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我从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荆姐姐,段芸,还有谢双。
1.
我与荆姐姐,相识于孩提时,那时我并不知道“养女”的确切含义。
在一个阳光温和的午后,她挽着一个少年来到我面前:这是我弟弟,长得好看吧?
我抬头,过长的刘海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看到一个优雅的轮廓。他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指,想要接过我怀里的画具,无名指第一个指结沾染了墨迹。
我摇头,对他笑笑。
别怕,他叫段芸。荆姐姐笑得那样好看,仿佛聚集着今天所有阳光。
我再摇头。
我不是怕。或许怀抱着什么,会让我有一种安全感。由于一种莫名的遗传病,我自小便无法说话。除了手语,我习惯用微笑和摇头来表达一切情感。
段芸没有在意,伸手在我发顶揉了揉,仿佛是种温柔的鼓励。
于是我抬头,向他绽开一个恰如那天阳光的笑容。
我回头,父亲遣来接我的车子到了。于是我冲他们挥手。
这就是我初见段芸,简短而温馨的会面。
那一年,我九岁。
2.
我使劲抬头,望着这高耸的大门,初秋的阳光反射在鎏金的灯柱上,刺痛了我的眼睛。
这就是我即将就读的中学,一个有着西式典雅高贵装修的私立学院,专门针对我们这些“圈内人”的孩子而设立。
段家的两个孩子,段荆段芸,又是其中最特殊的两个。他们的母亲,正是这里最大股份持有者。
我偏头看向他们后面冗长的追随者,会心一笑。
荆姐姐看到了我,优雅地向我小跑而来。她自小学习芭蕾,此时便如同一只雪白的鹿,在阳光下闪耀着脱俗的风姿。
绛绛,我对你说过吧,来这里上学不会有错的。
我微笑着点头,隐约听到人群里传来这样的声音:“何氏企业的大小姐,居然是个哑巴。”
3.
我抱着课本,揉着有些发痛的太阳穴。
数学从来都不是我的擅长。
忽然,一个修长的身影挡住去路。
我抬头,一只美好的手拂开我的刘海,笑道:“你这头发,该剪剪了。”
他身边还立着个少年,那人对我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整齐的牙齿闪烁着象牙的微光。
“这是我好兄弟,谢双,和你同一级。”转而对谢双,“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我不满,拉起段芸的手,快速写道:段芸,我不需要别人照顾。
段芸再揉我的发顶:“我知道,只是想给你介绍一个朋友。如果你需要,尽管使唤他。”
我回头,面前的男孩还是一副,没心没肺,却又闪动着狡黠光芒的笑。
4.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意外的有些慵懒。我凝目于红砖墙上的常春藤,密密麻麻的扑织一片,躲藏在阴影里,就像人繁杂晦暗的心事。
画布上,是一些我也看不懂的图案,它既不是我所思所想,亦不是我想表达的东西。
我回想老师看着我的画作,若有所思的表情时,很想告诉她,也许,我什么都没有想呢。
上一位老师,曾对我的父亲说,我或许会成为一名伟大的画家。然而,第二天,他就从学校、城市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希特勒也许能成为一名伟大的画家呢,何家,最不能要的,就是另一个画家。
像我的母亲,在我九岁那年同一个弹琴的跑了,永远地离开了我,和我的父亲。父亲是讨厌我画画的,可他对于一个哑巴,实在不能抱更多期望。
身边的玻璃窗剥啄作响,我回头,竟是个少年大笑的脸。阳光在他眉目上洒下一片阴影,显得他眉骨下的眼睛深邃好看。
5.
我和他并肩躺在常春藤下的一片雨花草上,草丛里开着淡淡蓝色小花。
“站在那儿,对着块布,究竟有什么意思?”他问。
我摇头。
其实很多时候我没有在画,我只是发呆。可怎么能让他知道呢。
“画画很难吗,也能当做一门课来学?我看你还是学好……”
我渐渐在他的唠叨声中沉睡过去。
梦里,有一只紫色的知更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我是在一片斑驳摇曳的钟声中醒来,一抬头就看见荆姐匆忙踏出教学楼,一袭白裙在红砖墙前分外好看。
荆姐焦急地四下寻找,直到看见我,才长出一口气。
你怎么跑来这里?和他一起?荆姐没好气地横了身边少年一眼。
我打了一通手语。
什么?你不知道他是谁?荆姐诧异。
少年一听便炸了毛:“见鬼,你竟不知道我是谁?那你还跟我出来?”
我耸耸肩。
荆姐瞪了眼少年,拉起我的手走了。荆姐的手干燥而温暖,十分舒服,我贪恋地靠着她。
“谢双!我是谢双啊!”少年在背后大叫。
我忽然想起昏然睡去前,那少年对我叨念:“没想到,我将来要娶的,竟是你这么个人。”
6.
我梦见自己在一只颠簸的舟中。
海浪翻涌不休,风雨交加,而我手持孤桨,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
我睁眼,手机屏幕蒙蒙亮着,显示一条未接来电。
荆姐。凌晨三点五十分。
荆姐,什么事?
拇指在屏幕上弹跳,键盘闪烁如荆姐欲说还休的眉眼。
我想起白天她对我的私语。
谢双,他是你父亲为你订下的未婚夫。
她这么告诉我,然后看着我,若有所思。
我摇头。
傻孩子,即便你的继母反对,你父亲依然为你订下谢家。
更何况,荆姐忽然低下了头,谢双他,是个好孩子呢,不过是在美国长大,有些活泼罢了。
荆姐始终没有回复我的短讯。
7.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段艾,荆姐的妹妹,段氏名副其实的千金。
高挑,骄傲。如同闪烁着华羽光芒的孔雀,被同班其他男女环绕。
我四顾,还是没看到荆姐,从不缺课的她,几乎是我所知最努力也最优秀的一个——我是养女,自然要勤奋些,她说。
我拉住刚进教室的段芸。
他看见我,慌忙说了一句就挂断手里的电话,笑道:“来找姐姐?她今天有些不舒服,在家呢,你放学去看看她呗,我送你。”说完逃似的夺门而出。
段艾仿佛才看见我,亲热地过来要牵我的手,我躲开,她并不以为意:“姐姐她生了点小病,可能有一阵来不了。笔记和作业我发给她了,你记得督促她别耽误学业啊。”声音有些大,我捂着耳朵,点点头转身离去。
我只是哑,我不聋。
我还听见段芸在挂断电话前,说得那句:臭小子,你怎么对得起我们家。
8.
那是我从没见过的荆姐。
颓萎,苍白,双眼青黑,嘴角还有一丝淤痕。
她看到我,泛着死气的眼珠惊恐地转了转,慌乱着把自己塞回被里,任我怎么拉扯也不松开。
我爬上床,想要抱住在被中发抖的她。
然而她用尽全力地厮打推搡我,我被踢下床,头撞在地板上,胸口还有她踢打的闷痛。
段芸猛然开门冲进来,抱起我,恨恨看了眼似乎也吓着了的荆姐。
我听到倚着门的段艾发出一声冷笑。
我被带离房间的时,拼命大叫她的名字,尽管除了我没人听到。
压抑的哭泣,被房门狠狠关在屋内。
9.
三个月后。
我终于再次看到了荆姐。
不复从前天鹅般的优雅阳光,她沉默,瑟缩,披着长长的头发,仿佛将自己关闭在了黑暗中。
我默默跟在她身后,身边人投来嘲弄同情的目光。
那晚他们去聚会,荆姐和谢双酒后发生了关系,且被人拍摄下来,发给了何、段、谢三家。
而我方才知道,荆姐爱着谢双,“养女”的意思是段芸的童养媳。
她对段家不再有价值了。
破碎的阳光通过杂乱的枝杈投在我身上。
我申请调往她的班级,我想陪在她身边,我想告诉她这一切都不重要。
然而,望着荆姐的背影,白色的衣裙,黑色的长发。
她不再牵着我的手,我似乎永远再赶不上她的步伐。
10.
又三个月。
冬天仍然执拗地紧扣着大地,东风不曾送来丝毫暖意。
许久未曾言语的荆姐忽然掏出手机。
谢双,我们见一面。
铅云沉沉压下来,他烦躁地把玩着打火机。
我父母要送我回美国了,找我大伯。他撇过头,看向窗外。
别走。荆姐说,垂着眼,伸手握住他。我需要你,绛绛也需要你。
谢双有些惊讶,半晌,却还是缓缓点了头。
玻璃倒映着我们苍白的脸,一如这仿佛永不会过去的冬天。
11.
我们三个人又像从前一样形影不离。
他们依旧是品学兼优的,我仍然涂抹着我的画布。
在一些荆姐把我赶走的时间里,他们会疯狂地doi,近乎厮打地,仿佛是生命最后一刻的,隔了很远我还能听到荆姐的尖叫。
谢双从房间里出来,会坐在我身边,拼命喝酒。
喝醉了,会哭着问我。
“绛绛,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我想了想,缓缓地,缓缓地环住他。
这世间行走的众生不过都是驱壳吧,不论是我,还是荆姐,亦或是段芸。
那些光的暖,花的香,都是外物给的。只有痛苦和死亡,是自己给的。
谢双掩住面颊。“绛绛,我好累。”
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那些沉重的负担,终将随着死亡沉埋大地。
一切,都会过去的。
谢双的死讯非常突然。
听说,是酗酒嗑药过度,急性呼吸衰竭。
我没有去他的葬礼,我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废物罢了,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捏着手机,那是他发给我的最后一条信息。
“视频是段艾拍完发出去的。绛绛,对不起。”
12.
我缠着荆姐,住进了段家大宅。
段艾从前碍着荆姐的虚礼,如今也不稀罕再做,见了我们只是一声冷哼。
在她看来,这个被捡来的段荆,不该优秀,不该美丽,也不该骄傲。
如今,荆姐的境遇,倒像是她一早便预料到一般。
“她本就这么脏的。”段艾说。
没有荆姐陪着说话,我百无聊赖地拿起画笔,段艾突然破门而入,不理会我的惊愕,她直接冲向画架,将我信手抹的一张涂鸦摔得稀烂。
我默然看着打翻一地的颜色,扯烂的画纸上竟依稀是荆姐的模样。
恰如这么些年的我们,光怪陆离,却什么都没有。
“是你!”段艾指着我尖叫,“一定是你!”
我徒劳抵抗着她撕扯我的头发。我很痛,却什么也喊不出。
几个护士冲进来,费力把我们分开,她还在尖叫着冲我踢打。
其中一个护士向我道歉:“段小姐最近精神有些不太好,总说自己看见了鬼。”
我摇摇头,想扯出一个不甚在意的笑。
后来,段艾就被送去了加拿大疗养,具体在哪里,就连段芸也不知道。
我看了看窗外干枯枝丫上的一点微绿。
冬天,终于要过去了么。
13.
又是三个月过去。
初夏。
浓绿的常春藤攀爬着红色的砖墙,从上到下密密麻麻覆盖了一层。墙角点着露珠的雨花草里,藏着几朵淡蓝色的小花。阳光无遮无拦地肆意泼洒下来,在鎏金的灯柱上炫出一圈刺眼的光。
我惬意地躺在草被上,闭眼感受着尚不灼人的日光。
段芸躺在我身边,轻轻握着我的手。
“绛绛,让我陪着你吧。一直陪着。”他说。
我贪恋地吻了吻手机屏幕,那里还有九个月前我发给荆姐的最后一条消息。
不会让你白死,我将为你,复仇。
悄悄点头,我用力回握着段芸的手,按灭了手机屏幕。
西式典雅的高耸大门前,几个中年人皱眉站着,远远望着躺在草地上睡觉的少女。
“医生,绛绛她……”男人缓缓问着穿白大褂的人。
“昨天用了新药,状态平稳很多了。”
“老谢,我……”男人复看向对面穿黑衣神色阴鸷的夫妇,眉眼间充满愧疚。
“怪我,我应该学老段,早点把小双送走的。”黑衣男人低语。
“只要她永远别出这个医院。”黑衣女人嘴角抿紧,刻毒的恨意在眼中一闪而过。
草坪上躺着的的少女,沐浴在阳光中,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做一场梦。
梦里,白色裙子的高雅少女,笑容灿烂的大男孩和温柔如春风般的少年围绕在她身边,仿佛永远不会离开。
李偃革
2020年11月11日星期三
后记
这个故事初初成型于一年前一个怪梦,最开始只是个没头没尾的爱情复仇故事,但是写了一半没灵感就扔坑里了。
直到今天,灵感忽至,就想着这么写写。
不知道行不行,我的文笔还是太稚嫩,很多故事不能够表达充分。
最后,为什么总在复习的时候这么有灵感啊!!!
欢迎大家一起讨论切磋。
鞠躬,撒花。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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