰碰他的肩膀，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开口了。

小猴子抓了抓衣角，嘴巴抿得紧紧的。最后他眉头一皱：“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有点不对劲！好像大家突然都不喜欢我了！不对，他们本来就不喜欢我，只是最近好像完全不想看见我。”

我听他絮絮叨叨，却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他好像很烦恼，于是便静静听他说。

“前几天的时候，他们突然决定要回来。然后我觉得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可是他们很忙，我也不敢说。但是我能感觉我最近有点无力。”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脸色确实是有点惨白，好像生过一场大病的样子。

我嗫嚅着，然后看着他说：“你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跟家里说啊，生病不看很难受的，以后说不定变成大病呢！”

话还没说完，奶奶叫我回家了。我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叫他记得去看病，明天再见。

我爬上墙的时候，小猴子还是站在那，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那时候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奶奶看见我从旁边爬墙回家，又训了我一顿：“你没事整天跑那边干嘛？万一摔了都没人知道！以后不要爬上爬下了！”

我看奶奶板着脸，本来想问问隔壁的奶奶怎么了，最后只是低头牵着奶奶的手回家了。

从此不见了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隔壁的特别吵。我从旁边的小门望过去，人来人往很吵杂。这大概是我回来以来第一次看见隔壁这么多人。

院子旁边搭了一个铁桶，里面在烧着什么东西，烟一直飘，整个院子都是烧纸的味儿。院子人影太多，又都穿着白衣服，我不禁有些头疼。看来看去没看见小猴子，我决定去后院找找。这时候奶奶过来，从小门往隔壁望去，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疑惑地看她，奶奶只是摸摸我的头没说话。

小猴子果然在后院，不过他看起来有点难过的样子，呆呆地坐在树下，然后盯着自己的脚丫子。我走过去的时候，他稍微抬起了头，我看他眼眶红红的，不禁也有点难过。

“你们家今天是什么节日么？好多人啊！”我坐在他身边，试图让气氛不那么闷。

“嗯。”小猴子闷闷地回答道。

我转头看了看他，莫名觉得心慌。我一把扯住他的手：“小猴子？怎么了？”

“我可能不会回来了。”他轻轻挣了挣，没挣开，然后他抬头很认真地看着我说，“谢谢你做我的朋友！”

我被这莫名其妙的对话吓到了，连忙问他要去哪里。可是他不回答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

我还记得那时候的我，一副姐姐的样子安慰他说：“没关系，你之前也是出去那么久才回来啊。只要你回来我就会陪你玩啊！”

他只是慢慢站起来，朝我点了点头：“再见，我走了！”

突然这么认真，我虽然很想嘲笑他，只是回个家这么严肃，但却被他的表情带动，于是愣愣地说：“再见。”

隔壁的声音更加嘈杂起来，我好像听见了小猴子奶奶的哭声。我在树下坐了一会儿，又想不明白，于是拍拍屁股去找奶奶了。

奶奶还是站在小门旁边，我顺着奶奶的视线看过去。

这回我终于明白隔壁为什么嘈杂，为什么烧纸，为什么有人哭。

有人死了。

我看着他们穿着白衣服，抬着一个小小的棺材，一边哭一边往门外走。

小猴子走在人群的最前面，出院门之前，他突然回头看我，挥了挥手。我急忙抬起手也挥了挥。

等到人群都出了院子，隔壁只剩一些陌生人在收拾，哭声也渐渐远去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刚刚能在一群白衣的人群中直接看到小猴子，是因为，他没有穿白衣服。

一时之间，我觉得脑子里乱得我没法思考。我拉住奶奶的手，让奶奶牵着我回屋。

后来不再提起

后来，不管是从小门看向隔壁，还是去后院，我都没有再见到小猴子。我不知道小猴子是不是去看病了，隔壁的奶奶又很少出门，我不知道要问谁。

其实说来我从没去过小猴子家，小猴子也是，我们只会从侧门去小巷子，去后院，却从来没有到彼此家里玩。现在我完全找不到小猴子了。

一周以后，隔壁的一家人又收拾东西准备去外地了。我看着他们默默地把行李搬到车上，整个过程他们都不怎么说话，偶尔有需要也是小声地交谈。小猴子奶奶的脸色更差了，他们一家人的脸色其实都不好。

我还是没有看见小猴子，我有点莫名其妙。这一次他们走得更匆忙，整个院子还处在一种凌乱的状态。院门的锁已经坏了，于是他们只是拉上门就走了。我想挥手说再见的时候，只能看见车屁股带起一层土灰，然后车就开远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做梦。每天晚上都在梦里奔波，早上起床的时候精神状态很不好，考试的时候差点睡着。

终于考试结束了，我实在按捺不住，回到家就直接问奶奶：“小猴子怎么了？”

“小猴子是谁？”奶奶反而惊讶地看着我。

“隔壁的那个小男孩啊！”我也一脸惊讶地看着奶奶。

“怎么了？”

“因为感觉怪怪的啊！他明明在家，怎么没有跟他奶奶走呢？”

“你瞎说什么？”

“？”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你什么时候看见他在家？”奶奶又扯着我的手问，有点用力。

“就是上上周吧。”我算了算考试时间。

奶奶突然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她忙叫来爷爷，然后很急促地跟他解释了我们的对话。

爷爷听完以后，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他拉了椅子，坐到我对面：“你仔细跟我说说，你什么时候见到小猴子？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又是什么时候？小猴子跟你说过什么没？”

看爷爷的表情，我也挺直腰背，认真回答爷爷：“我第一次回家就见到小猴子了。最后一次就是他们家奔丧那天。”

爷爷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和奶奶对视了一眼，开始盘问细节。我把知道的全告诉他，爷爷摸摸我的头，出门了，所以到最后我也不知道小猴子怎么了。

下午的时候，爷爷带回一个法师，是村里有名的逢年过节“请神”。于是一整个下午，爷爷让我坐在椅子上不准动。奶奶则像平时拜拜的时候一样，准备了一桌的鲜果和香炉。“请神”一直摇铃念念叨叨。

我被这场景吓到了，完全任凭摆布。其实那时候的我，已经完全懵了。但是我能隐隐感觉到，这和小猴子有关。

这个暑假，奶奶把我看得很严，出门一定要带上我，在家一定要看见我。我就像是一个布娃娃，完全被奶奶掌控。于是我很久没有去后院，我也不曾再提小猴子了。

知不了的真相

后来长大了，大概是中学的时候，听姑姑和奶奶聊天。奶奶说隔壁的小男孩，其实很早就丢了。他妈妈一直觉得他虽然被拐卖了，但是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所以早些年一直是边打工边找他。那些年，他们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后来是在隔壁省，一场车祸牵扯出来这场拐卖案件。

当时司机由于疲劳驾驶，在高速路段撞上一辆卡车。正好那个地段是偏半山腰的位置，车子被拖行了一段以后，车身一半都挂在悬崖边上。交警在现场勘查的时候，采集到一个DNA，比对的时候发现与车上的人都不相符。但是没想到入档的时候，与一起拐卖案的DNA匹配。经过比对，确认是小猴子的。小猴子的妈妈听了这个消息，当场就晕了，她宁愿没有消息。因为那场车祸太过惨烈了，车前基本是烂了，车窗全碎了。车上三个人全部丧命，但是小猴子找不到了。

按照翻车的位置和车窗上的血迹，警察推测小猴子是在车祸过程中，由于剧烈撞击，直接摔飞出去，掉下悬崖了。

我不禁有些心疼，多疼啊，不知道小猴子有没哭。

奶奶跟姑姑边聊边看了我一眼，我假装在看书，又翻了一页。于是奶奶叹了一口气，继续和姑姑唠嗑。

后来警察在山下能到的位置都搜罗了一遍，找不到小猴子的踪迹。小猴子的妈妈听到警察说找不到了的时候，竟然松了一口气说，没关系，她自己找。当时小猴子的妈妈已经怀孕了，但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就是不甘心。她依旧每天去街头分发传单，到处找小猴子。小猴子的爸爸还有工作，又劝不动妻子放弃，一段时间以后便把隔壁奶奶接过去，希望她能照顾一下。

小猴子的弟弟出生以后，他妈妈终于消停了。也许是不抱希望了，也许是把希望寄托在小猴子的弟弟身上。她已经不出去找小猴子了，一心在家带小孩。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警察方又传来消息，小猴子找到了。只是已经满目全非了。警察还是通过DNA比对确认的，并且可以确定的是，小猴子应该是那起车祸中就已经离开人世了。当时警察光在周边一带搜寻，但其实由于车速、惯性等等的原因，小猴子掉落的位置有点偏，而且不易被发现。

正是无巧不成书，又是一起车祸。女主人的包掉落了，可能是搜寻小东西的话，查找比较细致吧。所以请搜山队帮忙寻找的时候，在角落的位置找到了小猴子。

他们把小猴子接回家，想要给他办一场葬礼，让他能安息。

最后她们不禁又是长吁短叹，好好地一个孩子，命运这么多舛，然后他们又聊开了，换了新话题。

可是我看着书，思绪却怎么都回不来，所以我遇见的小猴子是什么时候的小猴子？

是不是遇见小猴子的那段时间，只有我看得见小猴子？

是不是小猴子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

也许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很感谢那段时间遇见了小猴子，那时候给我安慰的小猴子，成为彼此朋友的小猴子。

只是后来，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没有好好跟他道别，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情在人群中跟我挥手说再见。

只是他留在了我回不到的过去。

其实想说这个故事很久了，却一直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后来我再也没去那棵树下了，后来后院的围墙越搭越高，后来我去外地读书很少回家了，后来我以为我已经忘掉小猴子了。

最近后院翻修立墙，那棵树已经砍掉了。那个三不管地带，也慢慢种了一些蔬菜，长得很好。
今日暴雨，淋了一身回来，突然想把故事说完。于是伴着后院的蛙鸣，我慢慢地缕清思路，一个字一个字敲完，然后认真地说一次，
小猴子，再见。

我是一颗花菜，不是花不是菜。
矛盾的话，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