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诸神的恩宠
2019夏天，一个丑萌的小屁孩凭借一己之力，便搅动了中国内地电影市场。他黑眼圈、豁牙、齐刘海，说话吊儿郎当，走路像个小痞子。这个小孩，就是《哪吒之魔童降世》的主角——哪吒！
本片上映半个多月，票房突破33亿，口碑好到爆炸，创造出电影史上的奇迹。在中国影视圈，有关哪吒的影视剧有三四十部之多。其中，以1979年上海美术制片厂拍摄的动画电影《哪吒闹海》最为有名。片中，哪吒造型俊美，爱恨分明，是几代人的童年偶像。时隔40年后，新版哪吒横空出世，丑萌丑萌不说，还一副痞子样，怎么看也不像那个豪情万丈的小英雄。那么，新版哪吒为什么能再次引发观众强烈的共鸣呢？
想要找到答案，还得追根溯源。我们都知道哪吒闹海的故事，但原版哪吒的故事，你了解多少呢？
01《封神演义》，为你还原一个真实的哪吒
哪吒闹海的故事，源自明代神话小说《封神演义》。整个故事由降生、闹海、自刎、重生四部分组成。
其中，前三部分的情节，大家都耳熟能详。比如，哪吒在母亲肚子里待了三年六个月才降生；太乙真人给哪吒取名，并收他为徒；哪吒去东海游泳，碰上夜叉抓童男童女，于是他为民除害，打死了龙王三太子；龙王得知后上奏玉帝，带人来捉拿李靖夫妇，等等。
当龙王率人前来捉拿李靖夫妇时，哪吒怒斥道：“一人行事一人当，我打死人，我当偿命，岂有子连累父母之罪？我今日剖腹、剔肠，剜骨肉还于父母，不累双亲。”龙王觉得哪吒孝心可敬，便放了李靖夫妇。随后，哪吒“自剖其腹，刳肠剔骨，散了三魂七魄，一命归泉。”
以上情节，我们都不陌生。但下面这段关于哪吒的故事，知道的人也许并不多。
哪吒死后，魂魄无所依，飘飘荡荡。后来，母亲为哪吒修建了一座行宫，还塑了一座泥像，供奉他的魂魄。李靖知道后，气急败坏地捣毁了泥像，烧毁了行宫
此时，哪吒的魂魄已快修炼成人。这个关键时刻，行宫却被李靖亲手捣毁。哪吒找到太乙真人哭诉道：“父亲打碎泥身，弟子无所依倚，只得来见师父，望祈怜救。”太乙真人也认为哪吒已经自杀，不再亏欠李靖什么，而李靖却还要毁掉儿子的魂魄，实在太过分。随后，太乙真人采来莲叶，将一粒金丹放于莲叶中间，用莲花重塑哪吒的身体。重获新生后，哪吒“面如傅粉，唇似涂硃，眼运精光，身长一丈六尺”。
哪吒重生后，仍不改爱憎分明的本性。他对李靖捣毁行宫一事仍耿耿于怀，于是三番五次找到李靖要报仇。李靖被逼无奈，只好求助于燃灯道人。燃灯道人是道教三清元始天尊的弟子，法力无边。在李靖求助后，他给了李靖一尊金塔。
这座塔是一件法宝，能自动喷火。当哪吒再次找到李靖报仇时，李靖手举金塔，金塔喷熊熊烈焰。哪吒斗不过李靖，只得跪地求饶。这时，燃灯道人现身，劝说哪吒父子和好。他告诉李靖，如果哪吒今后不服管教，就用金塔烧他。哪吒听后，心里叫苦不迭。从此之后，李靖就被称为托塔天王。后世流传着一首歌谣，说的正是这件事：“黄金造就玲珑塔，万道毫光透九重。不是燃灯施法力，天教父子复相从。”
这就是原版哪吒的故事。多数人只知哪吒是莲花化身，却不知他的重生一波三折。而李靖和哪吒的父子关系，也不像《西游记》里表现的那么和谐。《封神演义》里，李靖是古代社会父权形象的典型代表，而哪吒的所作所为，正是对父权制度的顽强反抗。
02新老版哪吒，人设看似不同，抗争精神却完全相同
老版的《哪吒》，时长近一个小时，电影从人物造型到配乐，都散发着古朴气息。影片里，哪吒身穿红肚兜，臂挎混天绫、手持火尖枪、脚踩风火轮，一身正气。片中，他那句“爹爹，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连累你！” 的台词，和拔剑自刎的镜头，曾令多少人心碎。
而新版的《哪吒》，颠覆了老版哪吒的人设。影片中的哪吒又丑又萌，嘴里叼根草，走路驼着背，成天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和我们印象中那个正义凛然的小英雄形象相差甚远。
老版里，哪吒是少年英雄，李靖是封建父权的象征，父子之间感情淡漠。新版里，哪吒变身缺少父母陪伴，又被乡邻厌弃的问题少年。相比老版，新版哪吒更注重人物心路历程的刻画，更贴近当代人的心理状态。
新版里，原本削骨还父的经典情节，被改成了李靖舍命救子。对于这一大胆改编，观众意见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受老版的影响，一直认为李靖是逼哪吒“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的罪人。但新版里，李靖从自私的坏父亲变为深情的好父亲，颠覆了我们的以往认知，让人无法接受。另一派则认为，哪吒和父亲的关系改编得很好，时代在发展，人的思想也在进步，新版李靖更贴近当今社会的父亲形象。
面对这两派的意见，导演饺子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优秀作品都是在原著基础上，经过深度加工才完成的。老版《哪吒》符合当时那个时代的价值观，而新版《哪吒》的改编，更符合当代观众的价值观。 饺子认为，对于中国古代的经典小说，不能一味追捧，要吸其精华弃其糟粕。比如， “削肉还母、剔骨还父”的情节，如果真的照原著来拍，那会很恐怖。他希望自己的作品，能符合新一代观众的审美。
饺子的话不无道理。乍一看，老版哪吒和新版哪吒截然不同，但认真回味就会发现，两个哪吒不同的只是“形”，他们的“神”却是相同的。
这个“神”，就是抗争精神。老版哪吒身上，有一种对邪恶势力的抗争精神。新版哪吒讲了一个“不认命”的故事，全片围绕自我价值的探寻展开，更强调个体人文主义的关怀。哪吒从颓丧到振作的过程，很符合当代人的心理特点，极富感染力，因此才会引发大家的强烈共鸣。从这个角度看，两版哪吒在精神上是一脉相承的。
无论是老版还是新版，哪吒身上的善良、正直和抗争精神，从未改变。新老两版《哪吒》都很优秀，都是中国动画电影程碑式的作品。
03哪吒人设的颠覆，反映出中国人怎样的集体心理
老版里，面对着四大龙王的威逼恐吓，哪吒立于风雨之中，一袭白衣，含泪挥刀自刎。此时全片到达最高潮，哪吒之死，荡气回肠。
当哪吒以莲花化身重回世间时，他在精神上已经成长为大人。此时，他脖套金刚圈，腰系浑天绫，手拿红缨枪，脚踏风火轮，英姿勃发，就连李靖也要敬他三分。哪吒从天真烂漫到莲花塑身，不变的是那一身凛然正气。他代表着社会底层人追求正义的心理诉求，因此他的形象才会深入人心。
新版《哪吒》里，有个细节很有意思：面对“坏孩子”哪吒，陈塘关的百姓们个个人云亦云，都将他视为祸害。那么，这些百姓形象有什么寓意吗？对此，饺子说，他发现生活中很多人都没有独立思考能力，听风就是雨，很容易被煽动，这种现象很不好，他想借用陈塘关百姓的形象，来引发大众更深刻的反思。他希望每个人都能独立思考、独立判断，而不是去做没有主见的人。
影片里，哪吒成天被囚禁在家，变得越来越抑郁。后来，他和李靖争吵时，说了一段话，大意是：你把我成天关在家里，不就是希望我别出去给你闯祸，什么事情都听从于你，你好保全你陈塘关太守的官职！
哪吒的这番话很扎心，戳中了许多国人的痛点。中国父母有两大心愿：一是盼着孩子别给自己闯祸，二是盼着孩子给自己争气。很多人从一出生，就背负着要给父母争气的重任，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地做自己。这是父母的悲哀，也是子女的悲哀。教育专家尹建莉说：家长在在用严酷的手段逼孩子成龙成凤前，最好先问问自己是龙还是凤，如果自己都不是龙凤，又有什么资格去逼孩子成龙成凤呢。
身处这种压抑的氛围里，久而久之，人会越来越麻木。前不久，YouTube上有个老外留言说，他曾来中国旅行过，他发现中国孩子活得比大人更压抑。
他举了一堆例子：在中国，上课时学生要坐姿端正，不许做小动作；学生七点之前就要上学了，他们会边赶路边吃早点；学生每天都有大量的家庭作业，常常做到很晚才能做完，等等。这些现象都让这个老外大为吃惊，他总结说，多数中国人都为别人而活，无法真正地做自己，因此活得特别压抑。在中国，孩子其实比成年人活得更压抑。
不在压抑中爆发，就在压抑中灭亡。要想不压抑，就要做出积极的改变。心理学大咖武志红说，从自身来说，我们要建立起“核心自我”。所谓的核心自我，就是要允许自己真实的感受和能量流动。那怎样才能建立“核心自我”呢？武志红的建议是，要在关系中把爱活出来。一旦两个人建立起关系，二者的能量就能紧密联系在一起。此时，我们的生命能量将被照亮，破坏力会转变为生命的活力、创造力和激情。
用武志红的这段话，可以很好地解释新版《哪吒》的成功。正是由于哪吒最终活出了真实的自我，满足了无数中国人“勇敢做自己”的心理需求，所以这部电影才能既叫座又叫好。
04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哪吒”
“勇敢做自己”具有普世价值，能唤醒人类内心的共同渴望。乔布斯临去世前奉劝人们，人的一生时间有限，不要为别人而活，不要被教条所限。人活着，最重要的是，勇敢地去追随自己的心灵和直觉，只有自己的心灵和直觉才知道你自己的真实想法，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乔布斯的这段话，和新版《哪吒》的主题完全相同。
新版《哪吒》的暴红，恰恰反映出了中国人精神世界的压抑。当人压抑自我时，才会渴望做自己。导演饺子正是洞察到这一点，并将其放大，确立为电影主题。这个主题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可见，新版《哪吒》的成功之处，不在于创造出30多亿票房，而在于唤醒了中国人集体“做自己”的强烈愿望。
假设新版《哪吒》出现在40年前，导演敢这么改编经典，可能会被众人骂死。但在今天，新版《哪吒》不但好评如潮，还收获了票房奇迹，这就是时代的进步。我们能生活在一个拥有多元化价值观的时代里，实属幸运。
电影专业人士预测，《哪吒之魔童降世》票房有望突破40亿大关。但我还是由衷地希望，未来有一天，这种电影既不叫座又不叫好。试想一下，当人人都觉得“勇敢做自己”这事实在太老套时，不恰好说明国人的精神世界早已不再压抑了吗。
（完）
