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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空
间
心中纯粹引领柳杼踏进枫花客栈的后院,在朦胧的薄暮下,试图在意识的深秋中找寻存留在肌肤上的一片枫叶时,便溢出一声叹息,不得已将悲惋的忧思之情收缩于眼前的木槿。
“柳先生!”桑珍把窗户推开,喊道,“快回来!”
山涧投来的晚风透过木槿吹在他身上,伴随着楼梯上凌乱的脚步声,柳杼也失去了纯粹的平衡。木槿花飘游、翻飞、荡漾,最终落地,忸怩地凋零。
桑珍下意识地看了眼木槿,缠着柳杼去他的房间坐下,偎依着他,顺势倒在怀中。
柳杼看着这张充满倦态的脸,她的身子以一种熟悉的姿态洗涤了他柔软的内心。渐渐地,这清晰的容颜与黯淡的意识深秋重合。向来冷静的他也震撼了,他在这个女人中寻找到她与米罗亚深秋的纯粹联系,他开始心神不定,木槿与红枫都分辨不清了。他坚信这种纯粹性质能引领他闯入一种纯粹境地,再次与那位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相见。
“我这两年一直在经受考验。”她陡地抬起头来说道,“不过盼着你来,寂寞终于到头了。”
桑珍取下戒指,柳杼沉默了,在她的经验里不再胆怯,深入朦胧暗流,感受红枫微颤。寒峭的米亚罗中,飞起的红潮正向更深处浸染,远山叠影在柳杼的悲愁中消融,红潮形成女子的轮廓去往任何风都吹不到的星空,他也走向了漫无边际的叠影,任何细微部都模糊难辨,他没意识到自己对叠影探索仍停留于浅表,而对虚幻做出推测本身就是场徒劳。
他们彻夜未眠,遥远的高空泛出微白延伸了他的悲愁,他的目光掠过桑珍,捕捉到她睫毛右侧的痣斑,却装作没看见,只顾把衣领合拢,为了掩饰心中停留的叠影。柳杼尝到一种母爱的感觉,那是他缺失的东西,他把昨夜的歇息幻化出一个非线性空间的体验,只是朦胧暗流,只有甜蜜的羞怯,这离他所描绘的纯粹更进,虽有瑕疵,但他享乐其中。
藏桌上整齐摆放盛满柏枝和檀木的香炉,墙壁上挂着张圣地则布达拉的刺绣织品。桑珍拿出一件她喜欢的绸缎料子,红底绣凤,领口是羔羊皮镶边的袍子。桑珍询问他,料子好看不。柳杼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几句,他听着不远处的石碉建筑传来藏戏山歌的扮腔调,他被这种淳朴的和谐气氛吸引住了,这源于他坚信圣洁的嘉尔木察瓦绒是内心纯粹化的根基。
墙壁上的那张圣地则布达拉是桑珍在李静出生前织的,这绣迹构成的纹理并不整齐,与柳杼心中的圣地相差太远。不过桑珍已经对自己感到满意,说自己不适合学刺绣,但在两年前得知柳杼是数学系学生,却嚷嚷着要学习数学,并且真的对一些定理做了笔记。
“都学到点集拓扑那了吗?”
“没有,只是觉得那些符号很有意思,抄这些定理就会想起你。”
“还不如多研究会儿刺绣。”
说完,柳杼从桐木箱拿出蜀锦,图案层次分明,色彩浓艳,下面是荷花,上面是翔凤。把它放在桑珍的腿上,又说,要是你能弄出这样的,该多好。桐木箱里的针线自然而然地映入她的眼帘,这是柳杼留给她提升精神境界的东西,用来装饰空荡荡的内心。
柳杼一直可怜她空荡荡的心。据她说,她丈夫不仅懒惰,还欠了很多债,而她经营客栈慢慢帮丈夫还钱,要不是为了李静早分了,只是放不下孩子。柳杼会劝她,别这么想,他终究是你的丈夫。但在桑珍的经验中,柳杼什么都顾不上了,唯有这些举动才能证明他的纯粹,他臆想的秋山上大群野马穿过蜷缩在角落中的他,忽然有十万支金喇叭齐鸣,秋山还是秋山。
柳杼走的那一天,已经是秋叶萧瑟的时分了,秋风把眼前这个女子脸上的红晕浸染得无比艳丽,她从未想过会跟旅客的关系陷得很深。临走前,柳杼用木槿枝当簪子给她盘头发,她想起丈夫种的木槿林中,只有一两棵没有凋零,大部分都剥落了,只留下一张残卷轻描淡写她心中的名存实亡。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米亚罗。”柳杼想到积蓄已经用完,点了根烟,说道“以后压力大了就抽根烟吧。”
“你真的要离开我了吗?”
“没有来的必要了。”
她被烟呛到了嗓子,咳嗽了起来,浓妆艳抹的脸庞隐隐忧伤,被柳杼尽数看在眼里。
桑珍把他一直送到车站,柳杼坐上车望向米亚罗群山,雪峰依旧皓洁,河谷两岸的槭树、黄栌、落叶松等渐次经霜后,遍山锦绣,落红满径。桑珍直勾勾地望着窗内的他,他们都看得入了神,她渐渐地忘却了时间,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个男人从她眼前掠过,他们像是夜霭中的朦胧暗流,与柳杼消融在米亚罗群山中。桑珍在无数个他不在的夜晚濡湿枕头,但当他真正离开的时候,反而能欣然接受了,在她心中,柳杼像冈仁波齐神山上的雪,无比圣洁。
她在这两年时间重新拾回了刺绣,手上出现了很多伤痕,起手落下的动作不再刻意,图案无比新颖,这源于她幻想的边缘,蝴蝶聚在花落的园圃,尼姑庵好似透明的幻象,散落在米亚罗群山中。山被落叶松遮掩,水被槭树叶子浸染,深秋的火焰点燃了整个米亚罗。从远处观赏这副刺绣,能捕捉到它那无法形容的艳美,定睛细看,却又扑朔迷离。非真实的纯粹性质占据了柳杼的全身,隐隐能感受到荒凉的病态。只要不从细部去观察米亚罗织品,它就是柳杼心中的完全纯粹,将米亚罗深秋的纯粹定格在一个瞬间,使柳杼的心都几乎为之颤动,他终于寻找到自已与米罗亚深秋的纯粹联系,难以相信米亚罗的群山绵亘,林密谷幽能以如此形式体现。
不知为什么,柳杼觉得带上它去往米亚罗深处肯定就能遇见她,只有这幅米亚罗才能和自己相得益彰,而随着他内心的完美性质逐渐加深,就会越来越接近她的纯粹性质,从而能与她相见。他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真挚情感,表现出一抹严肃的目光,说道:
“进步很大嘛。”
“还不是因为你织的。”
“给你一笔钱。喏,把它给我。”
“不行,这不是为你织的。”
“你这是什么话!”
“你都说你要走了,我看它就会想起你。”
“我这不是又来了吗?”
“虽是这么说,但是我当真了,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了……”
她自顾自地又说了一通,眼泪渗出眼眶,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对柳杼无以名状的依恋。她陡然站在柳杼面前吻住他,他笔直地站着,任她吻。
柳杼在接吻时理了一遍之间的逻辑,他在这个女人中寻找到她与米罗亚深秋的纯粹联系,而这副刺绣把她的纯粹描绘得淋漓尽致,它与柳杼的纯粹性质相同,那么等同于寻找到自己与米罗亚深秋的纯粹联系。他对这个逻辑非常满意。但这建立在之间的瑕疵并不重要,至少无法影响全局的基础上。他和之前一样,选择蜷缩起来只听见自己的呼吸,瑕疵是清晰的,意识选择无视清晰,对瑕疵存在的重要性解读,依旧暧昧不明。他太习惯存在的模糊了,瑕疵存在与否可以被模糊化。退一步来说,刺绣对纯粹有如此巨大的影响,而这幅刺绣是因为他而存在,也一定对自己有一些纯粹化的作用,可能影响很小,但每一步骤都是必要条件,缺少一步就会影响完美性质。柳杼承认自己有一点瑕疵,但补上这份纯粹,就能逐步走向无暇。
他满意地躺在床上,忽然有十万支金喇叭齐鸣,他熟悉的黑暗中漏泄下来一缕金光,桑珍伸出双手抱住蜷缩在角落的他,桑珍与母亲的界限在金光中变得含糊不清,母亲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一头扑进母亲温暖的怀抱哭诉衷肠。金光上方的秋山深处散散落落几户人家,自己就是从那里来的,来自幻想的米亚罗,来自深秋的怀抱,自己也是秋山的儿女。在那里,就能亲手触碰到接近完美的透明纯粹,它和三维空间的一些物质互相依存。它们表面上趋近于完美,但细部又有无数瑕疵,其中的纯粹不是存在的事物,而是一种思维上的抽象域。柳杼抽象出这个概念,也是为了解决现实问题,去寻找秋山的女儿。纯粹无法和存在构成映射,纯粹是超越存在的一种东西,可以将他带入谁也未曾见到的领域,类似于更高维的空间,在那里,任何美也像穿得一身褴褛的裙裳,变得破烂不堪了。纯粹已经挣脱认识的枷锁,本身变得透明起来,而柳杼确信自己即将属于那个领域。
柳杼再次来到后院,远方的槭树、黄栌、桦树构成一片和谐的景象,只有眼前的木槿显得格格不入。他试着不留意木槿,回忆那个遥远的深秋,他找寻到了,那片存留在肌肤上的枫叶,那是一片特殊的枫叶,将他的记忆延伸至那个眉若秋黛的女子,她翩翩而出,宛若惊鸿照影,瞬间粉碎了柳杼内心近乎完美的纯粹性质。再次见到她是柳杼一次又一次来米亚罗的唯一理由,哪怕穷尽一生。
“秋叶也不及你。”柳杼轻捋女子的发丝。“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没有名字,我是秋山的女儿。”
“你可真会说笑,我是费了千辛万苦才来到这的。”
“我懂!我理解你。”
女子笑着说完,随即消失在秋山中,永远消失在再也无法触及的完全纯粹中,他认为余生将全部是骤雨。柳杼惘然呆坐到黄昏时分,冷凄的橘光渐入眉目,当他意识到冷的时候,空气早已被赋予了一层冷戚。他带着疲惫的身躯下了山,最终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她的余音永远回荡在柳杼回忆的秋风中。他回头望着遍山燃烧的火,它们妩媚,他与它们在秋风中尽情呐喊,余音飘向远方。
蝴蝶在绝望中死去
我离开了米亚罗,蛰居在幻想的边缘地带。此时,夜彻底降下来,很冷,胸脯仿佛被某种东西所划伤。痛觉延伸到背部的几个小区域,附在身上的蝶翼碎在地上,我朦胧地预感到凋零这时候已经开始,就像黑夜已经来到一样。
不同于柳杼那有限的幻想,蝴蝶所在的空间中,幻想的边缘还在无限延伸。我早已屈服于幻想的作用力,不再进行着微弱的反抗,拾起碎掉的蝶翼凝固在流逝的暮景,成为延伸的符号。周围虚幻的木槿使我恢复了观察现实的自由,木槿幻化成蝴蝶飞向空间的边缘,它们发出的声音低沉含混,那声音中没有抑扬顿挫,也没有方向性,像是单调无止尽的饶舌。其深处的非纯粹空间遮住单侧乳房下的心跳声,每一处回音都将蝴蝶剥开,尽是肮脏浓稠的黏性物质。
午夜,我来到一处环形公园,看见了一个人的背影,他比朦胧的薄暮下的柳杼更容易令我产生下流的臆想。隔着黑暗的花丛,两个各自孤独而明亮的个体相互对应。蝴蝶从他的身边飞过,他也回头看向我。我朦胧的感觉他就是柳杼,他穿过蝴蝶飞舞的花丛,向我靠来,记忆中的柳杼与他时而交融,时而分离,最终叠合在一起。
埋在木槿下面的那本日记,全是对不同男人发情的记录。
你都知道了吗?
就在公园那片木槿下面挖到的,不是你日记里面描述的米亚罗。
柳杼,我只是想和过去告别,开启一段新的生活。我这些年真的很惨,在这个破地方刺绣,但又赚不到钱。后来又去当妓女,又因为风格不流行,况且我也老了……
什么柳杼,我从来没去过米亚罗。
你去过,你说自己是来寻找某个人,我告诉你,我就是你想要寻找的那个人,当时我们在秋山那见过。
那只是你的臆想。
不是,我知道自己生下李静后就变了样,没有你所说的纯粹性质了,你觉得我俩不是一个人。
然后他抛弃了你,你就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来到了这个公园,或者说来到幻想的边缘。
对,还说你不是。
因为你不止说过一次,幻想的边缘线性延伸,你只活在此时此刻,而我无限循环你其中的一刻。
我也在思考着幻想的边缘这类问题,柳杼说空间结构决定了它的性质,这里的结构比无限维更抽象,它是一个客观存在的非线性的拟兰芥般的世界,不受限于人的思维而永恒存在。只不过人无法进入细微结构所构建的世界,蝴蝶也不能,只能在幻想的边缘上延伸,无法透过延伸去寻找结构本身,不过这就足够了。思考抽象问题后,我的记忆深处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我这副孤苦伶仃,令人怜悯的外表下,果然隐藏着不堪回首的往事。
柳杼就像流逝的暮景离我而去,他的身影在路面上划着漂亮的弧线。远方能看到一个个新的环形公园。黑暗中多数个柳杼搏动的心脏,恰似浮泛于夜空中的闪耀的星辰。完全相同的齿轮,以同样冰冷的微动和无比准确的同一种速度在旋转。那种机构同样缺乏完整的目的,仿佛对着幻想的边缘徒然发散着痛苦地惨叫。
我在下一个环形公园,同一个地方找到了柳杼。
我很庆幸没有向柳杼诉说全部的过去,至少给他留下了一个稍微较好的印象,这就够了。我说,我知道你不是柳杼,正是这样,我才能把过去向你倾诉,你不用说话,我只是憋着不说太痛苦了,于是我呻吟着讲述了我人生中最痛苦的经历,我一直在信里写到我是去挣快钱了,为了治好李静的烧伤。其实只有我才知道,在我离开的时候,竟然产生了一种安心感,仿佛从令人窒息的绝望中解脱出来。当我听到医生说她以后智力和视力会受损,就连说话声也变得阴沉凄惨,我哭了,她本来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很干净,你也说她有着纯粹性质。我知道她这几年一直在忍受着痛苦,可我已被恐惧和绝望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法站在她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我只是个比蝴蝶还肮脏的贱女人,不配养育她,想来,她也不想要一个同各色各样的人性交过的母亲。对,其实我是在保护她,我是真的爱她,也是真的想多赚点钱,我应客人想象中的愿望,被逼迫着无数遍地跳舞。每次跳完就东倒西歪,仿佛看见肚子上、胸脯上的蝴蝶在酒中飞舞,此时,我只能看到部分蝶翼在舞动,但我只要再沾点酒,就会浮想出极致绚丽的蝴蝶,随即隐没在纯粹里。继续被灌酒直到酩酊大醉,胳膊麻木,全身上下的蝴蝶都飞舞起来,沾满分泌物,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到幻想的边缘。只要我一醒来,绚丽的蝴蝶就会黯淡无光,次数多了,就感到大腿内侧发热发痒,不停地挠,挠出血也没用,我点燃了堆柴,用柴棒上的火焰一点点渗透皮肤,细胞迅速地被破坏,黏黏地溶化了。我得到了短暂地痊愈,荒芜可怖的毒素依然残存在我的体内,向外渗出的汁液滴在暗渠,伴随着一滴滴绝望的声响,细菌以恐怖的速度渗进我的体内。这就是惩罚,抛弃李静的惩罚,我是个不配称之为母亲的渣滓。
我在肮脏潮湿的环境中注入一声叹息,用啤酒向下沉沦,在酒杯渣滓堆积起绝望的无力感。我一个劲地咳嗽与呕吐,不断体验着肉体变得支离破碎,能感受到真正恐怖的东西正寄居在灵魂深处,不断腐蚀着我的精神,让我受到众人如污渍般残暴地羞辱,让我更加强烈地感受到自己丑陋的面貌。一想到李静,烧烂膨胀而导致面部细微处丑陋难辨,颧骨附近的肉被溶化而显得高高地凸起,而我却卑贱地屈服于沉重而恐怖的压力。在短暂的酒瘾中,我拼命将飞舞的蝴蝶与自己联系在一起,在我上下眼皮那狭窄肮脏的缝隙间灌入一丝温暖。
有时被刺激到疯狂程度的幻想,我会想着柳杼的脸自慰,我只会这个了,这幻想的边缘尽头,分明是死胡同啊!痛苦的尽头是更深的绝望。我觉得痛苦而又可耻,我从昨天起一直睡到现在,明明准备一早就去医院做堕胎手术。在这个瞬间,我甚至看到了自杀的幻影,看见柳杼牵着我的手,外部世界逐渐延伸至无穷,而我被捕捉到角落的极限,连黎明也辉映不到的地方。在这个瞬间,我感到什么都无所谓了,痛感、恐惧感都消失了,晨光阴郁低垂,始终散发着可怖的内核,匍匐在我内心所看到的每一个深处,在我凑近脸庞突破角落极限的时刻,寂静地划亮一团幽暗的火……
你只是渴望这种粗暴凄惨的事,实现自我惩罚,以补偿偷情以及抛弃李静的内疚感。
也许是吧,现在,我只想去死,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不被任何人看见。
于是我用刀刮去身上所有的蝴蝶纹身,搅碎了底下的蝴蝶。直到蝴蝶死光了。我头脑完全清醒了,思路得到恢复,思想豁然开朗,打消了我头脑中的恐惧和疑虑,我就藏匿于在蝴蝶之中。我藏身于柳杼口中的层层的破裂逻辑之中,因此,我不再需要面对木槿带来的伤痕,我什么也不需要了;我毫无感觉,听不见,也看不见,我只是占着一个蝴蝶的空间。不是粗麻布,也没有打上的绳结,只是寄生虫的一种。皮肤上长满了细小的绒毛,嗓子、鼻孔也一样。我的躯体让蝴蝶挤得蜷缩着。我知道,这是我存在的唯一方式。浓稠的液体发出恶臭,我伸长脖子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将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弯腰呻吟着扭动起身子,差一点儿被绒毛憋死。我只是否定了其他的生存手段,否定了过去和未来;过去和未来早就和蝶翼一同破碎,抛在了某个黑暗狭窄的拐角。我四大皆空,已经忘却了一切,一切也已都忘却了我。我唯一的特性是与孤独作伴。我守护着它是为了不让任何东西来破坏这比幻想的边缘更为有效的蝴蝶体里。是的,我还记得那些流逝的暮景,可是别的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的生命将在停止延伸的那一刻结束。很快,一切都将像该结束的那样结束。曾经的纯粹会将幻想的边缘全部摧毁,只留下现实中的阵阵尘埃。随后就能看到我衣衫褴褛,双手长满瘊子,身上红色细腻的线条逐渐重现,石头、木槿树叶和树枝、麻袋也突然出现将我包裹,我体弱、残废,黑色蝴蝶也被搅碎,什么都没有了,一切被夷为平地了。我不像人样,也不是蝴蝶,只会像我所看到的蝴蝶那样绝望的死去,即使想活下去,也不会再叫喊了,我不需要更多的生存方式;我后半辈子都在去往陌生的地方,永远也回不到米亚罗,凋零枯萎的木槿、废弃荒芜的院子、看似永无止境的走廊、墙上不断扩散着的腐蚀痕迹、布满灰尘的圣地则布达拉刺绣、充满各房间的藏戏山歌也已偃旗息鼓,这个客栈其实住过人,不仅住过人。在幻想的边缘破碎时、蝴蝶弥留之际,我终于在黄昏时走回了院子,在呈现濒死姿影的木槿和吞没院子的枝叶丛中趟出一条路。前脚走过,叶子、枝条随即像瀑布似的倾泻下来,重新盖住了我在枝叶丛中留下的足迹,它们与记忆中流逝的暮景一同封闭在凝滞不动的阴影之中。也正因为是一片阴影,它所酿造出的悲哀无边无际。阴影犹如微微倾斜的清净的结晶断面,玲珑剔透,它映入我的眼睛,隐没在黄昏里,透明而孤独。走到客栈门前,我取出那把惯常使用的钥匙,没有选择进去,而是转身走进漆黑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